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别青山——吃一首诗【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7 14:32:57

  柴明沉默。
  “你们从景城急匆匆回来那几天,也是去医院,对吗?”
  柴明低头,半晌,言简意赅的道:“张小姐,老板的腿……一丝一毫的寒都受不得。”
  更别提寒潭的水。
  那分明是自己用刀细密的一下下在刮骨。
  柴明敬佩老板的才能睿智,更佩服他的还是赵貉走到今天这地位,对自己狠到极致的残忍。
  张青寒脸一下子刷白。
  薄雾缥缈,银色月光下,寒潭波光粼粼,男人身影高挑,一步步朝她走来。
  那双深邃的眼眸,是一头不逊的兽,带着强势的悍意,温柔的捧起她的脸颊,闪着寒星的夜,白皙的脸上暗影跃动。
  他俯身轻吻,薄唇擦着冰冷的水,灼热吻她。
  张青寒的心被重重一抓。
  巨大摔门声惊醒她。
  蔡菁铁青着脸从治疗室走出来,怒气冲冲的走到柴明跟前,“我怎么交代你的!你怎么做他助理的!你想看你老板腿废了?!一个残废你都管不住?!”
  面对暴跳如雷的蔡老,柴明后悔心虚的低下头。
  “他的腿什么样!你们都不清楚吗?!”
  他也不是对柴明发脾气,上了年纪的老头,暴躁的在走廊走来走去,“这小子,这小子,想折磨死自己给谁看!”
  他说着骂着,最后气喘吁吁的抓着板凳弯腰喘气,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心疼,“那小子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现在成这样子……”
  蔡菁心痛的语气里是神伤,“这要我以后下去了,怎么,怎么对他父母交代,明渊,明渊……吃了好多苦啊……”
  蔡菁卸下假肢,看到那里的红肿,身体一晃,几乎站不到那里。
  这么多年,他大大小小看过上万个病人,自然知道骨头痛到极点的折磨可以怎样消磨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他依旧无法想象赵貉是忍受着怎样的疼痛昏迷过去的。
  做赵家私人医生几十年,幼时的赵明渊,分明是个怕疼的孩子。
  现在,病床上躺着的果决冷漠,克制冷淡的男人,让他丝毫再寻不到往昔少年的影子。
  蔡菁发泄完怒火,也平静下来,“人送到病房里去,至少三个月,看着他不准下轮椅,更不可能安假肢,让我发现了拿你是问!”
  柴明跟赵貉近十年,自然不想他受伤,对这个打心里关爱他老板的老医生更是毕恭毕敬的尊重,连忙点头说:“好。”
  这次就算是扣了全年的绩效,他也会看紧赵貉。
  将赵貉送进病房,安排好一切,忙碌完的他脱了外套走出病房。这么一番折腾,他后背衬衫都湿透了,扭头发现张青寒呆愣的坐在座椅上,神情黯然。
  “张小姐,你可以进去看看老板了,还没有醒,但打了针,应该也快了。”
  张青寒抬头望他。
  “柴明,他的腿,到底怎么回事?”即便是截肢,也不该疼成这样。
  柴明默了下。
  “他今天……叫我小阿里。”
  柴明瞪大眼,“张小姐。”
  张青寒瞧着他,笑了,“你们知道我是谁。”
  柴明嗫嚅,“这,这,起初不知……”
  话到这里,柴明也不必再瞒着,“老板以前失势的时候,双腿被仇人汪启栋折磨了一年多,现在……留下了病根。”
  简单两个字,“折磨”,无人知道被丢进汪启栋地下室那段日子里,赵貉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双腿,现在说是比玻璃还脆,也没一点错。
  张青寒心里发凉,早已为被遗忘的人闯入脑海,那个在哥哥的病床前叫嚣、张牙舞爪的阴狠男人。
  “老板腿残了之后,吃了常人不能想象的苦才从那禽兽手里活下来,夺回公司,把那人送进监狱,创造比家族过往更辉煌的成就,站在苏南商圈的金字塔顶端,不过他的腿……”
  柴明说到这里,无意再惹得张青寒悲伤。
  这也是他为什么回国之后,遇见了赵貉便决心留在他身边。这样的男人,能忍辱求生,忍常人不能忍,赵貉的能力,远超外界对他工于心计、老谋深算、阴狠果断的评价。
  张青寒的手紧紧攥着冰冷的凳子,指尖泛白,呼吸不稳。
  “他……”
  张青寒的话停下,走廊穿堂风吹过她发白的脸颊,浅蓝色的长廊尽头,红木窗棱传来对面米黄色墙面上绿叶的拍打声。
  她怔怔看去,那四方墙上,满满的爬墙虎一片绿意,生机盎然。
  旁边,一棵梧桐树横枝斜倚,伸到窗里。
  她站起,呆呆往那边走。
  “那是……”
  不可思议在张青寒心里豁开一个洞,她早该发现的,她进入这个疗养院时就该发现的,她刚才那么匆忙慌张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医院有多熟悉。
  那时她躲闪不敢靠近的地方。
  柴明抿唇,“隔壁,是老板曾经住的医院。”
  顿了顿,又道:“也是张小姐,幼时住过的医院。”
  张青寒的脚尖顿在窗边,她探手,几乎要摸到了那片梧桐树叶。
  老旧昏黄的灼热气息扑来。
  小青寒坐在窗户边,吃吃的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哥哥,你说,妈妈今天会来看我吗?”
  光影摇曳在铁皮柜上,低头拧着眉心给她改作业的赵明渊脸色很难看。
  “你给我过来,你说说你这作业写的都是什么!我两岁时都做的比你好!”赵明渊震惊到快要戳瞎自己。
  小青寒一跃而下,可怜巴巴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晃。
  “哥哥,别生气了,小阿里不是学习的料嘛……”
  “那你怎么挣金堆?”
  “哥哥聪明,会给我想办法的。”
  赵明渊气到脸黑。
  小阿里扑进他怀里,拱着他笑嘻嘻的撒娇,“哥哥想办法,哥哥想办法。”
  赵明渊吐着粗气,无望的看向了窗外。
  算了,他还不能死。
  红木窗外,绿色的梧桐树摇曳着滚烫的夏日碎光。
  昏黄缱绻的病床前,两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与小女孩闹成一团。
  梧桐树立在那里,吹过时光荏苒。
  张青寒发白的指尖隔着空中,跨过时空,几乎要碰上那梧桐树叶。
  墙边,是幼时的梧桐树。
  依旧茂密,翠绿。
  张青寒意识到后,泪从眼眶掉落。
  赵貉是哥哥。
  无数次想死,被人残忍折磨,选择活下来的那个哥哥。
  记忆里那个美好年少,色厉内荏,善良细腻的哥哥。
  确切认清这个事实后,张青寒泪流满面。
  赵貉狼狈的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废物一般躺在地毯上颤抖,死死抓着地毯想要爬起来,却在她讥讽嘲笑的目光里摔坐地上的仓惶难堪场景闪过。
  那时,她俯视着他,居高临下,狠狠嘲笑他的不堪一击、傲慢自大。
  然而,躺在那里的,是向死而生,为了她,面目全非,精疲力竭,也要活下来的赵明渊。
第74章 明渊
  74.
  张青寒穿过长长走廊, 迈过疗养院与医院的隔墙,辗转十二年,再次站在了那个住院部门口。
  风里是甜甜雪糕的味道, 耳边是梧桐树摇曳的沙沙声,记忆里老旧斑驳的墙皮粉刷了米黄色油漆, 在四月的春日里变得格外温柔美好。
  她怔怔跨上楼梯,停到往来热闹的门边。
  墙上挂了许多荣誉成就, 其中一个金灿灿的方形牌匾格外显眼,上面写着:
  “心怀百姓, 捐资助医,宏图大业,回馈社会。”
  在那四行字下,有一个红色卡片:诚挚感谢玉西集团向本院捐献一千万。
  担心张青寒的柴明一路跟着,见状解释道:“青山以前不是现在的发展情况, 偏远山地,这里的医疗情况也落后,这家私人医院在八年前经营不善几乎要倒闭, 老板……出资扶持才得以存活,后来又收购了这家医院,现在这家医院, 是老板名下的。”
  柴明停了几秒,又说:“青山现在能作为一个旅游度假等景点, 具有很好的发展势头, 和老板这几年的规划投资离不开。”
  张青寒细长黑睫轻抖。
  她早该想到的, 十二年前, 她和赵貉为什么会住进这家医院,是因为他们都窘迫寒酸, 这家老旧医院的花费低出城内很多。能屹立十二年不倒,甚至蒸蒸日上,必然是后面有人再推。
  住进青山后,她路过这边许多次,却从未想过进这家医院看一看。
  这是一片她只敢远远探看,不敢走进的地方。
  张青寒的脚停在了门边,依旧没有迈进楼里去,里面的世界是她打包好珍藏起来的礼物,她放置于心里的某个角落,即便落了厚厚几层灰,想起来依旧会觉得甜蜜快乐。
  这时,柴明接到电话,眉眼喜悦,放下手机激动道:“张小姐,老板醒了!”
  张青寒裤边的手颤了下。
  柴明:“我们快回去,老板肯定在等着张小姐你去看他。”
  张青寒走下台阶,柴明已经大步走在前,通往另一边疗养院,跨过院墙,发现旁边没有人,他回头,张青寒站在一棵白玉兰树下发呆,婆娑的花影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飘出春分的柔美。
  “张小姐?”柴明讶异。
  张青寒脚步往后退,摇头道:“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柴明的笑落下来,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又渐了然,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好,我知道了。”他颔首,大步先走了。
  张青寒望着静默在层层绿影后的白色疗养院墙,安静了几秒,大步出了医院。
  单人病房里,赵貉落向窗外树影的目光移向门口。
  柴明推门进来,“老板……”
  他摸了摸鼻子。
  赵貉落向他的身后,白色门板合上,他移向柴明局促的脸。
  “张小姐她有急事处理,就先……”
  “记忆里善良美好的少年变成吝啬刻薄的老男人再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喜欢吗?”
  柴明一滞,“张小姐不是……”
  他想否认,但想到张青寒站在院墙外迟疑的模样,又停下了。
  “知道老板是幼时陪伴的哥哥,张小姐很心疼,我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老板。”柴明强调。
  “是吗?”赵貉轻道,那张干涩的嘴唇还未完全恢复血色。“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
  “好。”柴明点头离开。
  关门前,病床上的赵貉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天蓝色空旷安静的病房里,躺在白色病床上的男人透出几分孤单落寞。
  柴明的心抖了抖,摇头失笑。
  那可是老板。
  另一边,彷徨茫然的张青寒脚步沉重的走出医院,坐上出租车。
  “小姐,我们去哪?”司机问道。
  “啊?”张青寒呐呐地看向他,沉默两秒,报了学校的名字,“我下午还有课,我该去上课。”
  她这么对司机说,像在对自己说,又在对别人说。
  朱禾看到一身运动装的张青寒,诧异:“你这是爬山去了?怎么穿这个就来了?”
  “嗯……没来得及换。”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穿的什么。
  朱禾打量她,“出什么事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有吗?”张青寒抓了抓头发,“别多想了,我去上课。”
  说着,她从朱禾和师惠菊两人中间穿过去教室。
  师惠菊蹙眉:“青寒脸色不太好。”
  “何止啊。”
  朱禾望着走远的单薄身影,拉着师惠菊跟上。
  连着三天,张青寒早出晚归,每天沉迷学业,空闲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和公司训练房。小木屋总是静悄悄,没了厨房切菜烹饪的声音,走廊也不再回荡拐杖重重撞击和轮椅碾过地毯的声音,博古架前低头认真擦拭的身影也消失。
  她陷入疲惫的繁忙中,似乎都忽略了家里的空荡荡。
  疗养院里,蔡菁打完针出来,柴明同他颔首,侧身推门进去。
  赵貉偏头看过来,连着三天腿部疼痛折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憔悴了,人前向来游刃有余松弛的他竟露出了一丝疲态。
  见到是他,赵貉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老板,这是今天的会议纪要。”柴明把厚厚一摞文件放在桌边,又忍不住劝说:“您还是过几天再看吧。”
  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像他们老板身处高位,晚上疼的睡不着,白天还要继续干活。
  赵貉按着床坐起,拿过文件翻开,随口道:“难不成真像废物一样躺这里?”
  柴明快步去搅前床板让他靠,“老板……”
  “好了,出去。”赵貉摆手。
  柴明无奈,只得点头离开。
  “她……最近在干什么?”赵貉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柴明转身,斟酌道:“赵小姐最近学业似乎有些紧张,司机天不亮就送她去学校了,张小姐待到很晚才回。”
  赵貉垂头,穿着病号服的他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柴明:“……要我去接张小姐来吗?”
  赵貉苦笑的声音响起,“不要勉强她了。她在躲我,不是吗?”
  柴明也不知道张青寒为什么不来,抿着嘴唇不敢说话。
  赵貉翻动文件,轻轻的叹气回响在寂寥的房间里。
  “出去吧。”
  柴明离开,眉心紧紧拧起。
  张青寒接到柴明电话时,正坐在咖啡厅里,对面吴翔林满眼开心地看着她。
  “张小姐,有时间,我希望你能抽出空闲来医院看看老板。”他犹豫着说:“他在等你。”
  张青寒平静如湖面的黑瞳荡出涟漪,“好,我会的。”
  挂掉电话,吴翔林激动说:“寒寒,你竟然会主动联系我!”
  他像只快乐小狗,就想拉着她放在桌上的手晃悠撒娇。
  “赵貉住医院了。”她说。
  “什么?!”吴翔林脸色立马难看起来,瞬间站起,“哪个医院,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严不严重?”
  他小强一样打不倒,以折磨他为乐趣的小叔叔怎么还会住医院。
  “先坐下。”张青寒安抚他,“腿疼发作,现在恢复一些了,正在医院疗养。”
  “哦哦。”提到是他的腿,吴翔林松了口气,脸上的担忧依旧没少,“好好的,最近天气也不凉啊,怎么会折腾到住院。”
  张青寒看着他满面愁容,关怀紧张的表情,问:“你不是很讨厌他?”
  吴翔林别扭地说:“讨厌,当然讨厌了,那家伙从我幼时起就折磨我,现在还,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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