第15章 解元
桂榜刚挂上去,县衙门口的众人就一拥而上,都想快些挤到前排看到结果。
这一看,便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考中了的,又哭又笑状若癫狂;有没考中的,以头触地嚎啕大哭。
而宁家的小厮也在焦心地寻找着司离的名字,竟是一动都不敢动。他从后往前地找着,直到看到榜首这才猛地一激灵。
司少爷竟是中了榜首!是解元啊!
这小厮兴奋地冲回宁府,一张脸都红得有些发紫。
“中…了,中了!”小厮气喘吁吁,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全乎了。
“什么中了?你缓缓,把话说清楚些。”宁老太太连忙追问道。
“司…司少爷中了…中了解元!”这下,顺了顺气的小厮终于把话说全乎。
“此话当真?”大老爷宁致行此刻也按耐不住地向小厮确认。
“小的不敢欺瞒老爷,千真万确!小的瞧得清清楚楚,司少爷中了解元!”
厅堂在座的宁家人除了宁初皆是满目震惊,众人转头看向一脸从容的司离,眼中满是火热。
那可是解元啊!司离有这般成绩的话,便是半年后的会试甚至是殿试都可以试试了!
宁初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司离跟前,笑靥如花:“恭喜你,阿离哥哥!我就知道,你是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厉害阿离哥哥!”
司离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忍住,抬手摸了宁初毛茸茸的脑袋。
嗯,手感很好。
外面又传来一阵激动呼喊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庆得不得了。
原是县里差来的报录人也登门给宁府送来捷报了,一旁还围着许多凑热闹的老百姓们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喜报!贵府司离司少爷 ,应长安乡试,高中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宁府也不含糊,给报喜人打赏出手就是三十两。衙役自然是喜笑颜开,又是说了一些好听话后,才笑呵呵地回县衙复命了。
一时之间,司离风光无限。
自司离中了解元后,宁家上下皆是陷入了狂喜。最后由宁大老爷宁致行提议,正式把司离编入了排行,成了宁家正经的二少爷。
什么天孤煞星克夫克母,什么运气好才中了县案首这样的话,府中上下皆是不敢说了。只能暗暗感慨羡嫉他生了个好脑袋,竟能一举就中解元。
府里人人好像一夜之间都被换了个魂,几乎个个都对司离十分恭敬礼让。
宁老太太纵使从前对司离有再多不满,在此时也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来。她一口一个乖孙喊着司离,还经常殷切地关心这司离的读书情况。
但变化最大的,其实是司离自己的心态。
他将自己摆正了,他相信他不会永远只是地底的淤泥。
当然,他不是飘了,反而是更坚定了。人只有站在高处往回望,才能真巧地感受到曾经给自己带来无尽痛苦的人或事原来只是一座座小山丘。
他要往更高处爬,直到有资格可以触碰他的云彩。
一切都仿佛正在往好的方向上发展,除了宁初的身体……
宁老太太主动免了宁初每日的请安,但她作为孙辈,每月至少还是得在初一十五去一趟的宁老太太的兰芷院。
司离被编入了排行,本也该常常来请安。但宁老太太为了让他安心温书,便也只让他初一十五各去一趟。
数月后,景和十年二月初一。宁初和司离在去兰芷院的路上巧遇,便干脆同行,二人一同进了院内。
见司离来了,宁老太太身边最受倚重的王嬷嬷便连忙将他迎了进去。
宁初跟在后头,偷偷冲那过去从未给自己和司离有过好脸色的王嬷嬷,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从前最不是看不起自己和阿离哥哥的吗?如今倒知道来献殷勤了。
“宁初给祖母请安。”
“司离给外祖母请安。”
二人一同向宁老太太请安,宁老太太却甚至没看宁初几眼,就连忙将司离拉到了自己身侧。
宁初倒乐得自在,面上十分乖巧地站在一旁,假装哑巴聋子。实际上,好整以暇地偷看宁老太太的表演。
虽然这样的戏码宁初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但每一遍她都仍然看得津津有味。
“乖孙,最近书读得怎么样啊?奴才们伺候的可还好?没人敢刁难怠慢乖孙你吧。”宁老太太殷切和蔼地问询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地堆着。
她拉住司离的手,轻轻拍了拍,一副无比慈祥的模样。
“谢外祖母关心,司离一切都好。”司离疏离而不失礼数地笑着,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再过段时日,乖孙就该上京城赶考了吧,这段时日可一定要注意身子啊。”
“嗯,十五日后便出发了。”
面对司离的疏离,宁老太太也不恼。她像是看不出来司离的冷淡似的,又拉着他说了好一会话。直到宁初都有些犯困了,宁老太太这才放宁初和司离二人离开。
“阿离哥哥,再过十五日你便要去赶考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呀。”
宁初走在司离的前头,嘴里嘟囔着,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心绞痛,整个人痛得直接向后倒去。
“六妹妹!”司离刚想答话,就看见宁初快要昏倒的模样,他急忙上前两步,接住宁初的身体。
宁初痛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冷汗直流。
不知过了多久,宁初才感觉缓了过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六妹妹!六妹妹你醒醒!”
眼前的司离满眼焦急,不停地呼唤着自己,额间的冷汗看上去似乎不比她少。
“六妹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啊,我没事了,阿离哥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突然就晕了过去。”其实,此时宁初已经猜到了自己心绞痛的原因。
“我已经让云平去请大夫了,我先送你回若凝院。你若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切不可逞强。”司离脸上的焦灼不减,却依然冷静温柔地对宁初交代着。
“好,阿离哥哥。”
然而,大夫却什么都没有诊出来。最后,只得出了宁初疲劳过度,要好好休息的结论。
第16章 宁六过世
大夫走后,宁初半躺在床上,正隔着一个绘着山水画的屏风同司离说话。
司离看向映在屏风上的影子,苦口婆心地叮嘱宁初:“六妹妹,你刚刚也听见了。大夫说你疲劳过度,要好好休息。你跟我说实话,最近是不是又偷偷看话本看到子时了?”
这下,宁初支支吾吾开始说不出话来了。
她虽心知自己心绞痛晕倒不是因为所谓的“疲劳过度”,但她最近确实是熬夜看话本了。
没办法,作者写得太好了!她怎么放得下来,看不完根本睡不着!
“六妹妹,为了身体着想。这段时间不要再过度看话本了,好不好?”
“好好好,阿离哥哥我都听你的。”
“十五日后,我便要上京了,没办法看着你了。六妹妹一定要自觉哦,不要让我担心。”
“嗯嗯嗯!”
“你呀。”
…………
待司离也离开后,宁初将云平云安二人一同遣了出去。她神色平静地向系统确认自己的死亡时间:“404,这次心绞痛是因为这具身体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吧?”
【是的宿主,这具身体只剩下最后一个多月的寿命,这次的心绞痛不过一个预告。】
【剩下的一个多月里,宿主你将会慢慢衰弱,最后七天则会一病不起。请问宿主需要404提前开启痛觉屏蔽吗?】
“开吧,这四年过得可真快啊。”宁初扶额,微微一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司离。
之后的日子里,宁初就几乎没怎么出门了。不仅仅是因为户外汹涌的寒意,更是因为她日渐虚弱的身体。
临走前,司离又特意来找了一趟宁初。
司离走近她的屋子里时,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热气。屋子里银丝炭烧得正旺,宁初却依旧抱着汤婆子,半躺在软榻上休憩。
她见司离来了,便慢慢坐正了身子,询问道:“阿离哥哥,你是不是快出发了?”
“是啊,出发前想着过来见见你。我去京城这几个月,六妹妹你一定要仔细着身子,切不可又像往年一样贪玩着凉,话本也要少看些。过会我走的时候,六妹妹就不必去送了。”司离殷殷叮嘱着。
“好,阿离哥哥,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宁初嫣然一笑,抬眼看着司离,她的眼底仿佛藏着满天星河,满是信赖与期许。
司离几乎都快沉溺在这片星河里,他抬手摸了摸宁初的头,直直对上她的目光:“六妹妹,等我回来了,我有话想对你说,希望你到时候不会生气。”
“我怎么会生阿离哥哥的气呢!难道不能现在说吗?阿离哥哥你可不能卖关子啊!”宁初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汤婆子,有些急切地询问着。
宁初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我这身体可等不到你回来了啊,阿离哥哥。
“回来后一定告诉你,六妹妹,再见。”司离冲宁初安抚一笑,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立刻转身离开了若凝院。
宁初刚想起身追上司离,打算死缠烂打地问出他想说的话,却发现刻意加快步伐的司离早已消失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
司离他不知道,这一声再见便是再不相见。
景和十年二月底,司离已至京城,进入最后的休整状态。
而宁初却陡然病倒,药石无医。
景和十年三月初,会试开始。包括司离在内的莘莘学子都已进入考场,为自己的前途奋笔疾书。
而宁初……
若凝院室内,蜡烛灯芯摇曳,烛火微弱,显得格外昏暗。
“哎,老夫…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大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离开了若凝院,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她们一家三口。
宁致行无措地站在房内,陈氏则抹着眼泪坐在宁初的床前,哽咽道:“阿初你…你别吓娘亲,好不好?你争气点,你一定…一定可以撑下来的,对吗?”
陈氏捧着药碗,颤抖着手举起勺子,轻轻地将苦涩的药汁送入女儿口中,却又被宁初生理性地吐了出来。
此时的她已经吃不下、喝不下任何的东西了。
宁初脸色青灰,满嘴苦涩。她虚弱地摇了摇头,艰难地朝陈氏扯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娘,对不起,女儿…女儿有些累了,想…想睡一会。”
“娘…娘,这件事别告诉阿离哥哥,好…好不好?让他好好应考,我…总觉得我会有个…状元郎哥哥呢。”
“阿初,你快别说话了,你不会有事的,不会……”陈氏终是说不出那个字,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无声地流着眼泪。
“爹,娘,对…对不起,谢谢…你…们…”宁初她感受不到疼痛,只感觉自己好累好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直到完全闭合上,再无光亮。
“阿初,阿初!”陈氏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大哭出声。
她手中的药碗也在这一瞬间砸落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又令人揪心的破裂声。
宁致行伸出手颓丧无力地扶住陈氏,自己也早已满面泪水。
景和十年三月中旬,会试放榜。长安解元司离不负众望,再次拿下了榜首。至此,连中两元。
宁初已停灵七日,即将出殡。
景和十年四月,殿试开始。在皇宫保和殿,皇帝亲自考校各进士。司离进退有度,文采斐然,最为出众,深得皇帝欣赏。
司离就此被钦点成了夏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连中三元,当场被授翰林院修撰一职。
司离头戴一顶乌纱帽、一袭红衣,骑着高头白马行在京城的繁华长街上俊美无双的他吸引了无数人惊艳的目光。
白马前是歌舞艺人在纵情奏乐唱歌,一时之间长街上热闹非凡。
老百姓们在路边观看状元游街的盛景,欢呼雀跃。
胆大的姑娘还会从街边茶楼的窗口丢出鲜花,企图吸引这个英俊状元郎的注意。
不少达官贵人们也坐在雅间里,品评着状元郎的风姿。
状元游街后的第二天,司离就立刻乘马车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咸阳县,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宁初他对她真正的心意。
最近刚学了蒙太奇,就试着用用,我自己还蛮喜欢这段的!
第17章 漫天白绸
可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宁家时,迎目而来的却是刺目的漫天白绸。
他微扬的嘴角瞬间凝固在猛得苍白下来的脸上,此时此刻仿佛有一只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司离浑身僵硬,他被一种巨大的惶恐笼罩着。
事情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的,绝对不会。
方才在车上即将见到心悦之人的欢喜和急切在此刻全数化作了恐惧,他站在宁府门前,却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路。
他呆呆地看着屋檐下挂着的白绸,良久才迈着沉重的步伐,强忍着心口无尽蔓延开的刺痛,缓慢地走进了宁府。
“六…六小姐呢?她现在在哪里?”他嗓音艰涩地朝小厮发问,语气飘忽,不像是尘世之间的声音。
“六小姐她,她去了…已经葬在了庄山。”小厮带着哭腔回道。
去了?什么去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
司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袭上心头。他转身就走,竟是朝着庄山方向去了。
“二少爷!”
司离刚走出没几步,便只觉喉头发酸,他抑制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宁府门口。
第二日,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司离不顾众人阻拦来到了庄山。他跪坐在宁初的坟前,眼前直直发黑,整个人仿佛都笼了一层死气。
她死了,她被病痛折磨而死的时候,他却在京城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这三个字宛如一个魔咒般萦绕在司离的耳边,挥之不去,让他无从逃脱。
“阿离哥哥,我相信你。”
那个全心全意信赖着他的少女,那个拯救了他上半生的少女仿佛还近在眼前。他颤抖地举起手想触碰她的衣角,幻影却在下一刻如泡沫般烟消云散。
他眼神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消失不见,平日里透亮的眼瞳此时却像是黑洞一般毫无生气,满目死寂。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身子抖成一团,整个人宛若癫狂,嘶吼出声。他像一个孩子一样伏在地上放声痛哭,手指紧紧地扣在土地上,鲜血浸润了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