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方许宁,沈牧池方才还低迷的情绪便一扫而空。
“味道可好?殿下可喜欢?”沈牧池问道。
“汤极鲜美,味道好熟悉。”方许宁咂摸一下,中肯评价。
闻言沈牧池也好似喝了那味道鲜美的鱼汤:“那便好。”
“容铃说,驿站早些时候收到飞鸽传信,里面写满了鱼汤的做法,让人在酉时备好鱼汤。”方许宁盯紧面前这人的面容。
“三皇兄十指不沾阳春水,容铃也不擅厨艺,沈世子可愿告知这汤的做法是何人所创?”
方才方许宁说觉得这鱼汤的味道好熟悉,并非敷衍,自己还在太学时,有一回染上风寒,口中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因此吃得极少。
可在半夜时又饥饿难耐,只得偷偷溜去小厨房寻吃食,刚踏进厨房便有一股鲜美的味道传出来。
原来里边温着一碗鱼汤。
方许宁喜爱鱼汤,只爱喝汤,鱼肉虽吃一些,却不太喜爱,这一点她只在小时候和蒋思和抱怨过,正好这碗鱼汤里面没有一丁点鱼肉,她便下意识认为是蒋思和为她做的。
而面前自己在驿站喝的这碗鱼汤与当年那碗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而蒋思和不会从边疆过来就为做一碗鱼汤。
这里只有一个会厨艺的人——
“是我吩咐的。”
沈牧池承认。
毫不意外的答案。
其实仔细想想也知道,从小病弱,养在宫中,那样多侍女守在身边,怎么会让他自己进厨房。
“那三年前,我宫里那碗鱼汤也是你做的?”不知为何,方许宁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沈牧池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他一直未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
当年的那碗鱼汤被小偷贸然认领了,偷走了他对方许宁的关心和心疼。
“殿下以为是谁做的?”沈牧池语调淡淡的,像是随口问起似的。
“我以为是小和弟弟……”方许宁喃喃道,“我从前只同他说过不爱吃鱼肉……”
“我时时关注着殿下,殿下吃鱼只动一次筷子,汤却能喝一整碗,爱吃梅花酥,不爱桃子味的各式点心糕点……”
“殿下从不看我……”
他的神情不见得有多难过,可方许宁好像能从他身上看到无尽落寞。
沈牧池方才点的那些皆是她从未和人说过的,宫中许多人都说她挑食,可她明确表现出来不爱吃的只有猪蹄膀和酸杏子。
皇室的爱好是底下朝臣百官和贵族所追捧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皇室,能容许她挑剔一两样已是极限。
平日里藏起来不让人看到的东西沈牧池轻而易举便能看出来,得对那人有多上心才能做到这些?
第40章
夜色已深,伴随着明明灭灭的烛火,睡意侵蚀着方许宁的思绪,气氛沉默着,她昏昏沉沉也逐渐没了意识。
她不是故意将沈牧池晾着不管,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脑袋里面又昏沉一片,更加不晓得讲什么。
“往后殿下可愿多看看我……”沈牧池一抬头,发现人已经耷拉着头睡着了。
“殿下,你可当真是……”他无奈的长叹口气,“就仗着我偏心你罢。”
而后又将人抱上床榻,仔细掖好被子,将方许宁安顿好他才在那张小榻上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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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第一缕日光透过驿站的窗子映在方许宁的额头上随着日光的移动,终于覆盖住她的闭上的眼眸。
榻上的人眼睫微动,如蝴蝶振翅般扑闪几下后睁开眼。
“唔……”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对刚从睡梦中醒来惹来的方许宁来说委实刺眼了些。
还没等她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床榻前侧传来动静,是衣料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殿下醒了?”
是沈牧池。
“嗯,”方许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沈牧池宿在小榻上,“今日感觉精神好些了。”
这两日睡的太多,骨头都软了,行动间又被沈牧池抱着,都未走上几步路,今日怎么着都该动一动了。
或许等马车上路了中途歇息时去附近转转,还能带上容铃与黔南侯府家的小姐……
她正想着,手突然被人握住。
沈牧池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道:“的确比前日要好一些,但还是有些凉,殿下若想出去走走,我可陪着殿下一道。”
“容铃和赵小姐能陪我……”她还没适应事事都与他一起。
沈牧池没放开她的手,道:“殿下身子还未好全,若是突发意外,容铃与赵小姐可没办法抱殿下回来。”
这样说也有道理,容铃与赵桉桉都是女子,总不能叫两人抬着她罢。
犹豫半晌,方许宁点头:“那便就你我二人罢。”
“好。”沈牧池诧异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惊喜。
想过她会带上自己一起,也想过她就是晕倒在地上也断不会容许自己跟着,没想到是只有他与方许宁两人人。
“叩叩——”
“乐安,阿迟,要出发了。”门外三皇子催促道。
“一刻钟。”沈牧池利落披上外裳。
他动作快,一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可他的殿下却不能马虎。
沈牧池对于方许宁的洗漱时间把控的刚刚好,一刻钟后,马车队准点启程。
正如方许宁所说,她今日精神很好,一路上近三个时辰都未再犯困。
长时间坐在马车上难免气闷,她掀开一点帘子透透气。
“殿下可觉着累?”沈牧池一直骑马跟在方许宁的马车边。
“还好,三皇兄呢?”方许宁摇摇头,只是好奇向来跟在自己身边的方玥棠怎的见不到人了。
“三殿下去前边寻可供安营扎寨的地方。”
这种事本该是沈牧池去做的,只是方玥棠知晓现下若让沈牧池离开方许宁,他怕是一路上都不会安心,便索性自己去。
“唔。”马车上的人简短的应了一声又缩回马车里,没过一会儿又探出头。
沈牧池疑惑的望向她。
“晨间沈世子说的陪我一道走走可还作数?”在方许宁的印象中,沈牧池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让她有些不敢相信会让自己去外边走走。
“自然作数。”他没放过方许宁眼中的不信任,“在殿下眼中,我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能让大启最尊贵的殿下小心成这样。
方许宁认真想了想,道:“严肃板正,不容置喙,嗯……”
原本还有粗鲁无礼和冷漠无情,但通过这一路的相处,这两点已经在她心中被洗刷掉了。
“没有粗鲁无礼?”沈牧池倒是意外没听见这个。
方许宁摇头。
心中警惕起来——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从前的想法的?
“殿下可不像说了真话。”他并不在意方许宁这样想,往日的偏见不是无迹可寻,换位思考,他或许也会认为方许宁冷情又不讲理。
被人看穿又准备把头缩回去的方许宁不敢看他。
“三殿下回来了。”沈牧池坐在高头大马上,一眼便看见正往回走的方玥棠。
方许宁眼眸一亮,盯着逐渐与他们汇合的方玥棠。
“前面不远处可以供咱们休息片刻。”方玥棠道,“咱们用过午膳再动身。”
在约莫一刻钟后,马车队停在一片视野开阔的高地上,开始生火造饭。
方许宁试探着看向从大马上下来的人,神态跃跃欲试。
沈牧池失笑,掀开车帘。
等人从里面出来便伸手接住,稳稳放在地上。
已习惯抱来抱去的方许宁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习以为常到在沈牧池还未伸出手便主动向他先投入期盼的目光。
“能听到轻微的水声,附近或许有条小溪。”沈牧池侧耳听了下周边声响。
夏日炎热,若有一条小溪,岂不可以进入踩踩。
她一整个夏日都未能寻到机会戏水,在枫香山上,虽然有溪流,却手上受伤,不可沾水,只得作罢,还以为今年又没机会了。
“殿下不可脱袜戏水。”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方许宁看过去,身边的人都没有将目光分过来,却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恐怖如斯!
“唔。”
“殿下?”意味不明的闷哼声可做不得数,沈牧池唤她。
“唔嗯。”
还是一句语意不详的闷哼,沈牧池转头看她:“殿下。”
“晓得了……”她微微鼓起一边腮侧,不情不愿应着。
沈牧池了解她,若是没明确的答应,就是说再多方许宁也不会听,可一旦应下,就算不喜欢也会做到。
如今她的身子已有亏损,溪水寒凉,若由脚底进入体内,后果不堪设想。原本回程需得尽快赶回朝歌城,考虑到这两个月方许宁都忙着皖城的事未得闲,这才想着带她外出逛逛。
四周树木挺拔,高耸入云,日光透过树叶与枝桠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好像沐浴在光里。
“从未晓得,光竟然可以这样好看。”方许宁赞叹着。
丛林中雾气未消,恍若身处仙境。
这是方许宁跟着皇帝前往行宫避暑都未曾见过的景象。
“朝歌城郊也有这样的地方,若殿下喜欢,回去我可带殿下去瞧瞧。”之前方许宁还未失忆时,他带人去过,只是那时的她对此兴致缺缺,后来便未再带人去过。
至于为何面前的方许宁喜欢,他觉着是如今方许宁的心智处于两年前孩子气还较重的年纪,对这些难得一见的事物还存着极大的兴趣。
“皇兄不是说等回了朝歌便留在宫中不再让随意出门了么。”方许宁清醒点出。
沈牧池略一思索,道:“回程途中能路过那处,需绕一些路,不过三殿下恐怕不会容许殿下再在路上耽搁了。”
如此便只能错过了。
“那往后再说罢。”
沈牧池余光扫过去,旁边的人垂着眼眸,瞧着甚是遗憾。
“前边好像有一条小溪。”
察觉到沈牧池的目光,方许宁有些不自在,她抬头想寻一寻身边什么东西能够转移沈牧池的视线。
她提着裙摆行至沈牧池前边,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神情。
并非是讨厌他的注视,只是每当他用那样自以为无人察觉的目光看向她时,方许宁总觉得自己被他的目光锁定住,炽热而无法忽视。
甚是叫人脸热。
“殿下!”沈牧池看着人跑开,心跳忽地一悸,下意识伸手去抓,衣带自手心划过,留下微凉的触感。
他几个跨步追上,直到握住方许宁的手臂,那一瞬,心中空缺的部分才被充满。
没跑出几步便被抓住的方许宁只好停下脚步。
“路上杂草丛生,恐有蛇鼠过路,还是谨慎些。”
蛇鼠二字显然比沈牧池的目光要令人恐惧一些,她放下裙摆,不动声色的往沈牧池身边靠了靠。
虽然害怕,但还是嘴硬道:“这里距离官道这么近,不会有蛇罢……”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草丛突然颤动几下,方许宁全身一紧,等回过神来,自己已躲在沈牧池身后,手中攥着他的袖子。
方才方许宁说的不错,距离官道进的地方极少有蛇鼠出没,他提醒不过是怕碰上那万分之一二的,若有动静,大多是兔子和金囊鹿(注1)。
沈牧池心中好笑,但还是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去看那处动静。
胆大如沈牧池,方许宁看他还要靠近去看藏在那里的东西,虽不理解,却心中敬佩。
眼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要去巴拉颤动的草丛,方许宁惊惧着闭上眼,不忍看毒蛇亮出尖牙的恐怖景象。
“殿下,是两只幼兔。”
方许宁睁眼,只见沈牧池已经蹲下,扒开草丛给她看。
“兔子?”方许宁挪着步子过去,她不敢同沈牧池一样蹲下身看,只打算弯腰看一眼。
草丛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洞口,两只毛发还未长全的肉粉色兔子蜷缩在一起。
“还真是兔子,”方许宁的害怕褪去,“怎的不动?”
“兔子一窝都该有七八只幼崽,”说着他将手伸进洞中摸了摸,道,“是了,雌兔外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里面的兔子已经没了呼吸,这两只也有好些时候没进食了。”
“不会来……是出意外了么?”看见兔子的惊喜消失。
“嗯,许是被狼吃了,也或许被附近的人家抓走做了下酒菜……”
“若是留在这里,它们难以存活。”
“我能带它们走么?”方许宁心软的一塌糊涂,实在不忍心让它们自生自灭。
“自然可以,殿下若要带回去,可想好了如何待它们?”他知晓方许宁心软会带走这两只幼兔,只是不确定她是否会对这小东西上心。
“自然养在身边,事事上心。”既决定带走,那必然要好好对待,不可怠慢。
语毕,方许宁用帕子将两只气息微弱的幼兔裹住,放在手心里捧着。
“咱们回去叭,皇兄那边该遣人来寻了。”心中有了两只要挂念小兔子,方许宁也不惦记着等沈牧池不注意下去踩踩水了。
听她说要回去,沈牧池便跟在身后,慢悠悠问道:“殿下可知道这两只小崽子要吃什么?”
方许宁虚心求教:“需要吃什么?”
沈牧池思索:“或许可以去附近的农家看看,这样小的兔子能喝些羊奶。”
“咱们能现在去么?路上我瞧见有一户人家就在不远处,”方许宁心情急迫,又有些顾虑,“皇兄会生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