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行李箱,背着书包,脚下还放着外婆给苏宁浩一家准备的土特产和瓶瓶罐罐的辣椒酱。脚下是一段血腥般的残阳。
举目四望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等了又等,看了又看,给老师发的消息人仍显示未读状态。没有证明,她便无法进入学校。
那时候全乔心就出现在路灯亮起的尽头,穿着白色短袖配背带裤,反带鸭舌帽,身上斑斑点点都是些油彩的印子。
她插兜路过,又退后几步走到苏缇面前。
在知道是未来的舍友后,帮她拿行李,又对安保保证她是学校里的学生,这才让苏缇顺利进校。
全乔心倒了杯红酒递给她,红酒“汩汩”的发出声音,顿时盈满杯底又在冲撞杯壁后趋于平静。
苏缇向内咽了咽话语,半开玩笑地:“怎么突然想起要结婚,你不是不婚主义者吗?”
对方拉着她,打开橱柜向展示挂在最里的婚纱:“这不是上了年纪,不想再听见家里催婚了,就找了个条件还算可以的就定了下来。”
苏缇伸手去触碰婚纱面料,像是攥着一团柔软的棉花。
“那这也太突然了吧,我从知道你要结婚的消息到婚礼时期,仅仅就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星期前才知道你有男朋友。”
以他们两个的关系,对方绝不是那种有了男朋友还一直藏着,直到要结婚时才告诉她的人。
乔心叉开话题,视线掠过婚纱:“有没有吃东西,我跟你说这酒店里的菜超好吃。”
她便说着,边将自己放倒在床上,拿起手机就开始点单。
苏缇放下红酒杯,帮她拉好浴袍的一角,也随她躺倒在床上。
很软,在体重的压扎下微微下陷。
吃饱喝足后,两人窝在沙发上。
苏缇闭着眼休息,舟车劳顿后还没回过神。而乔心低头垂眸,不断扯着抱枕上的毛絮。
苏缇弯眸:“你再这样就下去大概是要赔钱了,说吧,明天是有什么计划,要是需要早起的话要早睡才行。”
乔心没说话,继续沉默着。
反而是苏缇随口打趣的话一语成谶。
“不会是后悔了吧。”
“……是啊,后悔死了。”
听到这,苏缇手抵着沙发靠近,将她手中蹂躏得不成形的抱枕取下。
“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准备……想想看结婚之后生子我就成了妈妈,就是一个有责任身份的人了,要顾及很多东西。可是我想成为画家,我喜欢画画,但我注定不会成功,只是也只能是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
全乔心从小就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她自己封的。
从小喜欢画画,一张白纸、几支颜色笔就可以让她安静下来。
独立于一个现实之外的世界,孤立其他人。
她妈妈每次在吵闹时都会给她纸和笔,屡试不爽。
后来上了学,她常常在课本上画画,为插图的人物添上几笔。被知道后,她成绩不好就被归结于这。
成沓的画被撕,然后抛撒出去。
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碎片落下,又被风吹走。
她再也没有在人前,特别是父母面前表达出对画画的喜爱。
高中、大学时她听话地亦步亦趋,后来到年龄该谈恋爱时接受了几场相亲,拒绝了一次、两次、三次。直到被喋喋不休的谈及,在第四次相亲时她放低标准,勉强答应下来。
之后留给画画的时间更少了,工作、家务、经营爱情……
相亲这种事一般是奔着结婚来的,目的性强。
一个月前对方单膝向她求婚,就在公园广场喷泉前面,周围起哄的人很多,这让她几乎成为别人看热闹的焦点。
她很不喜欢,但找不出理由拒绝。
答应求婚后她一直没有自己要结婚的实感,依然想着哪天可以画画,想着被人赏识。
知道婚礼倒计时一周,才恍然大悟。
“我想逃婚,远远地逃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乔心抿唇也掩盖不住气息不稳的事实,她哽咽又不肯掉下眼泪。
苏缇环抱着她,半响抬眼说:“我们逃吧。”
朗月稀星,初秋来临的夜晚是格外凄凉,木絮在风中慵懒的打着旋。
苏缇拉着乔心逆着人群走着,沿边全是小摊小贩。烤羊肉串在架子上滋滋冒油,棉花糖店主用木棍在机器中转着圈。讨价还价声、热闹的烟火气溢满街头巷尾。
两人也从街头吃到巷尾。
最后在公园秋千上,人手十几串羊肉串。
乔心在蹬地后缩起脚,屁股下是专门为小孩子建的秋千,在玩时需要蜷着双腿,格外的憋屈。
三米处有一个垃圾桶,乔心懒得动就随手扔过去,一下没中、两下没中。
来劲了说:“要是投中了,我就再买十串。”
但又没中。
苏缇学着她:“要是中了,乔心就给一串给我。”
投中了。
“要是中了,我就可以再吃一串糖葫芦。”
中了。
“要是中了,我就会瘦五斤。”
又中了。
这一下子事情就变得很不简单起来,乔心把手上的签子都交给苏缇。
“你帮我投,中了的话苏缇就没有糖葫芦吃。”
苏缇撇撇嘴,随便一投又投中了。
乔心又说:“中了的话,苏缇会胖一斤。”
中了。
“中了的话,苏缇……要去跟陈屿表白。”
苏缇投掷的动作暂停。
乔心又荡了起来:“这么久的事了,你还没说出口,不是说在Y市遇到他了?”
“这不一样的。”
“我觉得这次可以。”
高中有一天晚上几栋楼跳闸,那天晚上苏缇被抓去写物理试卷,回来时是陈屿送回来的。
她那天就站在楼下接人,没有灯整个视野中弥漫浓郁的黑,所有的事物迷迷蒙蒙的笼上一层雾,就像被打了马赛克,只看得到轮廓。
但她夜视好,没有人知道。
苏缇跟陈屿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距离不近不远,但在熄灯瞎火的夜晚有着过分契合的默契。
她那时看到学校名人陈屿送苏缇回来,并不感到惊诧。
因为在这之前,是她告诉他苏缇在哪儿的。
陈屿装作偶遇拦住她,发问。
但气息不稳,一看就是急忙一路跑来的。
她一脸八卦:”找她做什么?“
对方噎了噎,那时候走廊的灯还亮着,她也清晰看见陈屿眼底的羞涩。
以为不是面对苏缇就掉以轻心表露个完全。
那时她莞尔,确凿地指了个方向,
她以为两人会在一起的,但谁知道最后又多出那么多预料不到的不可抗力。
苏缇握着手中的签子,最后投出,
力道很小,木签蹲循抛物线的原理落下,钉在垃圾桶前几十厘米处。
乔心脚踩着地面,停稳秋千,又说:“中了的话……我就回去结婚。”
作者有话说:
乔心(恨铁不成钢,指指点点):在双向暗恋下保持单身,你们可真行。
第13章 chapter13
◎分离焦虑◎
天色昏暗,隔街有喧嚣的叫卖声,路过车辆的近光灯偶尔扫过她们这,但更多的光亮就全赖身旁的路灯,显然是放置了很久,灯罩蒙了一层污垢,显得暗淡昏黄。
苏缇手握着木签,转头去看乔心:“你自己投吧。”
乔心手拽着秋千绳子,佝偻着腰,悬在脚下的影子缩成一团。
“开始你投中就说让我给一串羊肉串给你,就是这一串,这个木签归你了。”
她将蜷缩的双腿放下,抵着地面将秋千拉至最高,是一个随时准备起荡的动作。
苏缇垂眸,咬着唇珠。
她不擅长帮别人做决定,特别是这么重要的决定。
“我投的话一定会中的,你考虑好了真的让我投吗?”
她准头很好,但也没有到百分百投中的程度,这么说的目的是为了交选择权给对方。
手下的木签打磨得很光滑,但她却觉得从旁伸出倒刺,握在手里像是一个烫手的洋芋。
乔心收起蹬直的腿,秋千荡动起一定的幅度,并不大,恰恰好又停回原处,头顶上支撑的拉环在摩擦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她抬眼看苏缇,眼眸被远处霓虹照着浮现出一刻的柔光,又在霓虹消失后呈现出漆黑的一滩死水。
只是有没有光照,区别却那么大。
乔心起身,拍了拍因攥紧秋千绳子留下的锈迹:“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接过木签,也不是站在原地投掷,而是直接走到垃圾桶旁扔下,其他没投中散落在地上的签子也一起被丢进垃圾桶。
连同苏缇那根背负是否要向陈屿表白的木签一起。
付出的时间、收不回来的请帖、明天受邀而来祝福的亲人,这些都是难以割舍的。
苏缇抿了抿嘴唇。
她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巴巴看着任何事情发生。
两个小时前她拉着乔心说“我们逃吧”,她在那时就想着对方不会真的逃走的。
两人又沿途打道回去,时间往后推了两个小时路边小摊的客人少了很多,甚至都有些收起摊子旁的塑料椅子准备去别的夜市。
路灯每隔几米才有一个,脚下的路也忽明忽暗的。
乔心背着手,仰着头,转身停下对身后的她说:“其实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画家,这跟其他人无关。只是常常有个会成为画家的念想会让我的生活好过一些,小时候画画是一等奖,但也就是小学赛道圈子里。我啊,没有什么天赋。”
“在读书的时候想着,我以后会是个画家,就有动力学习。上班被老板奚落想着,有一天我会辞职去当个画家,那些埋怨的语言就成为耳旁风。我有这个想法才一步步走到今天,但我绝不可能会成为画家,结婚之后更无从谈起,所以我才会这么应激。我早就知道这个愿望永远实现不了,而我现在才接受现实。”
“是不是也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乔心对她笑着,泪珠却涟涟而落。
站在两个路灯的交界地方,面上照拂着光,背后也逆着光。
苏缇走进,将她身后的帽子拉上,环抱着她让她的头埋在自己的颈窝。
“谁说你脑子有问题我就揍她。”
“你这小身板怎么打得过别人。”声音闷闷的。
“我可是学跳舞的,高抬腿一下就踢到人家的下巴。”
乔心被逗笑:“少来,这么久没练基本功肯定退步了。”
“是啊,不过我也跟你一样,从想着哪天会捡起它。之前我这么想,之后我也会这么想,就算我以后结婚、生孩子,身材走样了我还是要跳。没有人欣赏,但我喜欢。你现在就要放弃画画,看我,我以后身材臃肿跳不起来了还要对抗地心引力呢。”
“万一我以后老了,手抖得握不了笔了呢。”
“我听过一种行为艺术,就是在叶子下挂着画笔,底下放着张白纸,等风一吹叶子摇动画笔,纸上便留下风的痕迹。成品像是个小孩随意乱画的,但这也算是艺术品,你担心什么。“
乔心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
之后婚礼还是照常进行,身为新娘和伴娘的两个人半夜去街边狂吃,仅仅小睡了几个小时,四点半又起来开始装扮。
婚礼很宏大,新郎那边很舍得花钱。
苏缇一直陪在乔心身边,在侍应者旋开婚礼大堂的大门时她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然后把她交给她的父亲。
作为新娘的乔心那天晚上崩溃得无声无息,几个小时后又得体地出现在婚礼现场。
她们逃婚最远只到酒店附近的公园上。
*
Y市。
陈屿盯着窗外放空自己,窗外的雨自苏缇离开后就没有停过。
厚重的乌云层层压下,天际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浓黑,雨滴被风吹着砸在窗上,整片窗户凝结着水雾的湿气。
雨天一般会让人联想到潮湿、凄凉等等,在雨天多的欧洲国家甚至抑郁几率也会飙升。
他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受影响更深的反而是涂野。
涂野是个坐不住的人,小时候被怀疑是多动症甚至还被拉去做检测。现在就算是陪着他在Y市,也时不时会外出找些乐子。
但天街落雨的这几天、苏缇离开的这几天,涂野不能把他托付给她,自己出去玩,也因为落雨少了很多乐趣。
他窝在沙发上,陈屿想或许在涂野的人生中恐怕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一个时刻,就只是安静地坐着,什么都不做。
让涂野烦恼的是这个天气,而能让他心烦的却是另一件事。
第一天,他对此接受良好,打算借此机会去康复中心多训练训练,等到她回来时会有更好的表现。虽然下雨计划取消,他也没多么难过。
第二天,雨还是一直下,他跟涂野两个人呆在家里,恐怕再多几天就要到相看两厌的程度。
第三天,熬到了第三天,再熬一天她就回来了。
窗外的草木在乌云的笼罩下越发破败,落雨冲刷下枯叶簌簌落了一地,今年秋季的第一场雨来得格外气势汹汹。
他开始担心苏缇回程的事情。
找到在沙发上躺着感觉要发霉的涂野:“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是什么时候回来,看需不需要去接。”
涂野撑起身子,揉了揉被压翘了的头发:“喂,你献殷勤可以,但我可是苦力。人是我去接,情又是你来受。”
陈屿眼睑半掀,对他牢骚的话语没有什么感觉:“快点。”
“喂,涂野吗?有什么事情。”
涂野点开免提,让他也能听到她的声音。
“是这样的,我还是这边几日下雨,你回来的时候要不要人去接,是几点钟到?”
“不用不用,我可能还要晚一点再回去,这边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完。”
苏缇说的很含糊,就像当年他生日打电话过去她的理由一样。
涂野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什么事没有处理完,外婆不是在这边吗?有人照顾?”
陈屿垂眸,目光掠过放在桌上的花,那是苏缇买来的。精心照料下,因几天未见阳光而枯败。
思绪又飞远,他想如果他当时问她原因的话,苏缇会不会回答。
她应该会吧。
但如果时间倒转回那个时候,陈屿大概还是不会问出口。
在他们两人之间,他一向化主动为被动。
“新婚的好友想让我再陪陪她,我外婆那边联系好护工小刘了,对门还有吴阿姨帮忙。外婆她倒是很爽快的让我多玩几天,总之不用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