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诚恳地望着俞县丞:“我听说俞县丞当年是考中了状元,同窗、同年中肯定有不少大才,俞县丞何不给他们写信,请他们到平阳县来任教?”
又许下承诺,“他们来了,在平阳县给他们分房子,家属可以跟着来,分配工作。”
“至于月俸,比照国子监先生的三倍。”
俞县丞目光一凝,县太爷真是财大气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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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俞县丞坐在书桌前,灯下铺着一张纸,他执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县太爷说的不错,他有同窗、同年。
但当年他元正元年,二十三岁高中状元,何等意气风发,一朝跌落尘埃,一腔激愤来到平阳县,与他们绝了书信,满心要做出成绩后再和他们联系。
可是一年又一年,蹉跎至今,他已经二十六年没和当年的好友通过音信。
终于,笔落下。
子非贤弟,一别二十六年,弟可安好?兄今于徐州平阳县,欲开学堂,急寻先生,弟可有意?……
第63章
腊月二十三, 谢亦云到练兵处,和云夫人、裴言和兵士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吃完这顿饭后,兵士们轮流回家过年, 正月初八再集合正式训练。
饭管饱,有两个肉菜,兵士们吃得心满意足。
一个兵士摸着肚子:“好吃!肚子吃不下了。不行, 我还要吃一碗!”说着去盛桶里的米饭。
王大虎一把夺过他的碗:“你想撑死?”
旁边众人哈哈大笑:“让他吃, 看他等会走不动路回不了家。”
王大虎把碗扔进要洗的脏碗堆里, 一边骂:“县太爷亏着你了?天天都有一个肉菜, 倒像八百年没吃着肉似的。”
那兵士小声嘀咕:“今天的肉多啊。”
他们训练的时候每天晚上的一顿都有一个肉菜, 虽然里面只有两三片肉,但对于常年不见荤腥, 甚至饭都吃不饱的他们来说, 这样的日子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尤其今天, 饭随你吃, 而只要盛一碗饭,就给舀一勺肉, 于是这兵士就忍不住诱惑了, 虽然有点撑不动了, 还是想再吃一碗饭。
和他一样的兵士还有很多。
谢亦云发现这个情况, 赶紧让江护卫去叮嘱几个队长,让他们注意着, 要是有那不知饱足的,及时制止,别让兵士们吃坏了肚子。
云夫人不在意道:“没事, 哪有那样娇弱,又不是很久没吃肉陡然尝到荤腥, 不会有问题的。再说了,就是吃坏了肚子,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看着兵士们热热闹闹地吃饭吃肉,云夫人神色有些恍惚。
当年她在军营的时候,偶尔军士能尽情地吃一顿饱饭,气氛就和现在一样热烈,军士们的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
可是在那场大战之前,军士们已经半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他们瘪着肚子上战场,战死了也是一个个的饿死鬼。
那里面,有教她兵法战术的,有和她一起练武训练的,还有许多她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
也不知道他们死后,魂魄是否还能感觉到饥饿?要是饿了,到哪里找到一碗饭吃,可有亲人供奉他们?
云夫人眼里发热,连忙一仰头,逼去眼底的泪意。
谢亦云察觉她神情有异,见她望着兵士面色恍惚,隐隐有凄然之色,心念一转,猜到她是想起了八年前战死的父兄和军士,于是开口引开她的注意。
“我上次到府城去,见到六王爷,和他相谈甚欢,引为知己。”
说到这里,感觉到被旁边的裴言拽着的衣角一紧,她目不斜视,嘴里编着瞎话,“我和他说,心慕何大将军英雄了得,战功赫赫,正好手里有余钱,想建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将来或许能仿效何大将军保家卫国,只是恐怕朝廷猜忌。”
说三万人太吓人了,和六王爷初初相识就说想要建立三万人的军队太过离谱,云夫人怎么都会起疑心,所以她只说一万人,应该能把云夫人糊弄过去。
唉,谢亦云觉得自己太难了,为了弄到造铠甲的铁,两头都要说谎。
容知县那里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有一支三万人的军队,云夫人这里不能让她知道裴言的身份,又要她和裴言配合去容知县那里运铁。
而六王爷和他们毫无交情,为什么愿意帮他们,不担心他们是建立军队造反呢?这个逻辑就要靠自己的嘴顺过来。
好在云夫人信任自己,对自己的话不会深究。
云夫人果然没怀疑,关切地问:“六王爷怎么说?”
“六王爷说,易大将军无带兵之能,万一有一天挡不住厉国兵,我们的军队也能挡一挡,这是好事。若是怕朝廷猜忌,就悄悄地招人练兵,不让朝廷知道。”
谢亦云说完心里忐忑,不知道能不能把云夫人糊弄过去。
“说得好,爽快!”云夫人一拍掌,“不愧是何大将军的外孙。”
谢亦云一口气松下来。
接着她告诉云夫人,六王爷听她说要买铁打造兵器和铠甲,主动提出派出王府的人到平长县,只说王府要给亲卫铸造刀剑和修缮王府,从平长县买到铁后再偷偷运到平阳县来。
又把和俞县丞商议的,把兵库里的铁器熔化,再从铁铺里买一些铁都告诉云夫人。
然后请云夫人在王府来人到矿上运铁的时候配合行动。
云夫人一口答应:“行!”
又赞叹,“六王爷真是仗义。”
谢亦云看她对六王爷满面赞叹之色,似乎只想着六王爷是何大将军的外孙,丝毫没想起裴言也是皇帝的儿子,心下稍安。
她一直担心裴言的身份在云夫人面前揭露后会不会引起乱子,现在看来,云夫人是个直性子,认定了六王爷是她爹的结义兄弟的外孙,就再没想别的。
云夫人赞了几句,问:“六王爷不是不见人吗,怎么见你了?”
她去见六王爷几次都被拒之门外,谢大人怎么去一次就见着了?
谢亦云:“……我把名帖递上去,六王爷就见我了。”
她都没想过云夫人会问这个,一时想不出说词。
云夫人沉吟片刻,一脸恍然:“对,你神仙县太爷的名声太响亮,六王爷也好奇,当然想见一见这个人。”
谢亦云:你自己想通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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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谢亦云在县衙给属下分发年货。
每人两瓶酒、两瓶水果罐头、两瓶香水、两斤糖、一斤糖果、四块香皂。
古司稿喜滋滋地提着两个大竹篮子,里面是分给他的年货,对一旁的夏主簿道:“县太爷真是大方,这得要一百多两银子吧?”
县太爷说他们辛苦,自掏腰包给他们涨了月俸禄,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谁想得到,年末还发给他们这么多东西。
这可都是金贵物什啊。
夏主簿眉眼带笑:“最少一百三十两。”
他给夫人买过几块香皂、给孩子买过半斤糖果,其它东西没舍得买,实在太贵了,虽然他买得起,但那钱花起来实在肉疼。
不过他把这些东西的价格都弄清楚了,此时心里一合计就得出了分给他们的年货的价值总数。
“一百三十两啊。”古司稿合不拢嘴。
朝廷给他的一年的俸禄也没有一百三十两。
一转眼看见不远处的两人,嫉妒得眼睛发红。
这两个人,就是二百六十两啊。
一年下来,这还只是小头,两人都是县太爷的得力属下,县太爷发给他们的工资才是大头,而且是两个人啊,一家两个,那女子的工资不比男子少。
男子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扬起笑脸:“古司稿。”
古司稿笑着回道:“孟助理,秦厂长。”
助理、厂长都不是朝廷的官职,是县太爷给封的,名字也是县太爷取的。一个帮助县太爷处理事务,称助理,一个负责工厂管理,称厂长。
孟助理是四个多月前来到平阳县的一个流民,最开始给县衙抄写文书然后下乡宣讲,后来入了县太爷的眼,把他提拔为助理,经常跟在县太爷身边。
有传闻说他原本是一个相士,一次在县衙门口给县太爷相面,说的奇准,被县太爷看中。
不过这都是谣言,古司稿作为县衙的官员,倒是知道内情。
孟助理确实原本是相士,那天他给县太爷相面,县太爷理都没理,但他预言第二天有一场大雨却是灵验了,因为县太爷听了他的话做了防范,刚修的水泥路没受到损失,孟助理立下大功,县太爷才提拔重用他。
而秦厂长是他的妻子,先前在茶厂做工,一次县太爷到茶厂巡查时发现她才能出色,于是后来县太爷开了五个厂子,糖果厂和酒厂两个厂子都让她一个人管着。
夫妻两个都是县太爷的左膀右臂,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孟助理不做相面生意了,可还习惯?”古司稿调侃道。
孟助理扬眉:“谁说我不做相面生意了?今天免费给你看一看。”
说着盯住古司稿的脸。
“怎么样?”古司稿问。
孟助理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从到县太爷身边开始,他就每隔两天暗中查看周围人的面相,县衙里的官员面相他早就看过了。
无一例外的死里逃生、逆天改命。
“大富大贵,官至三品。”
“哈哈哈!”古司稿大笑,只当他玩笑。
他一个小小司稿,还官至三品呢,当三品官是大白菜吗,那么容易得的?
他能好好地把这个司稿做到底,再传给儿子,就非常满足了。
“我呢?我呢?”夏主簿凑过来。
“富贵一生,官至三品。”
“哈哈哈!”夏主簿跟着笑起来,“还没过年呢,孟助理就开始说吉祥话了。”
左小山如今是县尉了,李县尉带人攻击县衙被抓后,县尉的位置空缺出来,谢亦云把他填上了这个缺。见这边几人说得热闹,也过来让孟助理给他相面。
夏主簿笑道:“不用孟助理,我来给你看,……嗯,安乐富贵,官至三品。”
孟助理正色道:“错了,他命中有一劫,若能度过,可官至二品。”
左小山一愣:“这劫能解不?”
孟助理摇头:“我只会看,不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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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发年货,那边房子里,谢亦云和俞县丞在互相核对县里的各项工作,年前该完成的,年后马上要展开的,一件一件地说来。
说完后,俞县丞告诉谢亦云,他的一个好友年后带着学生前来平阳县,答应先在学堂里任教一年。那位好友的学生都是学识不错的,其中甚至有秀才,当学堂的先生没问题。
谢亦云大喜:“他带了多少学生来?”
“二三十个。”
俞县丞走之前说了一句:“县太爷要提前找到一个管理学堂的人。”
谢亦云懂,就是要找一个校长。
她在脑子里扒拉了一圈,没扒拉出一个人来。
脑中闪过和玉的脸。
有管理经验,又识字,其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是她的心结没打开,还在躲着自己,又怎能去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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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谢亦云打开系统,惊讶地发现总热爱值又涨了一大截,点开详细列表,一眼看到第四行和玉的热爱值是8。
谢亦云顿时心情飞扬。
再往下看,她发觉这次的热爱值增长是以中州为中心,向四周发散。
中州?
谢亦云垂眸思索,是中州的谢家做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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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谢亦云打开房门,和玉端着水进来:“少爷,洗脸了。”
她的笑容温暖,神情自然,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和以前的多少个早晨一样,端着水催促谢亦云洗漱。
“和玉?”谢亦云声音有点发哑。
和玉抬起脸,目光明亮:“少爷,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看你干一番事业,看你让这世上的女子都能像云夫人、秦厂长一样,和男子一争高低。”
后一句声音极低极低,微不可闻,“我替少爷看着。”
第64章
转眼翻过新年, 到了元正二十九年。
除夕夜,谢亦云把留在县衙的人聚在一起守岁,谢家的工匠、护卫们各占一间房, 谢亦云、齐大夫、和玉、江护卫四个,加上俞县丞、裴言在一个房间里。
桌子上摆着果子和茶水,几个人围着火炉子闲谈, 颇有几分过年的气氛。
不过谢亦云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一转念明白过来。
——春晚。
在孤儿院时, 除夕夜是孩子们最盼望的日子, 一边吃着平日里难得吃到的零食, 一边认认真真地看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