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兜住不让它们在行动行走时发出声响。
“不知道。”
对方附耳跟她说,像是怀揣着什么秘密。
本来对方就是逆光而战,面部的阴影遮挡看着是一张模糊的脸,拉近距离下更显得捉摸不透。
苏缇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他笼罩的阴影之外。
刘医生施施然站直身子,说:“我们是搭档。”
“这样。”苏缇回答地并不热切。
倏然感觉身后是一片冕日的灼热,她回头,对面的陈屿的人影便撞入她的眼中。
有几分猝不及防,两者都是。
青石板上被照出了一片灿灿的光,一团一团又晕染开。几片树叶沾了水粘在上面,恐怕用手剐才可以摘掉。
陈屿所在的那檐角稍低一些,飘进去雨丝在地上洇湿一片,也洇湿他半边鞋尖。
但他没有躲开。
长廊的设计其实是回环的长亭,对面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倒也不远。
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感知的距离,但若是说话,有心听的话也听得清楚。
要是走去她的身边,还要绕一个半圈,还不如直接对面喊话来得快。
陈屿在问她身边人的身份,刘医生自荐姓名。
陈屿在对面悄抬眼眸,眼神中提起的兴致的那部分凝视在她身上,在黑睫的掩盖下某种有什么东西绽放开来。
但笑容依然不减。
苏缇看着他淋湿的部分,感觉心底有一张白纸被捏成一团,而后压平展开又复揉皱。
她想直接往他那边走。
“可是院长还在等着你。”
刘医生在旁提醒她,“还在等你。”
又木纳地重复后半句话,像是为她苦恼。
片刻间又帮她解决:“你去说正事吧,我送他去要去的地方。”
理由正当,给出的解决方案又是现下的最优解,苏缇没有理由拒绝。
陈屿这样想着。
于是他就看着对面的她点点头,贴耳向对方交代一些事宜。
他目光落在苏缇的耳廓凹槽,又下滑到耳垂。
苏缇没有耳洞,耳垂柔软小巧,一看就是耳根子软的。
他们两个说的话像是不方便他听了,就算没有刻意回避他也什么都没听见,只看她一张一合的唇。
感觉自己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缇走后,那位刘医生向他走过来,绕了一个圈。
一步步的,他看着对方的侧影、背影,然后正脸。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他错过了一个拒绝的最佳时机。
沿途,有雨滴从斑驳树影上跌落,在地面碎裂开来。
“刘医生是什么时候来康复中心的?”
身后的那人本想帮他推轮椅,但他控制不断加速,几次失手后便识趣地站在他旁边,并肩而行。
“我毕业之后就来了,这么算起来要比苏缇早一年。”
工作的计算时间都要以她为参照物,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的。
但不管怎么样,对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陈屿到达斜坡后控制轮椅上下坡,脊背因为地心引力严丝合缝着背椅,整个人重心失衡,然后到达平面后才算是守序平衡。
刘医生在他身边陪着,周围人来人往的都能叫出对方的名字。
或许如果苏缇在的话,待遇也跟他一样。
这时一股陌生的、不属于他的感觉在身体持续发作,很陌生。
鼓动着他的胸腔。
提及爱情,本来就是很多面。
他而因此嫉妒、痛苦、心底开掘出不断翻滚冒泡的泥浆。
在苏缇身上,他第一次品尝到了这些。
“苏缇……”
对方停顿片刻,似乎觉得难以启齿,“苏缇和你是什么关系,我还从来没有她提起过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友好,大概是隶属儿童康复科的原因,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嗓音仍然保持平和。
但陈屿知道,如果不是对这个问题抓耳挠腮的话,是绝对不会主动问他的。
刘医生没在看他,脚步看起来有些踟蹰,界于跟上他与停下的界限,想听又不想听。
陈屿没有出声,只是将袖子拉高,露出手腕上的发绳。
外边是昏昏沉沉的天气,康复中心内的白炽灯全开,人造的冷色调光线无情照拂下,可以想像得到顶头的钨丝发烫发亮。
一路下来,对方没在说话。
对于砍断了这枝高质量的桃花,他并不感到惭愧。
烂桃花,他如此评判。
靠近窗户时微弱的自然光透过纱窗映在他的掌心,像是被脔割成无数个小方块。
他现在的心情不坏,兜头一棒的危机感骤空,但也不能算有多好。
人工湖里的一尾有鱼跃出水面,波纹泛起,水色摇晃。
他听到“吧哒吧哒”的雨声,像是乱珠落入玉盘。
之后他看见长廊上行走的人影,一瞬间便晃了晃他的眼睛,其他的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涂野总是喜欢把陈屿对苏缇的感情归结于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但只有陈屿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或许是说他不这么认为。
心底对于未来爱情的勾勒,绝不可能是只一眼后便沦陷,那太不负责任。
迎新会上的惊鸿一瞥,他看得目不转睛。
好看,心里升起的只是这一淳朴而又客观地评价。
主观的感觉还远远谈不上。
知道她是同班同学,知道她是自己的前桌,但仅此而已。
他态度的转变在秋游登山时。
陈屿爬山,喜欢在山顶任由山风吹过身上黏糊糊的感觉。
先其他人一步爬上山顶,瞧着太阳升起的每一幕,一瞬都不想放过。
但有人先他一步。
正值晚秋时,山野愈发破败,有种万物凋零的烬灭感。
晨间天还挺冷的,裹紧外套只感觉寒意扑簌簌地落了满身。
天际呈现一种橘红,慢慢的光霭倾斜而下,像是被分流的潺潺溪水。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他看见她伸出了手,右手五指渐渐攥紧。
恍若将太阳握在手里。
对方感觉到什么回头,而他就站在身后。
他的手臂由举起的动作放下,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不妨碍朝他笑。
薄而轻的光穿透空气中的尘埃落在她的面孔上,整个人镀上一层光。
其实那时他想拍下来的。
她对他笑得很公式。
他心底的骚动,就在苏缇向他展露面对其他人一样的笑容时第一次燥动。
之后发作了第二次、第三次……
有点意外,意识到喜欢她的那一个瞬间不是惊艳于她的舞蹈,那是铺垫。
让在这一方面稍微迟钝的他意识到喜欢她,反而是那些负面情绪的推动。
不甘心、贪婪。
想要她对他露出独一无二的表情。
那一刻他眼睁睁地看着过半腰的湖水慢慢上涨,淹没头顶。
而他没有挣扎。
陈屿垂眸看着苏缇抱着一沓文件走着。
沿柱子攀爬的藤蔓探到走廊里,像是要探头探脑亲吻她。
这样加以拟人的修辞太过于主观,而作者又太过喜爱描写他的心理活动。
于是他对她的喜欢昭然若揭,无从否认。
陈屿承认过去自己心口不一,如果要将所有的全部都归结于自己缺乏感情输入的家庭关系来讲,太过于推卸责任。
明明他不想这样的。
那么他该怎么办?
打开手机,点开关于联系人的那一栏,他给她的备注是“A苏缇”,是二十六个字母排序中最在前面的一个。
他发过去的信息是:【苏缇,抬头。】
苏缇口袋里的手机一震,她一手抱着文件腾出手来点开,然后不明所以地抬头。
一阵凉风掠过,树叶上的雨滴纷纷落下,这会儿比正常的雨声更响更亮。
然后她在一片寂静中看见了他。
作者有话说:
屿哥开始要撕下胆小鬼的标签了。感谢在2024-01-30 17:53:14~2024-02-01 13:1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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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chapter19
◎表白时机◎
窗外的自然光微弱到无法发生任何映射,脚下的影子也被头顶的人造灯照着龟缩在脚下方寸地方。
陈屿看着苏缇迈步向他所在的地方走来,他腿上盖着毛毯,但手却冰凉,铺在双腿上保暖的物件似乎完全没有让他沾染上任何的热度。
感觉到有些冷了,但是耳廓却是发热的。
属于苏缇的脚步声靠近,他的眸光比冷色调的人造灯先行一步莅临到她身上。
处在人来人往的走廊,谁都可以正大光明地闯入,甚至是介入两人之间。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到现在为止依然是清清白白,没有被任何事物指染过。
苏缇走来,在离他一步之遥处停下。
拿出一直背手藏在身后的东西,一个礼物盒,里面装着一条串珠红绳。
陈屿的记性很好,看着串珠的款式也自然认得出。
与当年那条所差无几,她还记得。
不过当时的他一直以为那仅仅只是他一个人拼凑无数个巧合堆积成的幻想,甚至可能还构成了某段青春疼痛文学重要的一部分。
因为是高考祈福发的红绳,那么一段时间几乎班里面所有人都戴着,没人取下。
虽然没有什么人真正相信能起多大作用,但所赖不过就是一个感情的寄托。
就像涂野每次考试之前,都会拿上一些零食去学校孔子雕像前摆上一圈一样,图个吉利。
学校在高考前让学生分批去寺庙里拜一拜成了一个约定俗称的传统保留项目。
陈屿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冒,但看苏缇报了名,他还是打算跟着一起去散散心。
他那天就跟在苏缇后面,她走他就走,她停他也停。
脚下踩着她踩过的地方,苏缇数不清的楼梯数,他数明白了。
两人前后间距不过一步半,而他们平行保持着一共走了一万步。
漫无目的地逛着,偶尔能蹭到导游关于某个佛陀的介绍,跟着人群也一人拿一把香,然后一把点燃。
走到某个木桥时正中央立了个指示牌,说是“摸摸头摸摸尾”便心想事成。没有人告诉他们究竟要摸哪里,只寻了个较周围摸得发凉的地方,一一摸过。
苏缇在他前面抬手摸了一下,纤细白嫩的手指在岩石上对比强烈,指关节处有些泛红,像是打上腮红雪地里掐尖的一朵梅花。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手却在发亮处停留了片刻,不是在祈福了,而是别的什么不能启齿的原因。
专门去触碰过她手摸过的地方。
青砖黛瓦的墙院显得古色古香,回程时炉中点燃的两把香与无数炷香一样,袅袅升起的檀烟绕成一缕,然后飘到天上。
满身都是檀香味,像是净身后洗涤全身独特的消杀,比起医院他更喜欢这一种。
榕树下有卖挂红笺的摊子,他买了两张,一张自己用,一张给她。
但他写的那一张还未走远就已飘落到地上。
本来吝惜于开口与主动的他,只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是怎么也无法在榕树的一角获得天佑的姻缘。
之后那枚红笺被他拾起,捏皱后揣在口袋里带了回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天之后他又原路返回又挂了一次,这次是他亲手挂上去的,打了个最难解的死结,甚至是捆绑用的细绳都换了质量更好的。
他知道事在人为,但他还是希望从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里求得个心安。
风吹散烟火,他回去时又去给佛陀点上了几炷香,朝着虚无的东西拜了拜,妄想得到一个吉兆。
心诚则灵他做到了。
事在人为,他也会强求得到。
第二次他下山时突遇暴雨,一个拐弯就遇到个摆摊的老头。
小摊子很简陋,撑开的伞只能遮蔽到除去摊子外的一点点空间,好说歹说花了钱求了个卦,如愿躲到伞下。
老头看着便不专业,手指捻算后又让他抽张牌,最后捋了捋胡须。
告诉他:“静待时机。”
裤脚处被雨淋了个差不多不,黏黏的在小腿像是附骨之蛆般难受。
他皱着眉,想着什么静待时机。
到底要等待到什么时候?为什么现在不行?什么时候又是个头?
想着想着他陷入思维的死胡同,回过头来时又笑了笑自己。
对老头的话这么认真干什么。
*
苏缇为她戴上,她将食指探入手腕与红绳的间隙,探不着,放不下,刚好留出小于一指的宽度。
问:“合适吗?会不会不舒服。”
苏缇将红绳系在他手腕上时,垂眸看着他腕上戴着的另一个东西。
那个发绳其实是她常用的,上面的牛筋都已经有些松掉,也没有什么可爱的装饰。
拿不出手。
于是她就说:“你都有一串红绳了,这个发圈就不要带了吧。”
陈屿看了看手腕上并排着的红绳与发圈,只回答前一个问题,说:“合适。”
他看到红绳上刻着的“事事如意”四字,片刻反问:“是不是在拐角处那个算卦的老人那里买的。”
对方轻声回应他说:“是的,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我也在他那里算过一卦。”
他伸手揪了揪绑在上面的红绳,没有苏缇那般小心翼翼,麻花纹路印在手腕上。
想着老人对他说的静待时机,但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雨滴溅在窗户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湿印,一滩滩水光浮,现在窗影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她的气息掩盖不住,靠近时口袋里的杂物叮当发出声响,俯身时将光亮挡住。
陈屿有片刻轻微的晃神。
收手时,指腹触碰到他旧伤的一段。
陈屿脊背微僵,他最了解伤口从鲜血淋淋到结痂、痊愈的过程。
最难捱的,反而是结痂时横断的伤口覆盖出一层层痂,疤痕里面的软肉生长。
那是最痒的时候,像是从某处横隔出来的、不属于他的东西梗在那里,他总想去拿掉。
现在苏缇碰到他痊愈的伤口,就想到他嫩肉生长的时候。
很痒,很想抓,想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