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出了孤儿院,虽然人们总说春晚越来越难看, 可是每到除夕, 她还是把电视打开, 观看着里面热热闹闹的节目, 她就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许多人都在陪着她过年。
如今看着围坐在一起的众人, 谢亦云心里热乎乎的。
她穿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 性命都还悬在空中, 可是她也有了梦寐以求的家人。
和玉、齐大夫、江护卫都是她的家人, 俞县丞无儿无女,裴言被父母厌弃, 谢亦云早在心里接纳他们为亲人。
而在澧州,还有一大家子和她血脉相连的父母、叔伯、堂兄弟姐妹们。
俞县丞捧着茶水,和谢亦云说话。
“县太爷可找到管理学堂的人了?”
“找到了, 和玉。”谢亦云指向和玉,“平阳学堂的第一届校长。”
俞县丞笑道:“这人找得好。”马上改了称呼, “恭喜白校长。”
和玉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退却,大大方方回道:“多谢俞县丞,我会尽我所能管理好学堂。”
谢亦云立即鼓励:“和玉你肯定没问题,县衙里这么多人都被你管得服服帖帖,区区几个学生不在话下。而且你学问也好,还可以兼任学堂的先生。”
又给她画大饼,“将来我们的学堂是要开到全国各地的,到时候和玉你就桃李满天下啦。数百年后,我们的学堂会成为学子心中的圣地,人们将永远记住学堂的第一届校长名字是白和玉。”
和玉不敢相信:“是吗?”
她只是想为少爷分担一点事,没考虑那么远。
“当然。”谢亦云斩钉截铁回道,又反问:“你不信我能把学堂开到全国?不信我能把学堂办成全国最大最好的?”
自然是相信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对县太爷的本领,他们都是深信不疑。县太爷说要做的事,那肯定会做到。
俞县丞振奋起来,和谢亦云详谈学堂的各项安排。
“我那好友姓文,名子非,不仅经史子集,其余各方面都有所涉猎,学问非常广博,到时可请他担任文化、律法、地理等的教学。”
“我和孟助理说好了,请他教学生辨别天象,了解季节更迭、气候变化,预测天气。”
“请齐大夫教学生医学知识,识别和处理常见的疾病,以及如何进行简单的急救措施。”
谢亦云一边听一边点头,俞县丞的安排完全符合她的本意。
她办这个学堂的出发点是要培养紧缺的人才,并不是让学生钻研经史子集,当然有这方面天赋的可以向这方面深入发展,但暂时不应该作为学堂的重心。
谢亦云补充:“进入学堂先统一学半年的课程,半年后可按照学生的兴趣和学习情况分班,学习不同的科目。”
这就是先统一学基础学科,半年后分专业。
俞县丞答应,又道:“还是缺先生。齐大夫和孟助理都有自己的事,不能常驻学堂,另外有些科目也请不到先生。”
“能请到先生的科目先开课,请不到先生的暂时放着。”谢亦云皱着眉,“孟助理的事让别人多分担点,齐大夫……”
齐大夫的技艺可不是一般人能分担得起的。
裴言突然开口:“平阳县有一个大夫,医术还不错,大哥可以让他来学堂教学。”
“是谁?”
“他姓燕,他说别人都叫他燕神医。”
“燕神医?”齐大夫失声道,“原来他躲到了这里。”
躲?有故事啊。
谢亦云问:“这位燕神医很有名气?”
齐大夫道:“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夫。七年前给顾丞相的夫人看病,说要把肚子剖开,当时顾丞相在官衙,丞相府里的人不敢做主,遣人去问,顾丞相听说后大怒,使人来捉拿燕神医。”
谢亦云:“……”
在古代说要剖开人的肚子,这位燕神医真是个猛人。
江护卫听入了神,急着问:“然后呢?”
“丞相府里一个仆从受过燕神医的恩德,提前通知燕神医,他得到消息,马上借机脱身,跑出丞相府后就不见了踪影。”
和玉问:“那个仆从呢?顾丞相岂不是要罚他?”
齐大夫:“有人看见仆从和燕神医一起出了丞相府,此后顾丞相在京城内搜寻两人,一直没找到。”
和玉还是满面担忧:“他们两人跑了,家人不是要受牵连?”
齐大夫瞥她一眼,心中嘀咕,女孩子就是容易心软。
但面前的两个女孩子他都是当女儿看的,于是也不嫌烦,耐心地解释:“燕神医不是京城人,家在外地,他是独身一人行医到了京城,那仆从是小时被拐卖,后来被丞相府买下的,自己都不知道父母家人是谁。”
这件事当时在京城闹得有点大,燕神医又是齐大夫的同行,于是他十分关注,把事情的始末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和玉听说两人家人没被牵连,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齐大夫满面兴奋:“既然燕神医在这里,我们把他请来,我还想向他请教剖腹的医术呢。”
近段日子,谢亦云给齐大夫灌输了不少现代医学知识,特意买了一些外科手术和制药的课程,都照本宣科教给齐大夫。
这里的人在她教齐大夫的时候也都听到了一些,所以对燕神医要剖人肚子接受良好。
“行,年后就把燕神医请来。”谢亦云转向裴言,“到时候请言弟带我们去燕神医家里。”
“好。”裴言答应,“我带大哥去。”
谢亦云又交代:“我初四到平长县,初五把容知县和司空县尉引开,你派人初五去买铁,云夫人会打掩护的。”
“是,大哥。”
“你就别跟我们去平长县了,以免露出行迹,暴露身份。”
裴言不愿意:“大哥,让我去,我会小心的。”
“乖,听话,你想到哪里去玩,回来后我陪你去。”
“……好。”
两人说话,听着裴言一口一个大哥,其他人倒罢了,齐大夫却是面色怪异。
他不像其他人,之前就知道裴言的身份,早过了惊讶和不适的时期,他是今天才听少爷说裴言是六王爷,这时看裴言紧挨着少爷,眼中似乎只有少爷一人,总觉得不自在。
也觉得不妥。
这里的人除了他都是未成亲的,对男女之情不甚了解,他却看出了端倪。
少爷把这人看作弟弟,这人却有别的心思。
先前以为这人只是个普通富家子弟,身份比少爷低,将来不管怎样都伤不了少爷,所以对这人黏着少爷,他也没放在心上。
但现在事情麻烦了。
少爷若是一直把这人当弟弟,不肯回应他的心意,他会如何?
要是知道少爷是女子,他会如何?
在这个除夕里,几人都是满心欢喜,只有齐大夫心中隐忧,却说不出来。
=
元正二十九年,正月初四,谢亦云以拜年的名义到平长县。
初五,谢亦云和容知县、司空烈外出游玩。
同日,静王府来人买铁,当差的报到县衙,知县却不在,恰逢云夫人和方夫人在一起,听说后主动出面,接待王府来人,亲自带他们到矿上运铁。
铁运出平长县,俞县丞带人和车在边界一隐蔽处接着,迅速把铁转运到车上,随后两队人马分开,一队往府城,一队往平阳县。
=
平长县城外。
谢亦云和容知县、司空烈坐在马车上,看着沿途风景。
山势平缓,慢慢向上,马车沿着道路缓缓上升,车轮在土路上轻轻滚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条路虽是土路,但却修整得相当平整,显得比一般的山路要宽阔许多,足以容纳两辆马车交错通过。
谢亦云看着窗外:“这条路修得好,即便是山行,也不觉得颠簸难行。”
容知县道:“这座山风景甚好,平长县人常来这儿游玩。山的那头十分陡峭,但这边很平缓,从这里上山非常轻松,山上有庙宇,道士们用香火钱修了这条路出来。”
谢亦云点头。
这些道士想得明白,他们修路也不亏,路修好了,就有更多的人来游玩,他们的香火就更鼎盛。
“这叫什么山?”谢亦云问。
“飞燕山。”容知县答道。
“飞燕山。”谢亦云低喃,总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或见过。
江护卫驾着车到了山顶,沿着山路慢慢前行,突然马儿好像有点急躁起来,他连忙拉紧缰绳,试图让马儿停下来,但马儿已经完全不听他使唤,疯狂地往前奔跑。
“少爷,抓紧!”江护卫一边控制马车,一边大叫。
马车剧烈震动,谢亦云和司空烈抓住车窗稳住身体,容知县跌跌撞撞向车门而去,眼看要被甩出车厢,司空烈眼疾手快把他拉住。
“得得得……”
马蹄急促地敲击地面,一声声地响在几人心上,马车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谢亦云望向窗外,路边的树木在两侧迅速掠过,只看到一片残影,风声呼啸,刮到脸上生疼。马车摇晃,随时都有翻车的可能。
谢亦云心中急速思索,若是在这样疾驰之下翻车,车里的人将九死一生。
要想办法让车停下来,或者让速度变慢一点,他们再跳车。
如果有弯道,可以把马儿赶上弯道,速度自然会降下来。
目光在四周逡巡,却失望地发现,这条道路的两侧都是树木,没有一条岔路。
就这一会儿,马车往前跑了一大截。
“砍断车绳。”她朝江护卫喊。
江护卫努力要腾出手来拔剑,可是没有成功,他拉着缰绳,竭力稳住车子不让它翻倒,急得满头大汗:“少爷,不行!”
谢亦云目光在车内一扫,司空烈一手拉着车窗,一手拉着容知县,面色狰狞,显得十分吃力。
四个人里,只有她还有余力。
可是从这里出车厢,再爬到车架上砍断马儿身上连接马车的绳子,在这个过程里,稍一不慎就会被抛下马车。
即使侥幸不死,也会被摔成重伤,或许会落下重大残疾。
容知县嘶声喊:“再往前就是悬崖了!”
谢亦云猛然想起他先前说过,山的这头平缓,而那头却十分陡峭。
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想起,是在那本小说里出现过飞燕山的名字。
元正三十三年,容知县和司空烈外出游玩,死于惊马。
他们游玩的地方正是飞燕山。
第65章
马儿疯狂地向前奔跑, 风声、马儿的嘶鸣声、江护卫的吆喝声交织成一片,在一片混乱中,容知县的叫喊如同一把铁锤, 重重地敲击在几人心上。
“前面是悬崖!”
谢亦云猛地一震,想起了飞燕山熟悉的由来。短短一瞬间,她脑中闪过诸多念头。
容知县和司空烈两人在小说中女主的回忆里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元正三十一年, 厉国兵杀害平阳县谢知县, 悬挂她的尸首在城墙上, 之后厉国兵从平阳县退出, 司空烈给她收尸并安葬。
而那时候, 司空烈并不是县尉,只是一个普通百姓。
还有一次就是元正三十三年, 两人到飞燕山游玩, 马匹受惊摔下悬崖, 两人被摔死。
三十三年, 可是现在是二十九年,剧情发生的时间为什么提前了四年?
她还倒霉地正好凑了上来。
前面就是悬崖, 容不得谢亦云多想, 现在唯一的求生之路就是她出到车厢外, 把马儿和车厢连着的绳索砍断。
车厢门口就在几步之遥, 谢亦云深吸一口气,踏出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
在上下颠簸, 东倒西歪的马车上,要稳住身体都无比艰难,何况行走?只有三步, 谢亦云却觉得自己走过了三个生死关头。
司空烈看她走得步步惊险,忍不住连叫了三声“小心”。
来到车架处, 她抓住车厢的双手松开一只,去拔腰间的宝刀。马车突然剧烈一晃,她站立不稳,向地上倒去。
“少爷!”
江护卫惊叫,不顾一切地就要松开缰绳去拉她,却见她准备拔刀的手反过来在车架上一撑,腰身一扭,重又站直了身子。
江护卫松一口气,赶紧又拉紧缰绳。
“围栏过去就是悬崖!”司空烈大喊。
谢亦云注目前方,十几步处,一排栅栏拦住道路。
但几人都知道,栅栏拦不住发狂奔跑的马儿。前面是死路,可是马儿不知道,仍然往前急冲。
“得得得……”
马蹄声急促,像死神的鼓声在敲响。
谢亦云抿紧了唇,她不想死。
她那么努力,做了那么多,眼看形势大好,可以避开三年后破城的命运,怎能死在这里,死在此时?
她的手再一次向腰间探去。
“哗!”栅栏被撞倒,木屑飞散,马车直直奔向悬崖。
刀锋闪过,绳索应声而断。马车失去牵引力,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左右晃动,最终幸运地没有翻倒,停了下来。
距离悬崖边缘只有五六步。
几人都已做好了跳车的准备,这时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再看前面时,已经没有马儿的踪影,只有马儿的惨鸣还回响在耳边。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容知县喃喃道,语气里满是后怕和庆幸。
是啊,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