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样、子。”
他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咀嚼着这几个字,有透彻的寒风在骨头里乱窜,像是吞下了无尽的血和肉,微眯的眼眸里是冰冷尖锐的情绪,任谁看到可能都会害怕后退。
张青寒抱臂,一动不动。
“怎么,你现在什么样子,还要我给你描述一下吗?”
她视线慢条斯理环视周围,又落在他的身上,从他的脸,到他按在木板上青筋暴起,死死抓着地面的手指,莹白如玉的指甲上,此时有鲜红的血流出,食指的指甲盖触目惊心的裂开,还有血在往外渗。
“你,残疾、狼狈、可怜,需要人帮助,怎么,还想我说的更清楚一些吗?”
张青寒清楚地看到赵貉的眼里冒着危险的光,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如果站得起来,愤恨狂怒的火焰会把她烧个粉碎。
“你很愤怒,觉得被人蔑视了,很生气,对不对?”张青寒摇头笑,“赵先生啊赵先生,昨日的你,前日的你,每次见到我的你,都如现在一般,用你那平静的目光居高临下的望着我,评估我的价格,蔑视我的一文不值。我只不过是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怎么,就受不了了?”
“你觉得自己有无尽的怒火发不出去想要砸了这一切,觉得我凌辱了你?”
“你有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价,哪怕是现在狼狈的坐在这里,社会凝视我,蔑视我的,也只会是我,不是你。”
赵貉嘲讽:“这就是你挖空了心思扒男人钱的苦衷?”
“男人愿意给我花钱,我为什么不要。”张青寒嗤笑,“就像你那小侄子,你觉得他愚蠢,他未必不是看透不说透,乐在其中。”
“你想说什么?”
“我不说什么,我就是笑你蠢。”她又过去捡起那根拐杖,好在镶在里面的玉还没摔碎,“现在是我为猎人,你是困兽,要是不想让自己更难堪,就乖乖配合我起来。”
说完,那根拐杖又递到了赵貉的眼前。
他看着权杖上那条龙,顺着拐杖一路看向俯身瞧着她的张青寒,他已经许久没有以这样的姿势看过人了,朦胧的记忆里,有小女孩模糊的身影闪过。
“我会把你赶出去。”他说。
张青寒耸肩:“至少我曾是那个裁决的人。”
这场戏的走向,由她把控。
她说完,又笑着补充一句,“你说我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是不是捞钱更快一点。”
赵貉眯眼。
张青寒抖擞了一下后背的寒意,哈哈笑道:“开个玩笑,我是想嫁入豪门,不是死于豪门。”
赵貉按住拐杖,张青寒过去扶起他手臂,在他要一把甩开时,她薄唇抿起,冷冷道:“你要是带着我一起栽倒地面,做人肉垫子的一定不是我。”
赵貉的手顿住,张青寒咧唇笑了一声,颇有几分得意说:“我能把一个要自杀的人哄得活下去,还差你这点小事吗?”
“小事?”他不客气冷哼。
“断了一条腿是不小,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想耿耿于怀到什么时候。我认识那个人,腿那时候刚截肢,躺在床上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最后不也好好活下去了。”
她的话或许戳破了赵貉尘封许久的回忆,他一时有些沉默,竟由着她搀扶,拄着拐杖在沙发坐下了。
张青寒看着鱼缸旁边的一地狼藉,叹了口气,踩过碎玻璃,先到台阶下,捡起了那个一直被他们默契忽略的假肢。
“放下!”赵貉突然喊,原本已经平静的他铁青着脸,愤怒呵斥。
“没想抱着睡。”她放到他腿边,转身看向另一边,找话题说:“好好的,你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传闻他都瘸许多年了,这还是他自己家,没道理下个楼梯还能摔了。
说到这事,赵貉眉毛拧起,“你去台阶上看看。”
不用他说,张青寒已经顺着台阶往上走了。
没几步,看到台阶上遗落的东西,身体僵在那里,寒毛跟着直直竖起,她能清楚感觉到身体的血液在一瞬间变得冰冷,流动缓慢。
“找到没有?”赵貉冷冰冰的声音带着质询传过来,“台阶上有异物。”
如果不是拐杖按在上面打滑,他猝不及防拽着栏杆都来不及,怎么会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
张青寒咂舌:“我,我刚才说什么了?”
她表情仓惶,站在楼梯上朝他看过去。
“要,要不还是你裁决我吧。”
发凉的背后,一阶之上,一个珍珠耳钉静静躺着。
第10章 争斗
10.
空旷的房间,坟场一般死寂。
张青寒话音落下,赵貉手指死死抓起沙发上的毯子,手背青筋暴起,眼神冒出杀人般的怒火,凶狠尖锐地看着她。
沉重压抑的空气里像有一枚细针卡在她的喉咙,让她难以呼吸。
“带着你的垃圾,现在,立刻,滚出去!”
愤怒让他冷薄的表情变得狰狞,一口淤积的气从胸口里吐出来,他抓在毯子上的手指依旧气得发抖,身后那颗珍珠如此刺眼,一颗那么小的垃圾,就让他像废物一样滚下来。
不用他赶,张青寒自知不可能再留下,作为罪魁祸首,她无话可说,同他剑拔弩张时的戾气尽消,低下头真诚地说:“抱歉。”
她回房收拾东西,空荡荡的客厅只留赵貉坐在沙发边。
那条假肢靠在一旁,嘲笑着他的残缺无能。
安静的一楼,响起啪嗒啪嗒的水声,几条摔落在地上的金鱼,在木地板残留的薄水中垂死挣扎,无能为力的身体苟延残喘的拍打水面,激不起太大的水花。
楼梯又响起快速的脚步声,来人一路停在他跟前蹲下。
“滚!”
赵貉眯眼,目光冰冷地看向腿边的女人,薄唇吐出不客气的话。
张青寒毫不退让,打开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巴掌拍了过来,她早有准备,往后退了一下,药箱没有被碰倒,但是他的手却正好拍在她手背,白色的掌背又是落下红色印痕。
张青寒敛眉,脸色同样难看地瞪他。
如果不是今天的事因她而起,她绝对起身就走。
“滚开。”赵貉尖锐道。
张青寒:“手拿过来。”
赵貉死死瞪着他。
张青寒:“你也不想我强制动手吧。”
“你敢。”他的声音从咬着的牙齿里泻出,像是一头彻底被惹怒的狮子。
她挑眉,手又去抓他,一副强硬的你看我敢不敢的模样。
赵貉甩手要躲,张青寒起身,岔开腿直接坐在了他腿上,修长的腿挟持着他的腰,一手按在他肩膀上直接将他顶到沙发背,居高临下:“我练过三年的柔道,你最好不要跟我拼武力。”
“你找死!”赵貉额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目光死死瞪着她,冰冷漆黑的双眼里有滔天的怒火如爆发的火山凶猛的燃烧。
他挣扎要反抗,但是单那条疼痛的残腿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体力,后背是薄薄的冷汗。
张青寒轻松压制着他,像落在蚂蚁身上的一片叶子,已经让他无法抗争。
她露出笑来,故意压在他腿上的力量松了许多,“你别动,我也不想故意和你对着干。你乖点,上完药我们一拍两散。”
赵貉咬牙死死瞪着他,狂风卷着怒雪在他眼底汹涌降临,张青寒面不改色,又重新取了棉签抹了碘伏,下巴点点他的手。
赵貉抓着毯子看着她不动。
张青寒叹了口气,放下药箱,抓来他的手,低头给他认真的上药。
冰凉带着点刺疼,药水的味道渗入鼻子。
“你知道劣质药上在我的手上有什么后果吗?”他冷冷问。
棉签小心点在指甲,张青寒抿唇看着裂开的指甲,十指连心,疼意具象化的触目可见,搞不清他怎么还有心情挑刺。
“最差就是再废只手喽。”
张青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说:“真废了我赔你。”
赵貉吐了口粗气,“旁边的柜子第三个格子里有药箱。”
“你怎么不等我上完了再说。”张青寒白了他一眼,她拿的药箱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虽然没过保质期,但是放的时间很久,也不是什么太好的药。
她从他腿上下来,拉开第三格抽屉,呼了一声。
里面琳琅满目,摆着各种常用药,而且上面英文德文法文,多数是进口药。
她拿了他需要的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赵貉盯着她。
“怎么,还想我坐你腿上?”张青寒勾唇,挑眉问道。
赵貉黑着脸并不搭腔,显然已经被她气的话都不想说了。
他不应声,张青寒乐得轻松,麻利的帮他上了药,又用纱布帮他包了下手,“其他的……你去医院看看。”
“呵,张小姐报销医药费吗?”
“好,花了多少明细寄给我。”
赵貉嘲讽地看向她,虽然坐在那里,但是强大的气场充满了高傲和蔑视,“两万多的包,一千块钱的珍珠耳钉,浑身上下三千块的衣服,就你走的几场秀,你确定你承担得了我的医药费?”
张青寒沉脸,反唇相讥,“赵先生也说我靠男人拿钱的嘛,工作挣不了,男人那里我还捞不来吗?”
赵貉:“你知道这个假肢多少钱吗?更换一次它,你打算找几个男人给你垫付这笔钱。”
张青寒瞥了眼旁边的机械假肢,不用他说,刚才拿在手里并不沉的分量已经让她猜到这绝对价值不菲,“它并没有坏。”
“但我不打算用了。”他冷峭的视线看向楼梯,“你知道我那栏杆有多贵吗?上面擦出的划痕你准备怎么补偿,那是我派人从瑞士运回来的顶级木材,找了国内大师雕刻了三个多月才做的,你觉得你卖几个包能赔偿我的损失?”
“还有我的朱顶紫罗袍金鱼,养了小半年,你觉得把你自己卖了能赔得了吗?”
“打住,鱼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砸的。”
赵貉:“我怎么昨天不砸前天不砸刚才砸它!”
“还有那个鱼缸,你知道里面的微景观布置了多久吗!那个海草是从大西洋找人深海潜泳挖上来的,三百多万你准备怎么还?”
张青寒咂舌,看着地毯上那一大滩草,瞠目结舌看他,“就这几个绿草,我河边沟里都给你拽了,给我扯什么大西洋!”
“蠢笨的女人!鼠目寸光,你就知道买包你哪知道我这地毯是意大利工匠花了半年的时间一针一针缝的!你知道有多贵吗!”
赵貉彻底撕下了那层伪装的矜持,傲慢,绅士的外壳,像个菜市场里被人薅了两根菜叶子气急败坏的大妈,越说越激情澎湃,锱铢必较着他的每一个损失。
开头必然是“蠢笨的女人!”
结尾必然是“你知道有多贵吗!”
张青寒目瞪口呆地看他说了五分多钟,最后发现来这住这么几天,背了上千万的债。
最后,他气喘吁吁瞪着她,“要走就给我赔干净了!”
张青寒呐呐,“要不……我做你侄儿媳妇?”
“刚才你说的,我当份子钱给你抵了。”
赵貉咬牙切齿地瞪她。
半晌,他终于爆发出一句:“我要打断吴翔林的腿!!!”
张青寒:“……”
已经在断了。
*
柴明接到电话,清醒的从被窝里坐起,看了眼屏幕上的日历。
不错,张青寒搬出去的时间比他预估的已经晚了好几天。
他不太意外的安排车去接张青寒,动作利索的换上衣服去青山,这是他意外的,老板让他现在立刻过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向来雷厉风行的他,车已经开出了公寓。
另一边,挂了电话的赵貉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张青寒写了个欠条递给他,“你看看,先说清楚,因为摔倒引起的损失我负责,但是你说的那什么鱼缸、地毯我可不管。”
“哼,张小姐不妨接受聂少爷的求爱,这张欠条对我还多一些保证。”
“好,我会好好考虑赵先生的建议,如果聂大少两年之后还没忘记我是谁的话。”她阴阳怪气地应着,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凡聂阔阳不是那么急色,她都不会把这么一个有钱大少往外推。
赵貉冷笑:“我会让柴明起草一份法律文件,希望张小姐能在规定期限内尽快还完债款。”
“赵貉你过分了!”张青寒站起来,终于忍不住,“我答应还你就一定会还,你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吗?”
“张青寒,就你那仨瓜俩枣的薪水,除了买包就是买衣服,我要不逼你,你准备还到子孙满堂,垂垂老矣?”
“有你这个吝啬鬼在这,我能子孙满堂?”她嘲讽。
“要不是你这个拜金女!我需要沦落到追债?”
“那还得多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个守财奴,一千万不舍得给,现在得不偿失了吧!”
“我的钱就只是我的钱,哪怕是一毛,我都没必要花在不相干的人事上。”
“所以你活该啊。”
“你这个蠢女人!”
“啧啧,赵先生不愧是读过书,做生意的首富呢,可惜钱虽然多,骂人的词汇却好贫瘠呦。”
张青寒阴阳怪气的那个贱嗖嗖的劲儿气的赵貉他脸色发青。
“哼哼。”张青寒抱臂,“怎么,懒□□垫床脚,鼓起一肚子气啊。看不下去,穿上你的假肢来打我啊。”
她故意贱兮兮地说着,赵貉阴沉着脸,太阳穴突突跳,但也没有把旁边的假肢穿上的意思。
张青寒切了一声,“娇气,还真想在这坐到柴明来啊。”
她说着,扔了旁边矮凳上的另一个小方毯子到他腿上,“别冻出问题了也要我赔。”
张貉拽起毯子就要丢一边。
“你敢!”
张青寒指着他,赵貉看也不看就扔了。
“啧。”她走过去俯身捡起来,扫了他一眼,低头强硬地帮他把毯子按在他腿上,“别以为我没看到。”
他的腿疼的一直在发抖,这糟糕的天气哪怕是暖气很足,也侵入了骨头。
“还装什么,你斤斤计较,吝啬抠门,尖锐跋扈又嚣张傲慢的恶毒性格一个不差的都暴露了,服个软算什么。”
赵貉:“滚开。”
“就不,我赔不起这腿。”
张青寒双手死死按着他的腿。
赵貉强行去拉,张青寒伸手,一把圈住他脖颈拉到身前,两人隔着一指的距离,呼吸撞在一起,她低头看着他,“你要再扯,我就坐你腿上给你暖。”
她坏笑的目光从他紧绷的脸一路落到他的腿上,“赵先生怕是想玩点刺激的啊。”
“阿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