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几个月的莫法特先生,一些似是而非的路人,还有……
还有那两位讨厌至极却突然跳出来的伍德弗里尔先生,她的父亲和继母所生的弟弟。
他们的言论被刊登在了《伦敦月亮日报》之上。
第93章 春日将至(2)
两匹马儿撒欢似的沿着道路跑着,偶尔踩入地上的水坑,一连串的水珠飞溅而起。
坐在车厢内的卡米莉亚,聆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她从洛伍德回伦敦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天气,与现在是多么相似啊!
都下着大雨,连绵不绝的雨丝织罗成一张若大的网,密密麻麻的,连沿途的景物都模糊不清。
她呼出一口白雾,将脖子缩进了细绒的斗篷里。靠在车窗上,右脸颊全是冰凉的触感,她凝视着肆意滚落的水珠,回忆起了报道上的内容。
《伦敦月亮日报》并不出名,在此之前甚至处于一种查无此报的状态,属于诸多籍籍无名的报刊的一员。因此,直到它连着两天刊登了有关赫洛德女校的报道,卡米莉亚他们才终于发现了它。
被彻底扑灭了野心、并且觉得自己在梅里屯受到了异常的屈辱的莫法特先生,在报纸上表示赫洛德女校在本地是一个不合规、且无视《圣经》所赋予的神圣教义的存在。
他曾经的助手丹尼先生便在此遭逢不幸,一切的因由都是他被这所学校里的撒旦吸引了。里面的那些学生的出身低下,甚至并不清白,却在赫洛德享有了不合乎她们地位的待遇,让这位前议员候选人深深地怀疑学校的真正用途。
莫法特先生还指出,赫洛德的负责人伍德弗里尔小姐是一个擅长以花言巧语来蒙骗他人,进而达到目的的女巫般的存在。已经故去的斯卡查德男爵生前就是她的受害者之一。
卡米莉亚最讨厌这些心怀恶意的造谣者,尤其这些谣言还是最刻毒、最让人恶心的那种。
不过最让卡米莉亚讨厌的,还是那大小两位伍德弗里尔先生。除了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记忆,卡米莉亚从没有见过原主的生身父亲一次,至于小的那个,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消失了十多年,突然蹿出来恶心人,是要干什么?
最新的一篇报道里,伍德弗里尔先生称呼卡米莉亚骗子和偷窃者,说她向所有人隐瞒了金伯利夫人去世的消息,独自侵吞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财产。他甚至大放厥词,要委托律师起诉卡米莉亚,拿回自己应得的遗产。
同时,他还以父亲的口吻编造了许多故事,将卡米莉亚描述成一个撒谎精。与洛伍德的勃洛克赫斯特先生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灰蒙蒙的街道上,许多人用手挡着雨,趟过大大小小的水洼,急切地跑到街边店铺的招牌下避雨。
梅菲尔的咖啡馆散发着咖啡醉人的香气,隔着厚重的玻璃,外边的行人也不怎么能看清里面的模样。
一盏清冷的灯光下,卡米莉亚一边搅动着茶匙,一边同对面的人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手边是一朵耀眼的黄水仙。
第二天,伦敦的舰队街外的长椅上,就多了位老妇人,她披着一条羊毛花边披肩,手上忙织着一件婴儿斗篷。她看起来如此的稀松平常,任何人都不会在她身上投注过多的目光。
雨过天晴,树梢缀着几颗将落未落的水珠,仍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拿着扫帚清扫着街边的落叶。
考文特花园10号内寂静无声,卡米莉亚在客厅的窗前来回踱步,巴特律师和格蕾丝坐在沙发上一张接着一张翻阅着伍德弗里尔先生提交的所谓的“证据”文件。
格蕾丝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你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卡米莉亚长长地叹了一口,这还真是件麻烦事儿,伍德弗里尔先生还真有些说到做到的意思,竟然真的向伦敦的法院提交了诉讼申请。
她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手背抵着额头,沉思了片刻。
“还能怎么办?只有跟他们刚下去了。”卡米莉亚努努嘴,口吻十分无奈。
她又看了一眼巴特律师,想知道他有什么反应,只见他镇定自若,丝毫没有任何慌张的迹象。
巴特律师一手操办了卡米莉亚的财产继承手续,合法合规与否,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要是真如伍德弗里尔先生所声称的那样,第一个应该惊慌失措的便是他,毕竟他可是能算作卡米莉亚板上钉钉的同谋。
“他们可不专业,”巴特律师突然开口说道:“有一项最重要的东西都弄错了,指使他们的人定然没有交过他们应该具体怎么做。”
卡米莉亚侧头看向巴特律师用铅笔在文件上划出的两行文字,差点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自己那位便宜父亲,可以说连最基本的调查都没有做清楚,主张财产继承的依据都错了。
他要求法院根据《限定继承法》判定,应该由他作为男性亲属,继承金伯利夫人名下的所有土地。
可事实上,已故的金伯利先生的土地只有部分受到继承法的约束,而这一部分早就由他的远房子侄继承。
英格兰的继承条例规定,在没有遗嘱的明确指定下,遗产的继承顺序依次为:配偶、子女、父母和其他亲属。卡米莉亚就属于金伯利夫人指定的女继承人,为了增加合法性,金伯利夫人还授意巴特律师完成了简单的收养手续。
所以,卡米莉亚算是金伯利夫人名义上的养女。
她可比伍德弗里尔先生父子合法多了。
“这么看,也没什么难度。”格蕾丝耸耸肩,“以卡特的能力在,这种小小的案子肯定不在话下,对吧?”
在心上人的注视下,巴特律师缓缓地点了点头。
“官司非常容易赢,但耗的时间会很长,毕竟你跟他们之间还有着血缘上的父女和姐弟关系,法官都会选择拖延,最好让你们私下解决。”巴特律师补充道。
卡米莉亚接话:“因为时间长,所以舆论会不断地发酵。许多读过《伦敦月亮日报》的民众压根对此一无所知,再加上还有亲生父亲这一神圣的外衣的加持,如果有人刻意煽动,他们便会信以为真。即使等到真相大白,他们的印象已经形成了,孰黑孰白,又有谁在乎呢?”
这种舆论计谋简单又常见,但却足够令人感到棘手和反胃。卡米莉亚可不相信,他们仅仅只是突然想来分一杯遗产的羹。他们绝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一点点胜诉的可能,可还是要这么做。
她扶了扶额,“所以一般人遇上这种事情,最常规的做法是什么?”
“给一些双方都能接受的好处,然后和解。”巴特律师回答,他几年前处理过类似的案件。
“这就对了。”卡米莉亚说:“马普尔小姐刚刚让一个孩子给我送来了消息,她发现他们刚刚去了《伦敦月亮日报》在舰队街的报社。”
马普尔小姐假借口渴的名义,成功混进了报社小坐了片刻,恰巧撞上了一个精干的中年男人陪伴着伍德弗里尔父子进了报社主编的办公室。
“她认出他了,那是费茨男爵府上的一个小管家,主要负责日常的迎来送往。”
听了卡米莉亚的话,格蕾丝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他们想要报复,结果找上了你。唉——这真是……”
“只想找软柿子捏。”卡米莉亚接话。
巴特律师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那你要安排与他们会面吗?”
“为什么不呢?”卡米莉亚语气玩味。
就按照他们所认为的常理行事,看看他们究竟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卡米莉亚心想。
这是卡米莉亚第一次直面素未蒙面的父亲的弟弟。
实习律师缓缓往桌面的杯子注入茶水,她静静看着对面四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
坦白来讲,伍德弗里尔先生有一副上好的皮囊,不然也不能连续两次俘获美丽年轻的女士的芳心,仔细看去,在他的眉梢眼角也能找到几分与卡米莉亚相似的痕迹。
“卡米莉亚,你来看看,这是你弟弟,我的继承人。”伍德弗里尔先生装出一副万分慈爱的模样,把只有十岁上下的儿子推到身前。
卡米莉亚对此毫不理会,她可没功夫看便宜父亲虚伪地打着亲情牌。
巴特律师刚在旁边坐下,卡米莉亚便直接开门见山:“大家都是明白人,那就有话直说吧。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或者说是想从我手里拿到什么东西?”
伍德弗里尔先生对卡米莉亚本就没有什么父女温情,更别提当初是他亲自把女儿送去了洛伍德,多年不曾问候一句,任由其自生自灭。
他和卡米莉亚之间,只剩下了冷漠和相看两厌。
“这个……我们要的也不多,”伍德弗里尔先生嚅嗫着嘴唇说道:“你弟弟要上学了,我指望他能上伦敦最好的公学,对,就是哈罗公学。这就需要一块伦敦周边的地产了……”
他支支吾吾的,话都不怎么说得清楚。
“原来是要地啊?你们想要那块?”
见卡米莉亚松口,伍德弗里尔先生又想起那位贵人教他说的话,自己这个死女儿终究还是要脸面、要名声,绝对扛不住舆论的压力。
“我看赫洛德就不错。”
原来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而一边的伍德弗里尔先生正沉浸在即将夙愿达成的快感中,嘴角翘得老高,虽然是洋洋得意的样子。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内。
伍德弗里尔先生捂着脸,扭过头,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卡米莉亚,眼底是写满了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可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却昭示着一切都是事实。
第94章 春日将至(3)
她竟然敢打自己。
他正好要找卡米莉亚理论一番,还没反应过来,耳畔又是一声脆响,右脸颊也挨上了重重的一巴掌。
“你……”伍德弗里尔先生指着卡米莉亚,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卡米莉亚低头,漫不经心地用手帕擦拭着手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小伍德弗里尔年纪还小,见他视之为天的父亲遭受了此等侮辱,像牛犊一般直愣愣地朝卡米莉亚撞来,伸出手臂,想将卡米莉亚推倒。
卡米莉亚一个侧身,灵活地避开了,小伍德弗里尔则一头栽倒了下去,摔了个狗啃屎。
“小弟弟,要推人,还是再练几年,你的小身板又能做什么。”卡米莉亚高傲地抬着头,眼神冷漠,连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斜视着前方,神情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弄清楚了他们的目的,她并不想与眼前的这两个人再有过多的牵扯。
于是,卡米莉亚随意地扔下擦手的手绢,好像上面沾染了什么叫人嫌弃的东西。
“那你们就等着真正对簿公堂吧,以后也别来招惹我。”她斜睨着他们,随着冷哼带出一丝讥讽的笑。
伍德弗里尔先生一口气梗在喉咙里,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手指颤抖着指向卡米莉亚,“你……”
她竟然敢这么对自己,那就别怪他……
他们的那一点点儿小动作,卡米莉亚尽数收入眼底。
自己还要找他的麻烦呢。
她冷笑道:“请两位回去等法院传票吧,我这里还有事等着你们呢,说不准还是牢狱之灾。”
卡米莉亚话音刚落,巴特律师配合地拉开办公室的门,示意伍德弗里尔先生他们离开。
伍德弗里尔先生直勾勾地瞪向卡米莉亚,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他几乎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个早已被自己抛弃的女儿。
“强尼,帮我送送伍德弗里尔先生。”
卡米莉亚拉开椅子,随意地靠坐着,精壮的青年推搡着伍德弗里尔先生和他的儿子出了巴特律所的大门。
隔着玻璃窗,隐约传来了伍德弗里尔先生几声布满的咒骂声。卡米莉亚看着他们拉住了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些什么,然后哭天捶地地被塞上了一辆马车。
“那个应该就是马普尔小姐提到的管家。”卡米莉亚望着最后上车的那个背影说道。
“要让人跟上去看看吗?”巴特律师接话。
卡米莉亚摇头出声:“没必要,他们有时候太狠了,贸然跟上去被发现就不好了。”
一个小小的报社和一对默默无闻的父子,只是因为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就开始在伦敦搅风搅雨。若是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卡米莉亚是绝不会相信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把赫洛德搞到手,卡米莉亚有了几分猜想,让人捎了消息,请马普尔小姐最近几天多多关注金色广场的动静。
“再次麻烦你了,你得给法院写一份诉状。”卡米莉亚说。
巴特律师还以为她刚刚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他的专业素养帮助他迅速做出了反应:“什么理由?”
“当然是敲诈勒索,他们刚刚的所作所为就是赤裸裸的证据。”卡米莉亚拉开办公室的大门,回头揶揄道:“我去出版社找格蕾丝商量处理舆论的方案。我会告诉她,今天不必为你多留一份刀叉,因为你还有事要做。”
阿芙拉出版社依旧忙忙碌碌,毫不停歇。卡米莉亚正等着几个姑娘们下班,刚好接她们一起回米特福尔德。
卡米莉亚从没指望这一点点流言能够瞒过她们,要知道她们如今就职的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媒体行业。
小佩妮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看向卡米莉亚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担心。直到发现卡米莉亚镇定自若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深觉自己肤浅,伍德弗里尔小姐可是早就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里肯定早就有了打算。
卡米莉亚仔细点过了人数,“一、二、三、四……”
怎么少了一个?
她再确认了一遍,莉莉。英格斯不见了。
“你们谁知道英格斯小姐去哪儿了?”
露比。格鲁尼亚抢先道:“莉莉出去了,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到出版社后面的那条巷子里待一会儿。里面住着一个很有名的吉普赛老太太,兴许是找她占卜去了。”
天色有些晚了,卡米莉亚还是有些担心,嘱咐同行的海伦去巷子里把莉莉。英格斯找回来。
莉莉。英格斯回到出版社门前,她看上去兴致不高,整个人的情绪也十分低落,面对其他人投向她的目光时,眼底偶尔还有掩饰不住的闪躲。
她的反常全数落入了卡米莉亚眼中,心里的疑惑更深了,暗自琢磨她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比如她还留在家中的母亲和弟弟写信来为难她了。
炉架上的水壶“咕咕”作响,绵密的白雾从缝隙里喷出。
卡米莉亚坐在米特福尔德的起居室内,听着海伦向她叙述起在出版社后巷的所见所闻,好看的眉毛微微颦着,蓝色的眼眸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麻烦你去告诉英格斯小姐,我有事需要和她谈谈。”沉吟半晌后,卡米莉亚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