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堇堇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好奇，举着手机刷视频。
何勉穿过马路，到街对面的宠物店接上了狗，今天出门前他把狗放在这里洗澡的。
刚刚洗过澡的拉布拉多犬毛色蓬松光亮，被主人牵着，耀武扬威似的冲店里的一只猫汪汪叫了一声，结果很快被对方隔着笼子打出来的组合拳给拍地怂了怂。
何勉牵着狗称了□□重，五十七斤还多，已经赶得上低年级的小学生了，说它很重绝不掺水分。
牵了狗往回走，何勉隔着马路便看见顾堇堇坐在车上，平举着手机刷视频，竟是对他去做了什么毫无关心。
手指不自觉地拢紧，走回车前，何勉刚把狗塞进后座，那家伙便哈着气地往顾堇堇肩头蹭，尾巴摇地连屁股都在跟着晃，样子没出息极了。
他往狗屁屁上轻拍了一掌，坐回驾驶位，朝着狗子的方向跟还没回神的顾堇堇示意。
“前年圣诞节你送我的狗。”何勉说，“牵回去吧。”
顾堇堇：？！
作者有话要说：
戆戆：汪汪汪？？？
第6章 合照
顾堇堇看看后排冲她摇头摆尾的拉布拉多，再看看面无表情的何勉，一时间竟有点不好确定谁更狗一点。
她的眼睛因为不可思议而睁地溜圆，错愕溢于言表。
“这是我送你的？”顾堇堇说，“可是我自己还在和别人挤着住，没有余力照顾它的。”
何勉表示这不关他的事：“我家里没多余的柜子收女人的包，你不也还是坚持还给我。”
顾堇堇语滞片刻，没想到何勉竟然这样反击。关键是，包包就算再名贵，到底只是物品，可狗狗却是一条生命，万一她推辞，何勉就这样遗弃掉它，她间接害得它无家可归，怎么想都于心不忍。
顾堇堇思索片刻，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那要不然我们暂时都先不还，等我安置下来，给它找到下家再说。”
何勉颔首：“过去拿东西？”
“好吧。”顾堇堇应着，因为吃瘪而默默撇了下嘴。
何勉几不可查地扬了下眉，驾车驶向他们租的那间房子。
只是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何勉却越来越心绪不佳。
因为尚霓对狗毛过敏，他自己家里从来不养狗，他很是喜欢狗，以前也只能偶尔撸别人家的，直到和顾堇堇住在一起。是她从亲戚家悄悄地要了只幼犬，系上大红色的蝴蝶结，趁着圣诞节送给他。
他仍是驾驶着心爱的座驾，一起养的宠物狗也还在后排乖乖蹲着，身边的位置还是她的，但他们再回到这间住处，却是为了进一步和彼此做分割。
何勉不知为何觉得喉头一紧：“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
他问得突然，低沉的声音里像藏了沙砾。
顾堇堇被磨地无端心头一涩，直到默默将涩意沉淀些许才开口，尽量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是啊。不记得了。”
何勉欲言又止，要说的话被一阵铃声打断。
他的手机连接了车机蓝牙，屏幕上显示着是江月影来电。
何勉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电话接通后，对面响起一个轻柔含笑的声音。
“何勉，练习结束了吗？我在附近写生，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眼下还有点事要处理，改天去吧。”
“那……这周你哪天有时间？”
“现在还不好说，空了联系你。先这样。”
尽管何勉很快结束了通话，顾堇堇还是从这样熟稔的对话里，听出了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她不由得升起一点点疑惑，也不知他们闹别扭的期间，有没有第三者插足的？
顾堇堇略疑惑了一下就很快放下了，反正事已至此，有或没有都不会影响他们已经分手的定局。
她暗自思忖着，但笑不语，何勉挂掉电话之后等了半晌没能等来她的些许疑问，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面对江月影的来电也这么平静……她的确是什么也记不得了。
熟悉的街景不停倒退，最终抵达曾经紧密相拥、如今要各为其事的终点。
再次进入那间算得上宽敞温馨的出租房，里面比起上次离开时又变了样。
何勉看起来也已经准备搬离，东西都用纸箱装起，意外地收拾得很有条理。虽然不想承认，但从事实来看，他比自己更会整理物品。
唯一比较混乱的就是起居室角落的那堆东西，看起来应该都是她的，有个落在箱子外面的布偶，甚至都被狗子咬得破了肚皮，翻出了里面的白色填充物。
顾堇堇对何勉这种幼稚行为着实无语，问他要了两个空纸箱，重新整理那些东西，其中有很多是她购置的家居单品，也有一些她匆匆之间没能收拾到的小物件。
收拾到一半，顾堇堇才发觉何勉把屋子里摆放的几张合照也塞进了这一堆。
她扬了扬照片，问身后抱臂旁观的何勉：“这个怎么处理？扔掉或者破坏掉好像都不太好。”
何勉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当初自己非要洗出来，现在活该自己麻烦。”
原来这照片是她冲印的……顾堇堇手指抚过照片上的笑脸，这时候才有一点点可以被称为难过的感觉。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何勉，也很珍惜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可她的喜欢却没能开花结果。
那些记忆她都已经失去，却还不敢随意地去破坏留下的证据，可他明明都还记得，却能够对这些美好的回忆毫无留恋。
到底是何勉太薄情，还是她这个女朋友做得太失败呢？
无从考证，于是只能把那点难过按捺住，起身到抽屉里翻找到剪刀。
何勉见她拆开相框要剪碎相片，感觉有点不舒服却没打算干涉，直到发觉她在用剪刀进行人体描边活动，把自己的部分小心翼翼剪下，而他成了断臂的杨过大侠。
“喂！”何勉忍不住制止，“有你这么剪的吗？”
“不然怎么剪？”顾堇堇说，“你不是比较无所谓么，可我接受不了自己照片有残缺。”
说话间，那张合照已经快剪到最后，何勉看到照片里的自己怀里就快空得彻底，上前握住了顾堇堇的手腕。
“何必非要这样？该不会你认为失去记忆，再退还礼物，剪掉照片，就能掩盖和我在一起过这个事实？”何勉说，“不可能的，顾堇堇。”
他俯身握着她的手腕，高大的影子几乎把她整个身躯笼罩，深邃的眼睛里眸光锋利，因为离得过近，混着木质香的雄性荷尔蒙充满了危险性，仿佛他整个人都易燃易爆炸。
这样的何勉让顾堇堇感觉有点陌生，毕竟失忆以后，何勉待他更多是一种冷藏过的态度，言语如冰，可现在她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如有实质的怒火。
顾堇堇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反倒被他攥得更紧。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睛。她这时才发现，何勉的瞳仁大而浓黑，像是化不开的丹青浓墨落在他眼底。
她因他眼里复杂的情绪恍了下神，片刻后才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绪。
“不然我该怎么办才好呢？一觉醒来躺在病床上，以为自己还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几句阴差阳错才发觉时间在我不清楚的地方前行了几年，自己从校园步入职场，还多了一位完全没有印象、却在一起生活过的男朋友。我还没来得及熟悉对方，就已经分手。留下这么多和对方有关的东西，可我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有被爱过……”
顾堇堇说到这里，竟已经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笑叹一声：“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呢，何勉？”
何勉被问住，蓦然松开了指。浓黑的眼睫垂了下去，薄唇压抑地呼了口气。原本饱涨的情绪也跟着松弛，就像泄了气球似的，只剩下无法填补的空隙。
顾堇堇的手腕也跟着悬空，手上的剪刀没能握好，无意间划到了手指。伤口只是破了点皮，本不深的，可还是出了点血。
血珠从她葱白似的指尖渗出，殷红刺目，在他和她即将断掉的边界，血迹模糊了她的笑颜。
何勉下颌紧绷，胸口闷地几乎要炸裂，眼疾手快地夺回照片：“这些我会找个地方收着，不许再剪。”
顾堇堇几次被他这样折腾，心里也有点生气：“你又不是我的谁，没资格对我说不许。”
何勉被她这话堵地一滞，一言不发地去翻找屋里的医药箱，从边角摸出一张创可贴，不由分说地捉过她的手指给她包扎。
顾堇堇挣扎着要抽回手：“不许你再随便对我动手动脚！”
“你也没资格对我说不许。”何勉用她的话反驳。
顾堇堇也有一时失语，没等她想好怎么回应，手指已经被何勉用创可贴快速包起，因为动作很快，边角都还起着褶，也就勉强遮盖一下伤口而已。
何勉也知道仓卒之间自己手法有点粗糙，包完就没再多看，转身去一边撸狗。
在他们对峙的期间，戆戆一直在两个人之间游弋，好像也是受到他们的感染，多少有些不安，直到此刻被何勉安抚着，才彻底安心下来，眯着眼睛享受。
顾堇堇觉得这只狗倒是比何勉可爱多了，只是她自己现在的确没精力养……或许可以回去问问爸妈要不要养着。
心里才刚升起这样的想法，就像亲人之间的血缘感应似的，顾鸿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顾堇堇往一旁让了几步，避开何勉接通视频，爸爸熟悉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里。
顾堇堇脸型随妈妈，眼睛和鼻子却更像爸爸，顾鸿虽然人到中年有点发腮，但仍是精气神十足，不笑的时候甚至会看起来有点凶，但一对着女儿，立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和蔼地就像方脸版的弥勒佛。
“吃饭了没啊乖？”
只是简单的一句寒暄，让顾堇堇自失忆以来一直积攒的情绪决了堤。
“还没呢，准备过一会儿去吃，你们吃过了没呢？”
她想回以一笑，眼睛和鼻子却酸地厉害。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害得她视线都变得模糊，甚至没办法看清自己至亲的样子。
“我和你妈都吃过了，你问她，我今天烧的菜灵不灵？”
顾鸿说着，把镜头一偏，一边的周晓慧女士也凑过半张脸来，笑着跟她说起了老家的天气，眼角的纹路堆积成岁月沉淀的美好弧度。
“老顾同志做饭当然灵的很，我都有点吃多的了，等会也不晓得能不能跳动舞。”
顾堇堇的笑容已经支撑地有些勉强：“消消食再去跳吧。”
“所以打算走去广场的。这周末回不回来的？”
“回呢。”
实际上，她现在就很想回家，想吃爸爸做的菜，想跟妈妈坐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闲聊。
可是她眼下还要去收拾那些被何勉随意丢到地上的东西，明天还要挤地铁上班，去面对曾经熟悉但又变得生疏的工作。
顾堇堇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哽咽起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怎么了这是？”顾鸿和周晓慧都吓了一跳，“突然哭什么的？跟何勉闹别扭了？还是工作上遇到问题了？”
顾堇堇抽噎着说：“没有，就是想家了。我想吃腌笃鲜，还有素鸡。”
“安排安排，肯定给你安排。”周晓慧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怎么这么大了还小孩子脾性的？本身离得又不远，实在想家明天就回来，怕早上赶不上车就让你爸送你。”
顾堇堇吸了吸鼻子，仍是带着哭腔：“我这几天工作有点忙的，周五下班就回去。”
“脸都哭成小花猫了，好好擦擦。”顾鸿最见不得女儿哭，“到时候爸爸去接你好不好？”
顾堇堇说：“不用的，我自己回去就是，票都买好了。”
周晓慧则说：“总是嫌换乘麻烦，干脆买辆车代步好了。”
顾鸿立刻附和：“就是，不行咱们周末就看车，有空也让何勉带着你练练，到时提了车就能直接开上路。”
顾堇堇含糊地应了一声，用手擦了擦脸，朝着他们笑了笑，说着自己准备去吃饭，在爸妈的安慰里挂了电话。
亲情关怀让顾堇堇情绪好了很多，她用手抹了抹眼泪，转身继续去整理物品。
顾堇堇家在与翎市北郊相邻的小镇，驾车单程只要一个多小时，公共交通倒不会比驾车快捷。两地语言和风俗习惯很相近，他们在交流时虽然会用方言，何勉却也能听懂七七八八。
他看着顾堇堇单薄而挺直的背，梳理着狗毛的指节不自觉地慢慢拢紧了些。
喉间也紧涩地厉害：“你没跟他们说过分手的事？”
“还没有。”顾堇堇轻声说着，声音还带着明显哭过后留下的浓重鼻音。
“我也还没有说。”何勉停顿片刻道，“不然就……暂时都先不讲？”
顾堇堇怔了一下，回头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勉抱着狗，用力揉了狗头几下才说：“你是因为失忆了才觉得和我分手无所谓，如果现在双方父母也知道，万一你突然记忆恢复，到时你后悔也迟了。”
顾堇堇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何勉这究竟是什么逻辑？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话说不通：“为什么你觉得我恢复记忆，就会后悔？且不提从前，凭这段时间我们接触时发生的诸多不愉快，你认为我还能和你重归于好吗？何况分手是你说的，我是被甩的那个，后悔这话在我这里不成立，要后悔也是你后悔。”
何勉语调微沉：“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
顾堇堇不禁摇头：“你的字典里缺失的字恐怕不止这两个。”
温柔，体贴，沟通，坦诚，这些他统统都没有。
顾堇堇加快速度收拾东西，最后把她的一包头绳放进箱子，这就离开。
她实在不想和何勉继续单独在这里待着，一想到他们曾经有在这里同住生活，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不自在。
何勉也没有多留，把狗暂且留在家里，开车把她载回了庄晴雪那里。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话，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就只有车载音响在播放，唱着节律适中、轻快却不会太过嘈杂的歌曲，这让充满尴尬的行程少了些枯燥。
到达目的地后，顾堇堇径自下了车去后备箱取东西，也没让何勉帮忙，打算自己分两趟把东西运上楼。
何勉于是关上后备箱，头也不回地开车驶离。
回到租处，外卖已经放在门口，是腌笃鲜和素鸡烧肉圆。
他打开外卖软件的时候，顾堇堇还在墙角痛哭流涕。如果顾堇堇挂掉视频仍是哭个不停的话，他会拿这两样菜去堵她的嘴。然而她很快收拾了眼泪，就好像是机枪扫射一样地怼了他一通。
顾堇堇就是这样的，特别擅长为自己据理力争，平时梨涡浅笑就像是个没有攻击性的甜妹，一旦较真起来，又能很快就能抓住别人言语间的漏洞予以反击。
两个人真正辩论起来的时候，何勉基本就没赢过，反正怎么说都好像是她有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