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身体滑到座位底下,双手挡着脸,整个人都在一颤一颤的。
“都怪我,我不该和她做朋友的,她那么好的人就这个被我给害了,傅归远……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努力才能把她原本的人生还给她。”
傅归远没有回应。
前座的司机好奇地透过后视镜往后看明情况,正巧看到男生紧握的手和通红的眼。
傅归远让司机在中途停车,他要求沈知月一起下车,十分钟之后,两个人就坐在了一家咖啡店里。
这个时间段,店里没什么客人,他选了一个最适合谈话的位置,问了些关于冉竹细枝末节的事,沉默片刻后,抬头认真地问:“我可以帮你追阿厌,但是你不能骗他,也不能再把他骗到医院去,更不能伤害他。”
沈知月没有听到前半句,只听到他不让她欺骗陆厌,回想宫鸣珂说过陆厌不肯去医院,再加上今晚他那么恨自己,她问道:“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医院?”
傅归远垂下眼眸,摆弄着眼前的咖啡杯,许久才开口,“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陆厌的爸爸陆景华是特警,常年不在家,所以陆厌就会抓住每次见面的机会粘在爸爸的身边,时不时来一句,“爸爸,如果我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被犯人抓,你会先救谁。”
陆景华每次都乐此不疲地把他举过脑袋,笑着回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你们两个人都救了,但硬要我选一个的话,那当然是先救我家小阿厌啦。”
“爸爸真好,阿厌最喜欢爸爸了。”
那时,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假设会真的发生。
就在陆厌九岁生日那天陆景华发现一名罪犯,立马徒手抓捕,却没想到那名罪犯拿一个小孩当人质,他冲上去时听到陆厌在他身后喊。
一个转头才发现,罪犯还有同伙,而现在陆厌正在另一个人手里。
陆厌害怕地哭喊道:“爸爸快救我!”
身为警察,他有义务保证人民的安全,可另一边是他唯一的儿子,在万分纠结下他只好赌自己的能力足够强大,默默地看了眼被拖在地上的陆厌后,咬着牙让他等自己,就往另一方向跑。
时处深夜,还下着大雨,小陆厌看着越来越小地背影,叫喊从一开始的呼救到变成最后撕心裂肺地喊同一句话,“陆景华你说过要先救我的,你这个骗子,骗子!”
满身纹身的罪犯被吵得几度不耐烦,就这么单手拖着陆厌的肩膀,他的双腿一直在粗糙的地面滑行,所行之处都有一排血迹,陆厌丝毫没有喊疼而是喊的,“陆景华你这个骗子。”
“我恨你!”
直到他的左膝盖“砰”的一声撞到石墩上,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咬食皮肤肌肉,啃食骨头的疼痛渐渐传来,他生生被疼晕。
陆景华救出那个孩子后,立马回头去救自己的孩子,在看到血泊中的陆厌时几乎处于崩溃中,他推着受伤的腿抱着昏倒的孩子,颠簸地走过去,就在这时,受重伤的犯人从后面开了一枪。
他的背后受了一枪,直直地摔倒在地的那一秒在他怀里的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孩子。
而他的亲儿子距他有五米,算是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的五米。
后来是当地警察赶到抓住逃犯,并将他们父子送去医院,陆厌一醒来就听到陆景华抢救无效的消息。
又晕了下去。
林墨涵赶到医院时,已经是第二天,陆厌一直不肯做手术,还发了疯似的锤打骨头已经严重错位的左膝盖,为了安慰他,林墨涵买了他最喜欢的游戏角色模型,还陪他打游戏,说尽一切温柔话才劝好他。
手术那天,林墨涵前所未有的盛装打扮,烈焰红唇与当时的场景非常的格格不入,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陆厌弱弱地问了一句,“妈妈,你准备去哪?”
第十四章
林墨涵眼神不断躲闪,过会儿,她温柔地抚摸着陆厌的额头,轻声说道:“妈妈去楼下给阿厌买这世上最好吃的南瓜粥好不好?”
“好。”
……
当天,在陆厌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林墨涵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身边还跟着一个外国男人。
住院那段时间陆厌一直会梦到那天发生的事,尤其是雷雨天,吓醒之后就会不停地呕吐,全身发颤。
他的外公林侑之在知道这件事后将他接回南荣,还不知道自己被抛弃的他一直喊着要妈妈,其他人也总是拿林墨涵忙工作为理由含糊过去。
一个月后。
某天夜里,陆厌起来上厕所听到两个老人在客厅聊天,从字里行间能知道他的妈妈并没有去买粥,而是狠心地把他抛弃。
这件事在失去父亲的基础上犹如晴天霹雳,年仅九岁的陆厌被双亲欺骗,一个骗子永远地离去,另一个永远不会回来。
他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不时会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他的左膝盖因此只能上钢管支撑着,防止骨头长歪。
又住了半个月院,回来后,陆厌偷偷跑去孤儿院,是林侑之改姓陆后才把他哄回家。
在他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姓氏一样的才算是亲人。
……
“所以,这是他对欺骗零容忍的原因?”
沈知月淡声问道。
“嗯。”
咖啡已经见底,傅归远看了看时间,说,“那也是他讨厌医院的原因。”
“那他为什么……讨厌接近他的女生?”
闻言,傅归远冷冷地对上沈知月的眼神,片刻后,压低声音说:“因为他亲眼看见林阿姨背叛了陆叔叔……在酒店里。”
九岁生日那天,林墨涵总找理由离开他们父子,也是机缘巧合,他看到林墨涵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尔后跟着他们去酒店,透着门缝目睹了很不堪的一幕。
沈知月只知道陆厌家境优越,有着校领导都要让三分的背景,却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痛的过往。
她不敢想象,九岁的孩子该怎么挨过一个又一个被欺骗被抛弃的深夜。
“沈知月,你做得到——”
话还没说完,傅归远就接到陆厌的电话,他指了指门口,拿起外套就起身。
“傅归远,即便我会骗他,但我发誓,最后万劫不复的一定是我。”
沈知月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坚定。
她需要陆厌这把双刃剑砍掉梁家两兄妹所有的退路藤蔓,她要让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受到应有的惩罚,她还想利用他报复梁何君。
最后一点,她现在有些犹豫了,她不想伤害陆厌。
傅归远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然后抬步离开。
*
疲惫的月亮藏于云层,徒留几颗窸窸窣窣的星星在放哨。
沈知月回到半山小镇,傻愣在大门前,她的包不见了拿不出钥匙,家里的保姆也已经入睡,没人能为她开门。
院里的桂花树泛着绿叶嫩芽,凉风呼过,发出沙沙的声音,沈知月抱膝坐在屋檐下,冷得哆嗦,留有酒精的胃依旧很难受,随着时间醉意又开始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她缩着身子,难受地直冒冷汗。
偶尔还对着地干呕。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给张卿云打电话的时候,身后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亮堂的客厅将一寸光延绵至她的周身,沈知月忙不迭回头看。
李岱州身穿一身白,脚上拖着一双十分不适合的拖鞋,闻到风中弥漫着难闻的酸臭味后,他微微皱眉,垂下眼眸扫了一眼沈知月脚跟,随即上移视线,淡声:“沈知月,你喝酒了?”
闻言,沈知月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比划着,醉醺醺的脑袋一歪,俏皮地眨着眼说:“一点点~”
可眼前的事实好像不如她说的那样,李岱州伸手挠了挠眉心,抬头望着天,说,“还想继续在外面赏月?”
“啊?”沈知月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一片漆黑的夜,“哪有什么月亮。”
“没有月亮,只有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星星都没有……”
李岱州眉间舒展,低头抿嘴浅浅一笑,将门敞开后就走下梯子,路过沈知月时打断她,“记得给我留门。”
说完,他就快步流星往小区外走,用手电筒打着灯,跑了好几家药店甚至还去其他街买了水果,再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袋醒酒药和网上说的一些可以缓胃的橙子。
一进院子就看到门前石梯那躺着一个人,沈知月实在难受得厉害,抱着肚子躺在地上。
摇摇晃晃地路灯撒下的银白色光将沈知月露在外面的肤色称得白到透明,过肩的头发松松散散的,像极了下凡受了磨难的仙女。
“沈知月!”
李岱州喊了一声就跑了过去,一把将沈知月抱起来,“你怎么了?”
“我肚子好痛,你能不能送我去一趟医院?”
“好。”
李岱州陪沈知月去最近的医院洗了胃,回来时已经是三点,沈知月躺在沙发上,一动不能动,视线一直随着李岱州的脚在移动,尤其是那双粉色的拖鞋。
那不是我的拖鞋吗?她想。
她眼神一顿,低头看看了桌脚,四十码的男士拖鞋刚从她的脚脱下来不久。
他们都穿错鞋了。
厨房提前有了生气,随着李岱州的进进出出,慌忙地忙碌着,终于弄出点浓郁的番茄汤味,沈知月闭着眼睛,猛着劲吸气,恨不得把所有的番茄香气全吸进肚子里。
空气中点点蕴有着番茄味,越来越重,越来越近,还带有淡淡的糊味。
直到温热的雾气扑打她的鼻尖,她猛地睁眼,看到一整碗番茄鸡蛋满的时候,两眼突然发光。
“好香的面!”话一说完,她随即抱着碗壁还在发烫的陶瓷碗,囫囵吞枣起来,毫不顾忌形象。
等她救急了快纠在一起的胃,才放慢速度,她眼神一瞟,落在靠在沙发上闭眼休息的李岱州,问,“你怎么穿着我的拖鞋?”
一听,李岱州垂下眼皮,半个脚跟尴尬地悬在外面,他挑了挑眉,“没注意。”
张卿云和李盛岳吃完午饭之后又都各自忙工作,李岱州等不到沈知月回来吃晚饭,又等了会儿,不知不觉就等到了深夜,正准备换鞋出门找人的时候,听到从门外传来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哭声。
太过于着急就穿错了鞋。
“谢谢你。”
那句弟弟始终没能说出口,沈知月抿着嘴笑。
李岱州起身赤脚踩在地上,往沈知月的身边走进了一步,换上自己的鞋后,转身上楼。
天渐见晓,一束晨曦破窗而来,顺着黑色的钢琴照射到茶几上的白色塑料袋和带有一丝医院消毒水味几颗橙子,沈知月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着空荡荡的楼梯,动了动嘴唇。
“谢谢你,岱州弟弟。”
*
周一大课间,高二组织了一场物理竞赛,成绩在全校前十的将会代表明中去参加奥数竞赛,竞赛成绩将有助于之后的高考填报志愿,物理老师丁瑜在第一节 课课间专门来了一趟教室。
“想报名参加竞赛的举手。”
班上的同学说话的说话,睡觉的睡觉,甚至还有人在教室后面旋转篮球的,根本没有人搭理丁瑜。
他“砰”的一声,将文件夹扔在讲桌上,“喜欢玩是吧,我陪你们玩。体育委员组织所有人到操场集合,敢少一个人我让你们好看!”
顿时,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颤巍巍地看着吹胡子瞪眼的丁瑜,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从厕所回来的石琳琳拉着沈知月的手,打着报告对丁瑜说道:“老师,我们报名参加物理竞赛。”
闻声扭头,丁瑜胸腹起伏不断,他扫了一眼两人,目光多停留在沈知月身上几秒,“除了她两,其他人给我出来!”
说完,他就拿着文件夹忿忿出门,霎时间,班里一阵唉声叹气,宫鸣珂的声音是最大的那个,“老丁啥脾气不知道啊,还在他说话的时候玩球。”
坐在最后一组的程季时突然被点到,扭过头来,发现吐槽的人是宫鸣珂之后敢怒不敢言,低声骂了声“草”,不情不愿地从前门走出去。
石琳琳在失神的少女面前打了个响指,沈知月眨了眨眼睛,回头问,“怎么了?”
“啊?”
“我估计下节课不用上课了,大课间还不用去做操真是太棒了,我要去补大觉咯。”
石琳琳先往座位方向走,沈知月跟在其后,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眼下教室里已经空了一半,看来真的不用上课了。
一想到不用听无聊的语文课,她的心里就多了一丝喜悦。
沈知月低头走着,前脚刚踏在第一扇窗户前的课桌旁,后一秒,鼻尖就触到清爽如雨后草地般的薄荷柑橘的味道,渗着暖洋洋的阳光慢慢地包裹她。
“借过。”
低沉带有困意的男声从头上传来。
沈知月抬头看,陆厌头发毛糟糟的,像是昨晚洗完头没干直接睡下,发尾还有点翘,身上的衣服颜色也很不搭,可他依旧穿出一种野痞的帅。
刘海之下的黑眸,眼珠轻移,见沈知月失愣着,完全没有侧身的意思,陆厌正着脸,微仰起头,显出锋利顺滑的下颚。
课桌之间的走廊很窄,仅限于一人走,他依然不管不顾地挤过去。
薄荷柑橘味突然加深,下一秒,沈知月的右肩被迫往后偏,她条件反射地回头,一呼一吸之间还能捕捉到空气中残余的独属于陆厌的味道,心脏开始没有节律的跳动,似是要冲破胸膛。
一定是熬夜熬的。她想。
“教室那么挤,你非要走前门干嘛?”宫鸣珂早就在门口等着,看到陆厌出来立马搭着他的肩,瞥到了沈知月匆忙逃窜的背影,说,“你还想着怎么报复人家小姑娘呢?”
陆厌“啧”了一声,推开宫鸣珂,语气像是在嗓子里藏了一块冰,“你管的着吗?”
第十五章
窗外的日光倾泻,落在课桌上的卷子和摊开的物理书,微风拂过,带着操场的热汗和楼下三角梅的花蕊。
教室里只有沈知月和石琳琳两人,安静了许多,沈知月拿出已经泛黄且满是褶皱的一本理综必背公式,趴在桌上一点一点的消化,耳边还伴随着小姑娘低微的打鼾声。
竞赛考场是一间临时收拾好的小教室,石琳琳睡了好一会儿就将胡乱作答的卷子交上去,走之前看了一眼还在奋笔勤书的沈知月。
题目不算简单,但是对于经常刷高难度题的沈知月来说还可以,她的卷子是全场写的最满,字迹最工整的,交卷的时候,监考老师特意翻阅了一遍她的卷子,肯定地点了点头。
石琳琳在教室外等了十分钟,见到沈知月立马上前挽住她,“我是怕你挨罚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学霸啊。”
沈知月一愣,将笔塞进口袋里,说,“你见过英语考四五十分的学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