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辛斯有点儿怕她,不过这也是好事,她喜欢任意妄为的毛病好上了许多。”
卡米莉亚回答:“作为雇主,您一向眼光极高,要得到您一丝丝的认可,都是了不起的成就。”
布里奇顿夫人眉梢扬起,嘴角间泛起了微微的笑意。紧接着,她就拐弯抹角的问起了布里奇顿子爵在赫特福德郡的事情,卡米莉亚回答了几句,她就接着再问。卡米莉亚很快就觉察到了这位夫人的意图,布里奇顿夫人话里话外关注的都是安东尼受伤的缘由。
卡米莉亚不确定布里奇顿子爵究竟因何没有对他的母亲说实话,犹豫了片刻,只能笑着缄默不语。
卡米莉亚拢住法兰绒里衬的披风,伸手小心地把带子系好。她们好几个人一起穿过灯火辉煌的门厅,男仆替她们拉开了宅邸的大门。卡米莉亚拉起兜帽,迎着一月的寒风走了出去。
透过层层叠叠飘落的雪花,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打着一把伞,站在一辆马车旁。
“妈妈。”他忽然抬步走上台阶,走到了布里奇顿夫人面前。
天上的风雪似乎停了,卡米莉亚发现宽大的黑色伞面遮住了她头顶的天空。
她的目光霎时落在安东尼的手臂上,已经能够撑伞打伞,想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看来您的手已经与从前一般完好无损了。”卡米莉亚眼角弯了弯,“那么,对于一个小姑娘而言,她内心的愧疚终于能够稍稍消减了。”
“没有人会袖手旁观,还有……”安东尼把声音压得极低,将另一把伞递给了卡米莉亚,“晚上风雪很大,能稍微遮一遮。”
“谢谢您,伞可是雨雪天的必需品。”卡米莉亚说完,由强尼搀扶着登上了马车。格蕾丝紧挨着钻进了车厢,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要不,我们把法伦勋爵送给他吧。”格蕾丝说。
第90章 凛冬沉霭(10)
卡米莉亚猛地咳嗽了一声,满脸诧异地盯着格蕾丝,好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花来。
“你……开玩笑的吧?”
看着格蕾丝格外认真的表情,卡米莉亚心里咯噔一下。
好吧,她是来真的。
“我还以为你预备把法伦勋爵送给你的表哥。”卡米莉亚说。
卡米莉亚所指的表哥便是多西罗夫人的儿子沙茨伯里伯爵,那是一个十分渴望能有所建树的青年人。
格蕾丝理了理裙角,飞快地说:“那么,你可就想错了。我们的确借了我表姨的光,才能做下这么一个圈套,还能及时把口袋紧紧栓住。但是,这又不代表着我们不能自己全权处置,多西罗夫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不然,她早就提出来了。”卡米莉亚点点头,接话道:“我们也不能总逮着她。”
谁能保证多西罗夫人未来不会有变卦的时候?
说句不好听的,多西罗夫人年纪已经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她所能给予的指引和帮助都是有限的。
唯有自己能有所决断,经营起自己的网络,才能成为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格蕾丝补充道:“沙茨伯里伯爵不一定值得信任,虽然他看起来和法伦勋爵他们站在了对立面。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喜欢到处投机倒靶,却老是下错注,才坐拥着前代伯爵丰厚的政治遗产这么多年,仍旧混成了那副鬼样子。”
卡米莉亚静静地听着格蕾丝把话说完,她听出她对沙茨伯里伯爵颇有些意见。
“所以你把目标转向了布里奇顿子爵,认为他奇货可居?”卡米莉亚沉吟道。
格蕾丝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卡米莉亚心想。
再三思量后,卡米莉亚说出了另一个猜测:“因为他同样是法伦勋爵的敌人,并且旗帜鲜明,他直接投效在了德文郡公爵旗下,一个半月前还在为了下议院的地方选举鞠躬尽瘁。”
那么,如果逮住了法伦勋爵这个要命的把柄,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甚至还会尝试报报手臂骨折的恩怨。
格蕾丝点点头又摇摇头,“卡米莉亚,你只说对了一半。你如此敏锐,肯定明白我没说出来的与什么有关。”
格蕾丝擅于观察,许多事情均难逃她的法眼。
不经意间,卡米莉亚的手指缓缓抚过长柄伞突出的伞骨,伞面厚实而又光滑,显然是由上好的牛皮打薄做成的。
“那就勉强用法伦勋爵来作为这把伞的回礼吗?”卡米莉亚玩笑道。
“我能确信布里奇顿子爵难以背弃你,至少现在不会。”格蕾丝的口吻听起来认真的要命。
卡米莉亚收住了脸上的笑意,牙齿轻轻咬着下嘴唇。
格蕾丝撇撇嘴,“你们绝对来往密切,你有没有发现,你对布里奇顿子爵的许多事情都如数家珍,你刚刚甚至一口气就把他的许多事迹说了出来。”
卡米莉亚怔住了。
“所以,考虑一下他吧。”
“啊……?”卡米莉亚能懵了,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格蕾丝。
于是,格蕾丝清了清嗓子:“既然了解他的品行,不妨把布里奇顿子爵当做一个事业上潜在的合作伙伴考察,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原来是这个意思,卡米莉亚松了一口气。
“咚!咚!”
强尼正在变声期,他公鸭嗓子一般的声音从车厢前面传来:“小姐们,我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卡米莉亚回过神来,没什么功夫再去想有关安东尼的事情。
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去希腊街的宅子看看那位已经成了阶下之囚的法伦勋爵。
希腊街位于伦敦切尔西区的边缘,不算繁华,但也不是什么鱼龙混杂之地。至于眼前的建筑,原本只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宅邸,谁能想到它竟然也是最近因出版社而名声鹊起的格林小姐名下平平无奇的财产之一呢。
卡米莉亚和格蕾丝踏进二楼狭长而无声的走廊,一个健壮男人正守在房间外边,他就是被卡米莉亚她们雇佣的拳击手之一,如今又充当了守卫的职责。
“费茨女爵已经来了,她刚刚已经进去了。”男人压低了声音说。
因为被安东尼和布里奇顿夫人耽误了片刻,卡米莉亚和格蕾丝离开得比费茨女爵足足晚了五分钟,那位尊贵的女士已经进了房间去审问里面的阶下囚了。
卡米莉亚和格蕾丝彼此对视一眼,都认为她们没有必要贸然进入打扰费茨女爵,让她问到想要的信息就行,她们只需要等候在门外。
“告诉我们你知道些什么。你们有几个人?是谁牵涉进了进来?”
这是夏洛特。威尔斯的声音。没有她,整件事情都不可能如此顺利,卡米莉亚乘车经过经过金色广场时,故意让奎格利看见了自己,而夏洛特。威尔斯则是与她互相点头致意的那位女士。夏洛特。威尔斯埋伏在奎格利夫人身侧,为的就是抓出一系列背后抓手。
“你杀了凯蒂。卡特!”一个尖锐而激动的女声传来,然后房间里一片兵荒马乱。
卡米莉亚和格蕾丝推开门,发现露西情绪激动,杀红了眼睛,正被她的母亲威尔斯太太紧紧束缚在怀里。如若不然,她肯定会给对面的法伦勋爵来上一刀。
“我和夏洛特都看见过你、奎格利还有我的哥哥在一起,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邪恶的勾当,还有布莱恩是怎么知道索菲亚的下落的?”费茨女爵看上去彬彬有礼,似乎所有疯狂的、不确定的因素都被掩盖在了她平静的外表之下。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费茨女爵便,彻底颠覆了卡米莉亚对她的印象——
一把尖锐的小刀被放置在了法伦勋爵的颈动脉上,只要她的手稍微抖一抖,鲜血便会立刻喷涌而出。
法伦勋爵胸膛起伏着,喘着粗气,瞳孔睁得老大地盯着费茨女爵。
“你们以为我怕被绞死吗?你们尽管去找那些可怜虫一般的法官和警探吧!”法伦勋爵情绪激动地咆哮道,脸上的青筋暴起。
夏洛特双手叉腰,躬着身子看向他:“你说错了,今天我们才是你的法官和陪审员。”
卡米莉亚鼓了鼓掌,漫不经心地说道:“先生,你还搞错了一点,伦敦从来不只是你们的天下。”
还有其他人迫不及待想要收拾他。
法伦勋爵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看向卡米莉亚、格蕾丝,还有费茨女爵:“几位身家丰厚尊贵体面的小姐竟然与她们这群从罗素街来的耗子为伍!”
“你说错了,法伦勋爵。”卡米莉亚说:“只要没有违反底线,并且迷途知返,她们不卑鄙,不可怜,并且值得赋予尊重。从来该被责备的都不是这些可怜人,而是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女票客,以及皮条客。没有你们的需要,哪里来的她们?”
卡米莉亚的话引得夏洛特她们侧目而视,但他们的视线很快再次转移。
费茨女爵的刀再次放在了法伦勋爵的脖颈上,他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意识到她们很有可能会来真的,颤抖着声音把几个人名吐得一干二净。
“立丁顿。”
“还有谁?”
法伦勋爵抿了抿嘴唇,神情痛苦,面对再三的逼问,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卡米莉亚她们都清楚只能问到这里的。
回到米特福尔德温暖明亮的灯光下,伦敦夜晚的黑暗才渐渐远离了卡米莉亚。
她坐在起居室的桌子前,嚅嗫着嘴唇,犹豫了片刻,还是用羽毛笔慢慢写下了几句话。
然后,她找来强尼,“把这封信送到格罗纳夫广场的布里奇顿宅,给布里奇顿子爵。”
一个小时后,安东尼收到了一封紧急的信笺,他只记得纸页的末尾写着:
“这是一次让我们都能双赢的合作。”
法伦勋爵很快被移交到了辉格党控制下的场所进行专门的监管。半个月的时间内,他没有对外说出有关他人的一个字,坚持除非到了法庭之上,不然谁也别想他把真相和盘托出。他坚信只要证据和把柄还自己手中,就还有讲条件的资格,他的同伙为了自己也会全力营救自己。
卡米莉亚她们都在等着这场案件开庭审理。期间,约翰。爱先生终于穿过重重风浪,自大西洋彼岸远渡而来,回到了他久违的英格兰故乡。
简。爱激动地抱住了自己的叔叔。那是一个身材微胖,带着高帽的男士,他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岁了。
中美洲的种植园给爱先生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他毫不吝惜地在牛津街购了一栋二层小楼。简。爱和叔叔好不容易团圆,也跟着搬了过去,就近照顾爱先生的身体,和听他讲讲素未蒙面的父母的往事。
二月初的一天,莉迪亚给卡米莉亚捎来了口信,邀请她到加纳德宅一起看看给佩内洛瓦改造的礼裙。
圣诞节后,莉迪亚第二次拜访了德拉克洛瓦夫人,不知道和那位夫人说了些什么,并带回了那条黑裙子。
卡米莉亚刚到门外,就觉得今天的天恩寺街有些过于安静了。她来过加纳德宅许多次,轻车驾熟地便往客厅走去,打算从那上楼去到莉迪亚的房间。
可她没想到刚到客厅门口,就撞见了足以令人尖叫的一幕。
“我克制来克制去,实在撑不住了。这样下去可不行。我的感情再也压抑不住了。伊丽莎白小姐,请允许我告诉你,我多么敬慕你,多么爱你。①”
①《傲慢与偏见》简。奥斯汀,孙致礼译,第二卷, 第十一章,译林出版社
第91章 凛冬沉霭(11)
达西先生带着激动的神情,目光炯炯地望向伊丽莎白。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告白,伊丽莎白的惊讶简直无法形容,达西先生所倾托的爱慕之情,丝毫不比他的傲慢来的逊色。卡米莉亚无意间的撞破,更使她绯红了脸颊,满腹狐疑,闷声不响。
卡米莉亚此时正倚着壁炉架,两眼发愣,直勾勾地看着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两个人的互动,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全部对话,心里又激动又惊奇。
这是什么鬼运气!
达西先生是在求婚吗?
卡米莉亚极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但她显然控制不住心里的想法了。
原著达西先生是在亨斯福德的柯林斯小屋向伊丽莎白吐露心声,然后惨遭拒绝。这一次,简和宾利已然终成眷属,也没有威克姆的污蔑和阻拦,不知道这对天作之合的感情之路是否会顺畅一些。
等到卡米莉亚回过神来,就发现眼前的这对男女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己。表面上显出并未留意他们的回话的模样,以强作镇定的口气说道:“我找莉迪亚,她在楼上吗?好像就快到约定的时间了,我要迟到了。请见谅,我先走了。”
说完,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卡米莉亚拔腿就跑上了楼梯,徒留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在原地尴尬地面面相觑。
莉迪亚的房间位于二楼走廊的尽头,她平日捣鼓衣服和料子,经常发出一些杂音,索性就住在了最偏僻的房间。
还没走到门口,卡米莉亚就看见卧室的门“嘭——”地一声开了,莉迪亚推门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正气喘吁吁的卡米莉亚。
“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你吗?你这副样子你和我一样,一点也不端庄。”莉迪亚瞅着卡米莉亚说道。
莉迪亚是个自来熟的姑娘,为着德拉克洛瓦夫人的事和卡米莉亚混熟后,她和卡米莉亚说话也不怎么讲究礼节和用语了,完全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没有,就是走得有点儿快。”卡米莉亚抚了抚胸口,语气斩钉截铁。
莉迪亚拉着卡米莉亚进了卧室,“那好,进来吧。”
卡米莉亚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罩了一层厚厚的围裙,上面粘着许多布料碎屑和线头。她猜想莉迪亚刚才肯定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设计上,才压根没有关注楼下正在发生的大事。
莉迪亚叉着腰,得意地挑着眉毛,示意卡米莉亚去看穿在木偶模型上的两条裙子。
“我厉害吧!”
她整个人处处显现了内心的欣喜,就好像在说:“快来表扬和赞美我!”一样。
日光透过通透的玻璃窗落在了房间里,两条裙子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卡米莉亚最先注目的自然是佩内洛瓦的那条黑礼裙,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它已经大变样了。莉迪亚在上面几乎实现了所有的设想,大片镜片拼成了一个散开的天鹅的形状,小块的似乎化身成了满天星斗,零星散落在新缝好的黑纱之上。
仔细观察了一番,卡米莉亚发觉莉迪亚是利用了镜子能够反光折射的特点,对视觉进行折叠。即使丰腴如佩内洛瓦,穿上它也能有效地压缩腰部的宽度,使人看起来更加窈窕婀娜。
这让卡米莉亚不得不由衷地敬服于她的奇思妙想。
莉迪亚已经开始在这个她天赋异禀的领域发光发热了。
不过和另一条裙子摆在一起,镜子礼裙也得黯然失色。
它绝对符合古往今来所有女性的审美——
紫、蓝、粉、白四色的轻纱,由深至浅层层堆叠,轻盈却不蓬松,呈现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意境。从胸口到飘带式的衣袖,银线绣成的蝴蝶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