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许宁摇摇头:“侯爷若能得闲,可陪夫人回江南看看。”
“父亲说再过几年,便向陛下递上辞呈,带母亲回江南定居。”
靖安侯早些时候便有了这个想法,并且毫不掩饰,皇帝更是多次在散朝后将人留下来,好言相劝让他打消尽早离开的念头。
听他说着,方许宁想起来靖安侯为其夫人修建府邸的传言,道:“侯爷当真是极疼爱夫人。”
说着,不知为何,方许宁借着看池塘边的小亭子功夫,目光从沈牧池面上掠过。
她想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这个人会有什么反应,或者说,自己期盼从他的脸上看到某种特定的神情。
余光中,方许宁看见沈牧池毫不回避的转过头,目光似乎在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化作春水,就像冬末碰上初春,万物从冰雪中苏醒,展露出生机。
这是一种极致纯粹的眼神,里面包含着炽热又直白的感情。
可这样的眼神又会让人产生错觉,世间情感众多,当真有人能拥有这样纯然的感情么?
方许宁也不禁质疑,他是否真如眼神透露的这样,对自己情愫深重。
“殿下不必歆羡。”沈牧池缓缓开口。
第44章
朝歌城已经入秋,这座仿着江南宅院建造的府邸也被金黄的叶片覆盖,带着一股颓靡的味道,可不知为何,方许宁却觉得这座府邸充斥着勃勃生机。
生机不在于周遭因季节改变的环境,而是藏在某双瞳孔里。
她的目光虽未落到沈牧池的眉眼上,却在余光中感受到他的视线。
炽热、汹涌的情感糅杂其中,却不会令人反感。
“为何不必歆羡?”她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可还是望着能从沈牧池口中得到一些其他能让她意外的话语。
不可否认,方许宁喜欢听他说珍视她的话语。
沈牧池是如此了解她,自是明白方许宁心中所想。
于是他答道:“父亲能为母亲重新修建府邸,我也能为殿下摘星揽月。”
空中明星与天上圆月,是人们自古以来都渴求的东西,却很少有人将这二者当做承诺。
方许宁不知道他会如何将星星与月亮摘下来,以为他是为了哄人特意这样说的,也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只是这话听了的确让她隐隐作祟的心如愿快速的鼓动起来,叫她无端升起一股奇怪的羞恼。
她不晓得这是心悦对方的表现,只觉得自己听到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像乘着云雾腾空上天一样,叫人舒爽,又害怕那种缥缈无所依的漂泊感。
“说的倒是轻巧……”她轻轻嘟囔,掩饰自己的心乱。
原本是为了替沈牧池逃脱徐夫人的唠叨才出门来的,现下在园子里逛了这么久,徐夫人应该已经走远,于是方许宁在沈牧池要低头看自己的前,紧忙调转方向往怡安园走。
“差些忘了,我寻你是有要事要商讨的……”
已经红透了脸的公主殿下正在试图转移话题。
听人有要事,沈牧池立刻正色起来,仔细听着。
“此处人多眼杂,咱们回去再说。”
“是。”沈牧池不疑有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看来转移话题很是成功。
“殿下,沈世子,你们方才去哪了?”容铃早便收拾好卧房,可一回头,却没见到方许宁二人,她蹲坐在卧房门口好一阵才见他二人回来。
本没想走远的方许宁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时解救沈牧池与水火,差些忘了自己还未和容铃说过自己要出去。
看着面前满面担心的小侍女,她少见的生出一丝心虚。
“这不是许久没回来了,想四处走走,看看府中可有什么变化……”方许宁干巴巴的解释。
“是么?”容铃有些恍惚,“前先也没见殿下想要逛一逛侯府……”
她对方许宁说的持怀疑态度,可作为一个长期身处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她深知在这种时候,一定不能多问,于她是点点头,主动退下。
现下房里没了旁人,沈牧池开口道:“关于平危的事,我会亲自带人调查。”
“不妥,”方许宁拧眉摇头,“如今我们在明处,他在暗中不知道手能伸多长,还是谨慎些好。”
“殿下放心,我在大理寺当差,手底下有人,我不必亲自露面。”
他知晓其中利害,不会将自己的定然不会将自己暴露出去。
现在他们只知道有个能一手遮天的人想要人要搅浑朝歌城的水,可方许宁一行人不知道他的主要目的是做什么,也不知道宗室百官哪个才是他的目标,断不可贸然查案以致投鼠忌器。
“如此也好。”方许宁心说自己糊涂,沈牧池定然早已有了对策,何须自己担心。
她垂下眼眸,瞧上去有些落寞。沈牧池没错过她的小动作,他靠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殿下可是担心我?”
方许宁立马否认:“怎么会!”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又突然放缓了音调:“你怎会这么想……”
沈牧池没有解释自己如何知道的,他勾了勾唇,笑着道:“我能看清殿下心中所想。”
他说的玄玄乎乎,方许宁歪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明晃晃的不信。
“殿下不信就算了。”说着沈牧池眼神一转,看向别处,似是不在意方许宁的态度。
可他又忍不住将目光赚回来,悄摸摸看看她是不是当真不在意,如此行径,和宫里那只小狼崽子越发相像了。
不晓得为何,方许宁见他这样方才被看穿的惊慌一下子荡然无存。
“以前倒没发现沈世子还有这副面孔。”她眉眼弯弯,眼眸格外灵动。
沈牧池回过头,面上没有被发现小动作的羞恼,瞳孔里淡淡的的笑意将眼前的人映在眼底,极是愉悦。
“此言差矣,”沈牧池缓缓道,“殿下还未了解透彻。”
眼看着两人关系有所和缓,沈牧池试探着抛出得寸进尺的枝丫。
什么此言差不差矣的,方许宁莫名其妙。她做什么要了解沈牧池?
“沈世子还是赶紧将设计杀害平危的幕后之人找出来罢。”方许宁十分贴心的提醒道。
沈牧池看向她的眼睛,便知晓方许宁没懂自己的意思,他无奈收回目光,只得道:“我晓得了。”
二人原本就在申时才出宫门,回来后又在院子里逛了许久,到了此时天色已不算早,该是熄灯歇息的时候了。
“眼下天色已晚,余下的事宜不若明日再行商谈?”方许宁委婉赶他走。
可那人却没有识相离开,她不由警惕起来。
“沈世子可还有要事?”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没有顶顶要紧的事还是明日再说罢。
“方才一只同殿下在一处,还未来得及叫人收拾书房。”沈牧池说这话时,耷拉着眉眼,配上他软下来的语调,尤为可怜。
像是跑出去撒欢忘了时辰,等回来时见着上锁的大门后只能睡在外边的无助小狼崽。
方许宁乐不可遏,没忍住笑出声,引来沈牧池控诉的目光。
“我没地儿过夜殿下倒是不在意……”
说起来,方许宁现在的卧房还是原来沈牧池一直住着的。想到这里,她收敛了笑意,撤回目光。
“我让容铃帮着收拾……”
“何必这样麻烦,”沈牧池制止道,“房中不是有小榻么,殿下让我将就一晚便好。”
方许宁环顾四周,果然在窗边摆着一张不算小的贵妃塌。按理说沈牧池要是躺在上边,倒还真能勉强容下,只是……
这贵妃塌与床榻也隔的忒近了些!
躺在小榻上,只要稍一偏头,便能将床榻上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想都未想,方许宁正要出言阻止,沈牧池又可怜巴巴道:“若是殿下不收留,我今晚便只能和阿来挤一挤了。”
阿来是他的侍从,想也知道,阿来住的地方定然狭小,那张小榻能不能躺下人高马大的沈牧池还不一定呢……
方许宁犹豫着,最终还是点头。
“你只可今日宿在这处。”她让步道。
方许宁特意加重“今日”二字,强调她的态度强硬。
沈牧池点头,很是严肃:“先前与殿下约法三章,定然不会违约。”
原本以为听到沈牧池这样说会很欣慰,但是真听他这么说,又有些没由来的失落,可她不愿让人察觉出异样,便嘴硬道:“那最好!”
殊不知,她越是像要压下心虚,便越会将想要隐藏的部分显露出来让人察觉。
沈牧池看她一眼又很快收回,心中好笑,觉得他的小殿下一如既往的可爱,面上又一本正经,不让她发现自己已经看透了她。
在他的目光下,心虚的方许宁叫容铃搬来一张被子放在贵妃榻上,二人今夜便这样将就着过了一|夜。
翌日,方许宁睁开眼时,第一时间望向贵妃榻,原本映带躺在上面的人不见踪影,就连那张被子也不知道被他放在哪处收着。
她正疑惑着,突然听到外边传来的长枪破空的声响传进来。这才发现,透过窗子,能看到院子里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似乎是沈牧池在练枪。
“容铃。”方许宁唤人进来。
“殿下。”容铃推门进来,面上瞧着有些疑惑。
按理说殿下不会这么早醒的,更不会这个时候叫自己。
“他什么时候起的?”方许宁问道。
“沈世子么?”她看了一眼外面正挥汗如雨得男人,回话,“奴婢来时世子世子殿下便已在外面练功了,那时候是卯时一刻。”
“竟这样早……”方许宁喃喃。
从前在宫中时,她总听三哥哥说起在武学课上,沈牧池回回得李少保夸奖,很是不服,时常将练功挂在嘴边,立志要在武学课上必比过沈牧池。
彼时方许宁对沈牧池没什么好印象,不晓得哥哥为何总是想着要胜过他。现下倒是想明白了,那些夸赞或许都离不开沈牧池背后的用功。
想了想,方许宁叫人打好热水,捧了话本子又回到榻上。
现在已经入秋,从皖城回来后,这样的天气对她来说已经有些冷了,潜意识里更想待在房中。
或许是容铃挑选的话本子太过无趣,她看了没一会便困意上涌,还未束起的发丝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不多时,便彻底被困意侵袭。
沈牧池练枪回来便见着备好的热水,心中极是妥帖,他几个大跨步越过屏风,只见榻上的人靠着床栏休憩,搭在榻上的手中虚握本半翻开的话本。
这一幕就像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的那样,心上人早起陪他练功,但意识模糊,练到一半便抵不住困倦又睡过去,却会早早叫人备好热水,好让他能第一时间冲洗身上的热汗。
他放慢脚步,轻轻抽走方许宁手中的书卷,他动作小心,可还是将浅眠中的人惊醒。
“唔……”方许宁还迷糊着,察觉到面前人的动作,便顺着力道任他施为。
沈牧池知晓她意识还未清醒,可感受着手底下放纵的动作,心中软了软,将人方平躺着,掖好被角才让人将热水搬去隔壁,匆匆冲洗一番才离开候府。
第45章
怡安园中,方许宁猛然睁开眼,外边的日光已经大亮。
察觉到房中动静的容铃推门进来,道:“沈世子走时让我莫要叫殿下,说这一路上殿下还未好好休息过。”
说是这一路没有休息,可在马车上她几乎没睁过眼,若说休息,马车颠簸,回来时也没怎么停过。
“他可还说了别的?”她抿抿嘴,问道。
容铃想了想,回话:“世子还说,让殿下安心,在府中好好养病,只管等他的消息便好。”
等消息,是指平危的事么?
她心中的确记挂着这件事,不论是幕后之人还是平危本身的死,都没办法让她做到毫无波动。
沈牧池本不用管这件事,可他让她安心,他会处理。
方许宁细细品着这句话,一点甜意从胸口分泌出来,焦虑的心绪被稍稍抚平。
“殿下?”
容铃的呼唤让她回神:“嗯?”
“候府的膳房将今日的早膳送来了,殿下先吃些垫垫肚子。”容铃叫了她几声才得到回应,不由有些担忧。
方许宁点头,又问道:“沈牧池可有说他去了和处?”
“沈世子竟猜对了。”容铃讶异。
“什么?”方许宁疑惑。
容铃笑道:“世子走时说殿下会问今日他去了何处,提前告知于我。但只有殿下问起才能说,若殿下没问便算了。”
方许宁心中啧啧称奇,这时倒是有些好奇失去的那两年记忆了。
他二人到底一起经历了什么才会让沈牧池这样了解自己。
似乎是徐夫人特意吩咐过,膳房送来的都是滋补的药膳。她不爱喝药,先前有沈牧池在一旁看着,可回来后,沈牧池忙着去大理寺卿任职,可没了人监督方许宁喝药,自然要将药融入膳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