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嫔妃多是皇帝登基称帝后封的,面对帝王威压,都不敢接话,最终还是皇后上前回话:“昭阳殿偏殿尽数烧毁,在里面发现三具尸首……”
话到此处,皇后不便再说,看向站在一侧的侍卫,让他上前一步禀报:“属下已派人前去查看,尸首完全看不清面容,从衣着来看,似乎是上月才住进来的平危侍卫与两个前来伺候的宫女。”
“平危……”方许宁目光呆滞。
自从知晓平危住在自己宫殿时她便想到过这个结果,只是亲耳听见,还是会手脚发冷。
不论她是否怀疑他,那也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人,是他多次持剑挡在自己身前。
方许宁从未想过他会死。
“可有何异常?”皇帝不打算将此事轻轻揭过。
侍卫迟疑一下,道:“偏殿四周没有人动过手脚,这几日也未有人上门拜访,依属下看,昭阳殿无任何异常。”
无异常,也就是说,这场大火是自然而起的,平危的死,无任何人在背后推动。
表象如此,可事实当真如表象这样么?
“殿下。”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
冰凉的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方许宁看向身侧,沈牧池面露担忧,对她的担心毫不掩饰。
“他死了……”方许宁低下头,看不清眼中情绪。
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究竟是如何知道她对平危产生怀疑的?知晓自己要回宫长住,所以才有所察觉么?
不对,除了三皇兄、沈牧池和父皇,还没人知道她此次回来后要在宫中长住。
三皇兄与父皇定然不会想办法对付她,那便剩下沈牧池……
念头才刚升起来,很快便被否定。
她与沈牧池虽然一直水火不容,但不得不承认,他当得上一声“君子”。
谋杀陷害这种腌臜事他做不出来。
平危的死,搅乱了她这些时日的推测。
线索一下子断开了。
“节哀……”沈牧池本就怀疑平危,这声“节哀”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安慰。
幕后之人不知道自己会在宫中长住,却在自己回到朝歌城的这天处理掉平危。
归根结底还是打草惊蛇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将他送回宫变相囚禁起来而让人起疑?
方许宁皱眉。
若是如此,宫中……
“殿下不能留在宫中。”沈牧池突然开口。
第42章
方许宁转头,只见他面色凝重,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显然,两人想到一处了,她能想到的,没道理沈牧池想不明白。
将人留在宫中都没能逃过幕后之人下手,可见宫中早已布有他的势力。
若存心想要对方许宁下手,就如囊中取物。
“现下靖安侯府才是最好的去处。”沈牧池斟酌一二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不用他提方许宁也知晓靖安侯府目前是最优选,只是她还有些地方没想明白。
为何会盯上自己?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长年住在宫中,从未招惹过什么人,也未出过事,为何一出宫就有这样多事找上门来?
还是说,是失去记忆的这两年在不经意间惹上什么事?
若真是这样,那还需寻机会打探一二。
现今向谁打探都不好开口,不知道那幕后之人的势力渗透到什么地步,自己身边可有安插他的眼线。
“殿下?”见人久不曾开口,沈牧池再次出声唤她。
可方许宁此时的思绪完全被平危的事情占据,并未听见他后边的呼唤。
“父皇,”她快步走至皇帝身边,请求道,“可否让乐安进去看看?”
皇帝皱眉,火势刚被扑灭,里面脏乱无比,甚至还有三具尸体,方许宁已在皖城亏损了身子,定然再受不起惊吓和磋磨。
可他知晓,平危陪在她身边多年,是陪伴身侧最久的人之一,若是不让她见最后一面,指不定要惦记多久。
他正迟疑着,沈牧池走过来:“若是陛下放心,可让臣陪殿下一道进去。”
皇帝无数次感慨,沈家世子简直不要太贴心,总能在自己陷入两难之地时突然现身献上计策。
“如此也好。”
步入昭阳殿,它与之前自己离开时并无两样,至少目前能看到的正殿依旧金碧辉煌,等两人经由小池塘边拐过,已然成为一片废墟的偏殿闯入眼帘。
昭阳殿是大明宫中除了勤政殿外最好的寝殿,就算是偏殿也建造得雕梁画栋,极尽华美。
而眼前这片废墟里,唯有几根长木还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昭示着这里原先存在过一座宫殿。
当这片废墟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难闻的烧焦味扑面而来,刺激着两人的肺腑。
方许宁眉头一皱,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
“宫中怎会燃起这样大的火?”
身在宫中,本就对明火管控严格,该是怎样不小心才能燃起足以将整个偏殿都烧作灰烬的大火?
沈牧池这时走到正殿旁,两处建筑之间只隔了一条九尺有余的过道,可这边的大火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所隔开,半点未碰着这边的主殿。
“这场大火绝非意外。”沈牧池肯定道。
“有何说法?”听到他这样说,方许宁不解问道。
“若火势当真大到足以将整座偏殿烧成这般模样,那么与它相隔如此之近的正殿不可能一点也未被波及。”沈牧池解释。
方许宁凑上去查看,果然如沈牧池所言,正殿完好如初。
“这是何缘由?”
“他的目标并非殿下……”沈牧池迟疑道。
尽管已有了猜测,方许宁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若非他有意护着正殿,现下便不只有偏殿成了废墟,应该再加上半个正殿。”沈牧池原本只是猜测,可在解释中,逐渐肯定。
“他是殿下身边的人。”
猝不及防,沈牧池再次往方许宁不算平静的心湖中投入一块石头。
“我身边的人……”方许宁嘴唇微张,显然被他的说法吓着了。
“是。”沈牧池注意着她的面色,小心道,“殿下可有注意过身边人的异样?”
“我……”方许宁脑中空白一片,“我不知道,这两年的记忆,我想不起来……”
一句话讲得颠三倒四,比之为了图谋她什么的素未谋面之人,方许宁显然无法接受是身边之人背叛自己。
“殿下莫要担心,那个人的目标不是你,他也并未背叛你。”她心中想什么,沈牧池只需一眼便能看出。
“是谁?”这句话并未让方许宁心中好受,她眼底的迷茫渐退,心中有了较量。
“宫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沈牧池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宫中几乎所有人明面上都极疼爱陛下最小的公主,可若是幕后之人藏在这些人之中,想要找出来无异于海底捞针。
沈牧池说得没错,自己不能留在宫中。
“此事先不要告诉父皇,”方许宁转身离开,原路返回走出昭阳殿,“我去与父皇说,即刻启程返回靖安侯府。”
沈牧池应了一声,却并未第一时间跟上方许宁,他站在废墟边,眼中光影明明灭灭,不晓得在想什么。
“怎的要回靖安侯府?”皇帝舍不得刚见到还没多久的女儿,“宫中有太医局院首为你诊脉调息,为了身子着想,不若还是留在宫中罢。”
方许宁摇头,轻声道:“方才阿池和我说,从外边带回来的两只小兔没见着儿臣,吃不下羊奶。
“儿臣心中放不下它们。”
皇帝不满,两只兔子而已,为了它们竟不愿留在宫里陪着自己,可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女儿,既然说了,那便一定会做,自己拦不住,是以他只得放人离开。
“趁着天色尚早,你二人早些出宫罢。”
后面出来的沈牧池正赶上方许宁上轿撵,知晓是要出宫了,与皇帝皇后告退,却不知为何听到皇帝从喉中闷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
沈牧池不解自己何时惹得皇帝的不快,却再顾不上别的,匆匆跟上方许宁的轿撵。
宫中过了申时三刻便不能再出入宫门,方许宁与沈牧池赶在宫门关闭最后一刻终于出宫,二人换乘马车回到靖安侯府。
徐氏得到消息,匆匆吩咐厨房晚膳给怡安园得那份也备上,而后自己也来到沈牧池的怡安园。
“不是说殿下的身子要回宫将养么?怎的又回来了?”她将沈牧池拉到一旁,小声质问。
她不是不希望方许宁回来,只是靖安侯府实在再找不到能与太医局院首平分秋色的大夫了。
徐氏以为是沈牧池离不得方许宁,哄着骗着让公主跟着回来了。
她质问沈牧池时,声儿小小的,生怕被方许宁听见,给自己这个分不清轻重的儿子求情。
“母亲,”沈牧池无奈,“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虽然占理,可实在不好同人讲明,一时间他想着不如承认是自己离不得方许宁,自己没脸没皮求着人和自己回来。
第43章
靖安侯府的大小事宜都由夫人徐氏一手操办,她在府中威信极高,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就连沈牧池也不敢置喙。
“为娘一直都觉着你是个稳重顾全大局的人,可这件事的确是你考虑不周……”徐夫人板着脸,十分严肃,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沈牧池不敢打断母亲的说教,只得低着头受着,半点不敢反驳。
他人高马大,徐夫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个头堪堪到沈牧池胸口,这样低着头受训,莫名有种极大的反差感。
容铃在卧房中整理,方许宁在里边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与沈牧池好好分析一番昭阳宫大火的事。
没成想,刚走出来便见着徐夫人与沈牧池猫在并不隐蔽的角落说着什么,身长九尺得男人在母亲面前意外的低眉顺眼,让她不禁想到那匹在宫中出生的狼崽。
前些年外番向大启上贡了六匹狼,在第二年,诞下三只狼崽,皇帝有意祛一祛它们的野性,便命人将狼崽与狼群隔开饲养。
方许宁常年身处深宫,只在话本上见过它们的绘图,当六匹成狼送进宫时,便十分向往,只是皇帝怕畜牲野性凶猛,便一直不让她去看。
好容易等到母狼诞下狼崽,方许宁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求了皇帝好久才被准许远远看一眼。
三只狼崽,有一只格外强壮,比另外两只小崽子要大出不少,方许宁猜它是这几只狼崽中最年长的那个,遇到危险火势生人,它总是挡在另外两只崽子身前,方许宁想,它好似一个格外爱护弟弟妹妹的哥哥。
可勇敢无畏的狼崽在遇上饲养它的驯兽师时,就会低下总是抬起的头颅——
咬破驯兽师的衣裳被训斥时,任由人轻拍它的头顶,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极是乖顺。
而现下看着被徐夫人训话的沈牧池,记忆中那只狼崽逐渐和那个高达的身影重合,最后无比契合。
好像沈牧池头顶上真的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被训后耷拉下来贴着头皮成一条平直的线,每一根绒毛都诉说着委屈。
没忍住,方许宁轻轻笑了一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不小心泄出来笑声让角落的两人侧目,这才发觉这处看似隐蔽的地方其实极其惹人注目。
“殿下怎的不在里边歇着?”
被公主发现自己毫无贵夫人的风度,在犄角旮旯训斥她的驸马,徐夫人略显尴尬,一边转移话题,一边悄悄扯住往方许宁身边凑的沈牧池。
“屋里闷,想寻阿池在府中走走。”
看出他急于摆脱徐夫人的唠叨,方许宁寻了个借口,将沈牧池从夫人身边要过来。
闻言,徐夫人这才松开拉着沈牧池的手,放人和去方许宁身边。
“好生陪着殿下,莫让殿下烦心……”
徐夫人细细嘱托,过后又拉起方许宁的手,好好儿安抚一番才放两人离去。
二人走出怡安园,方许宁回头看了看,确认徐夫人没跟上来,才心有戚戚道:“候夫人竟是这样的性子……”
“母亲娘家是江南商户,不似朝歌城的宗室贵族,府中规矩繁多,性子很是随和。”沈牧池沉默一阵后道。
“从前在宫宴上见到侯夫人都是一派端庄的模样,极是雍容闲雅。”方许宁不信这是在商户中养成的。
“母亲与父亲成婚后,请了好些个教养宫女来府中教她礼仪,磋磨了两年才算出师。”他稍有迟疑,最终还是将这不算秘密的过往说与方许宁听。
江南来的自由的鱼儿到了注重繁文缛节的朝歌,竟也开始学这虚文缛节,只为融入这些困在盆池中的鱼儿。
回想着方才教训沈牧池的徐夫人,方许宁不禁想,当年那个江南姑娘在嫁入侯府前,该有怎样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