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被他关上后,窗外的声音似乎也小了,不过是心理作用作祟。
四周很安静,闲下来的时候他思维发散。
想起没有开口说出的表白,受老头给苏缇批语“把握当下”的影响,那时的他是有些不管不顾。
现在权衡下来,他在想苏缇会答应吗?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某种东西能够顺利成功需要的是对等的交换,比如双赢的利益,又比如砝码上等价的重量,感情也适用于此。
如果她会喜欢他,那么至少他身上是有某种特征是让她喜欢的。
看着窗台上倒影的剪影,他开始把自己当作一件标价待估的商品。
从小到大不大他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貌长相,只知道他长的确实还算不错,不过在这方面若是正好讨她喜欢就行。
家境还算优渥,也早已戒了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喜不喜欢?
这一件事正常来说可能会贯穿一段感情的始终,还未正式恋爱关系时他便开始纠结。
他想,要是真正恋爱后持续纠结下去的还会是他。
这个问题如果丢给尚是少年时期的他,那肯定是个全须全尾的回答。
记得有一次,就是在那次跳闸事件后,他跟涂野被拘在办公室里写检讨书。
虽然完完全全的他与此无关,但还是被对方拉了下水。
涂野将笔夹在自己的指缝之间,挂在脖子上的金属挂坠在光下不断往周围发散着光。
“你说你为什么想要住校呢?当个走读生不好吗?现在闹得这么大。”
“跟我关系不大,是你的问题。”
他背脊挺直,校服衬衫扣子扣到最高处,一副三好学生标杆样,不像是个招惹是非的人。
涂野挑了挑眉,看着桌上满纸的“荒唐言”,没骨头似的俯趴在桌子上:“好学生?”
自问又自答,“你可不是,人家苏缇才是个好学生。”
对方捏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惋惜指节因长期写字而留下的薄茧:“我说,万一人家不喜欢你呢?”
怎么会不喜欢。
下意识的,他停住了笔。
转头看着涂野,眸底越发晦暗。
涂野也知道某种事要点到为止,仰着头,去掏口袋里的烟盒。
“你要疯,我可不陪你。”
他拿着自己的纸笔,跟对方隔开几个桌子的距离。
“好吧。”
涂野又把那根抽出来的烟送了回去,“但你追人总是这样遮遮掩掩可不行,这方面可要跟着我学习。”
涂野会说话,又会来事,绯闻倒是不少。
虽然从没有正式带来介绍过身份,但为此那些莺莺燕燕的事情更蒙上一层扑朔迷离的面纱。
格外唬人。
他没说话,听着对方说出自己的见解,写字的速度越来越慢。
“就是要直白地抒发自己的想法,喜欢不喜欢都是另一码事,看起来是一半一半的几率,但如果喜欢那就很好,如果不喜欢她知道了你这样的想法难免就会多想,就像是刷存在感,心底会多加暗示的。你又不是拿不出手,看着看着就看眼顺了呗。”
对方是如此这样说道。
检讨书写完后,他帮涂野检查错别字。
检讨书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模板,诚恳加抱歉的语言心情贯穿全文,就算合格。
但涂野写的有一处跟他有些不同,他们写交代事情缘由时所用的关联词。
涂野用的是“虽然,但是”,为自己找补,主观能动性强。
他用的是“因为,所以”,慢慢递推下去,模版标准,似乎是一望到底。
就像是一个滚向斜坡的小球,他只眼睁睁地看着它顺惯性滚下。而涂野也会伸手改变球的轨迹,这就是他们都不同,这就是他们为人处事的不同。
在很早之前就有端倪,所以他永远做不到像涂野那样洒脱。
若是苏缇不喜欢他,而他去妄想改变对方意图的想法?
他做不来这样死乞白赖的事情。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在他看来自己就只有一次机会。
陈屿的手攥着她白大褂的袖口,只知道可能两人的手心在同一处交握过,不过恰巧是时间错开了而已。
苏缇拍完视频后找他拿衣服,他问:“是不是你那个同事遇到了什么事。”
苏缇抱着衣服,不自觉捏住袖口:“她家里出了点事情。”
*
苏缇是在张欣家附近的小卖部前找到她的。
天气很好,在一片白于蓝交错的天空下,细碎的光透过指尖的缝隙洒落在她的脸庞上。对方手上拿着一排钙奶,眯着眼睛,像正在惬意的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阳光,微风四溢的摇曳她的一角。
但苏缇知道,她目前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
苏缇悄声靠近,双手背到后面。
张欣摆正袖口上白色孝布,侧头看了她一眼:“很奇怪吧,我爷爷他避开养老院的护工,大半夜去那个地方。”
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苏缇看过去,视野的尽头是一栋拔地而起的大厦。
“那是刚落成不久的,原来是个幼儿园,我小时候就上那个幼儿园。”
苏缇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话里隐含的意思。
张欣撕开包装,递给她一瓶钙奶。
身畔又掀起风,绕着圈吹散树叶,再倒退回来。
苏缇将发丝别在耳后,手心攥着那瓶钙奶。
“出车祸是个意外,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想着要接我回家是一个巧合,但在医院里签死亡证明的是我,拿到那张单子,这才第一次知道我爷爷叫什么名字。”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放空,一口气把手里其他钙奶喝完。
然后对苏缇说:“尝尝吧,那是小时候我爷爷最喜欢买给我喝的,他以为有个钙字就是对身体好。”
苏缇喝了一口,虽然说是钙奶却没有奶的成分,配料表中是各种添加剂。
但在爷爷辈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就是个好东西。
某种东西的现实意义早已经超乎寻常。
苏缇喝了个精光,垂眸看着自己被太阳照在地上的影子,又听见她说:“苏缇,你是有个外婆是吧。”
“是的。”
“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知道。”
“知道就好。”
她说完就要走了,似捡了个喘息的机会偷偷出来的。
等她走远,苏缇才想起张欣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张欣妈妈让她劝劝对方,苏缇转了转手中的空瓶子,又转身进小卖部提了一箱钙奶送到她家。
从张欣家离开时,她看到外边天气晴朗,阳光穿过晨雾落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
张欣家坐落的地方是一片即将开发的商业区,沿街墙壁上写了不少“拆”字,是有些老旧的城中村。
一路走来倒是发现不少怀旧的物件,包括那个兜售儿时零食的小卖部。
不同于把玻璃擦得锃亮的连锁便利店,头顶上三片叶子的风扇、收银台上红色的座机……
她又抬头看了看那座矗立的大厦,在普遍两三层楼的复式楼中突兀得明显。
新旧事物的交替……感觉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
幼儿园变成大厦,城中村改成商业区,还有记忆中需要去接送的孙女已经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循环、新陈代谢,还有新生跟死亡。
苏缇从没有想过死亡这一件事。
昨天她像往常一样喂小区里一只三花猫吃猫条,也是头一次猫主子允许她顺毛。
上班的时候沿途的桂花开得盛,每次呼吸都仿佛是一场幸事。
到公交车站时,所搭乘的公车正好到站。开窗看向窗外,交叉路口坏了几天的红绿灯已经被修好。几个骑自行车上学的学生背包里装着大袋的早餐,那是为学校里住宿的朋友带的。
中午一贯吃泡面的廖莹破天荒地自备了饭盒,她们两个交换了饭菜。
常常预约来她这里做腰间康复的奶奶病情好转,给她带了些自己做的煎糍粑。
晚上到家,留了她最爱吃的黄豆焖猪脚。
窝在沙发里,就电视剧魔改知青下乡一事跟外婆交换了自己的意见。
回想起前一天遇到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啊,是如此认认真真的生活。
苏缇往前走着,头顶上的太阳如影随形,但她忽而觉得今天不应该是个这么好的艳阳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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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chapter22
◎不算约会◎
Y市是一座慢节奏的城市,晨间清冽的秋风捎来桂花的气息,红枫树叶打着弦在风的牵引下掠过行人的肩膀。
张欣结束事假回归到工作中,看着与平常没什么差别。
陈屿最近跑康复中心跑得勤,脊柱损伤也在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年关将至时团团圆圆氛围下难免会牵扯出婚恋关系。
廖莹前段时间为她两位异性朋友牵线做了媒,尝到了甜头,现在致力于撮合她认识的人。
秋风从半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凉意逐渐清晰,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苏缇瞄了一眼还在滔滔不绝试图说服张欣的廖莹,低头看了一眼消息。
【今天我的康复训练结束了。】
是陈屿。
她不是属于对方报备的范畴,看着名字框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耐心的等待着。
“我说你,就是那个在玩手机发呆的,都不听我廖老师的恋爱小课堂。苏缇我认真问你啊,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突然被点名,苏缇也还没有从揣测陈屿的意图中抽离出来,下意识地抬头。
没有再敢管陈屿未输入的内容。
“我?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是个女孩都会想过这样的问题,而她的答非所问。
廖莹警觉:“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谁?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对方敏锐的感知让苏缇陷入沉默,刚想要说出口的否认,被堵在喉咙里。
那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沉默。
“我很早就想说了。”
廖莹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你最近是在和谁发消息,脸上都带着笑,我都不想点破你。”
“有吗?”
苏缇捂住自己的脸颊。
“我刚刚喊你时,你就是笑着的,张欣对吧。”
话题之外,一直看热闹的张欣点了点头。
短暂的午休时间结束,苏缇一路漫步往回走。
路上栽在康复中心里的一颗杏树摇曳,目光视下似落了一场小型的杏叶雨,没有挡住她任何的去处,但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指尖捏着飘入窗台上的杏叶。
喜欢什么样的人?她手捏着叶柄转了起来。
高中时乔心也问过她这个问题,苏缇还记得这么琐碎的八卦日常全赖当时的时间节点非常特殊。
女生寝室最佳的八卦时间就是熄灯之后,而不被宿管阿姨提醒、又拥有漫长的、无法被打发时间的时候,也就是涂野造成的那场跳闸闹剧时。
他的那次意外制造了无数名场面。
“苏缇我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乔心侧躺在她的床上问她,鼻尖气息喷薄在她耳边,也许是这个原因,也许是别的其他原因。
她的耳廓非常烫,好在黑灯瞎火的,对方全然不知。
“我喜欢什么样人?”
她手指交握,食指互相轻点,在认真思考。
她在认真思考自己会喜欢上谁,也在认真想着陈屿。
不明缘由的,他出现在办公室。也自来熟的拉过椅子,帮她解决令她苦恼的题目。
自然垂落的碎发恰当的遮挡住眸底尚未易散的流光,身上穿着那件校服的白色衬衣,第一颗扣子解开,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虽然找不出任何毛病,但也与平常的他不大一样。
他手肘抵着桌面,拿出铅笔为她解题。两人的距离不断缩小,教师办公桌搭配的椅子极宽,在这样的作用下,他只能悬空坐着椅子边角,鞋尖几乎贴着她的白色帆布鞋。
距离很近,陈屿的唇离她的耳朵只有些微的距离,连他句尾的尾音也清晰可闻。
“这一题这样解释能听懂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头端倪他的侧脸。
陈屿光明正大的任她看,但时间一久,脸上支撑的笑容逐渐寡淡了不少。
“怎么?”
“没有,不会觉得我很笨吗?”
“不会。”
“可是我早上明明听见你拒绝为同桌再解释一遍压轴题的做法。”
“……没有这样的事,我待人一向热忱。”
陈屿说的像是有那一回事一样。
那时的她轻笑出了声,僵直的身体反应开始消失,也没太紧张。
一人解题,一人听讲,等到渐入佳境时灯却突然暗了。
远处教学楼喧哗声传来,那是非常大的振臂欢呼。
眼睛还未适应黑暗,她放下笔将要起身,又触碰到桌上他的手。
对方反握住她,指节加大力度。
“后面是椅子,你先别乱动,我们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点了点头,又想到对方可能看不见,说了句:“好。”
后来才是知道几栋教学楼不明缘由地跳了闸,后来才是知道是涂野倒的鬼。
那时的她将心里的话删删减减,给出了个答案:“我喜欢能给我安全感的,最好打架也很厉害。”
想到那次连对方都缄默再三的英雄救美。
“打架”这一词检索出来的人物在乔心眼底跟陈屿有天壤之别,所以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苏缇喜欢上陈屿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风一层一层加大,吹起一地的杏叶在空中旋转,她的头发也被吹得凌乱。
为了避免被扬起的沙子再次迷住眼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簌簌的落叶没了风的支撑缓缓落下。
一道熟悉的剪影出现在对面。
是陈屿,但他好像还没有发现她在看他。
满目的金黄像是感染到他,一种柔和的姿态蔓延在眼角眉梢。
距离不太近,面部表情模糊成肤色色块的马赛克,只能隐约看出他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