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粲怔怔地看着他,晚风拂过眼角,黑眸微颤。
她……需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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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西的教室,温若趴在课桌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本该是体育课,她却因身体原因缺席,独自呆在教室里。
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诵读声,楼下的操场亦有动静传来。
她紧闭着双眼小憩,阳光下,明艳映颊,思绪由近到远,追溯到很久以前。
转眼八年过去,她成为高一学生。
她的成绩很好,在市里的重点高中念书,目标是南方某所药科大学。
那里有她小时候的回忆,和妈妈散步路过的时候,小温若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将来长大也要念这所大学。
妈妈说好。
这几年温若又发作过两次,她知道自己身体里这颗心脏已经很累了。
能活到念大学就是上天恩赐。
脑海里浮现发病的景象,温若捏紧手心,睫毛颤抖。
隐隐有醒来的迹象。
她也确实醒了,只是还不太清醒,大脑昏沉,只觉得有人走到身边。
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身上的燥热感顿时消失。
温若努力挣脱才睁开水濛濛的眼睛。
似真似幻的强光下,少年站在白色窗帘旁,用作业本为她遮住阳光。
他身穿校服,个子高,单手抄兜,挺拔,只有冷漠的侧脸。
温若好几次眨眼,都看不清他的脸。
黑发遮住了他的眼,鼻梁和唇角泛光,下颌沁出细细的汗水。
空气里有树木的清香,他像清冽的松雪,望而不可及。
意识到她的视线,他撇过来一点脸,光在此刻有了形状。
她眯起眼睛,眩晕感袭来,他的脸时隐时现。
努力地想要看清他。
静悄悄的,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沉到睁不开眼。
只记得他的嘴色,还有嘴唇饱满丰润,唇珠上透着水光。
白墙的圆钟走了很久,教室逐渐坐满人。
温若是被尖叫声吓醒的,她坐起身,茫然地看向身侧同桌。
“班费不见了!明明就在这里的啊。”汪诗诗的声音吸引更多人围观,同学们都很热情。
“你再好好找找,不会真这么惨吧,我几天的早饭钱啊。”
“是啊,我们帮你找,昨天刚交的,不会这么巧吧。”
“班长,汪诗诗把班费弄丢了。”
叶妄,也就是班长,闻言走到汪诗诗的位置旁。
“你先别哭,把课桌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看下。”
距离下节课还有两分钟,汪诗诗把书包拽出来,把柜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
围观的同学自觉散开,给叶妄腾出位置。
叶妄弯下腰,翻看每一本书页,认真检查起来。
刚上完体育课,他穿着白衬衫,领口解开三颗扣子,露出修长的脖子,白皙的皮肤透着红色,发梢上水迹未干。
班上的女同学拉过同桌,悄悄私语。
“果然没有。”叶妄直起腰,合上最后一本书。
“那怎么办?”汪诗诗的眼泪挂在脸颊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同学们,“我不是故意的,体育课前我还摸到过,一眨眼就不见了,你们要相信我。”
说完,她的视线飘向温若。
同学们交换眼神,气氛微妙,上体育课的时候,只有温若在教室,嫌疑最大。
“汪诗诗,”叶妄冷静地开嗓,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质感,“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是有的同学省吃俭用才交齐的,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我陪你去找班主任。”
汪诗诗:“我真的保证,体育课前还在我的柜子里,一定是有人趁我们上体育课不在教室偷走的。”
温若的视线和叶妄交汇,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成了怀疑对象。
“温若你没去上体育课,有看到人来汪诗诗的位置吗?”叶妄提问道。
“我,我在教室睡觉,没有看见人来。”温若能感受到身上的目光,来自全班同学的凝视。她在班里没有要好的同学,从开学到现在,她仿佛是被隔绝在外的人,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气氛凝结,同学们面面相觑。
同学给汪诗诗送纸,让她擦干眼泪,安慰她不要自责。
叶妄忽然说:“那你能证明不是你干的吗?”
“对呀,口说无凭,你让我们看下你的书桌里面。”同学搭腔道。
温若沉吟,从小到大的认知里,这是对她人格的羞辱。
她不愿意让开。
她的抗拒无疑是增加嫌疑。
“你在心虚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本事证明自己的清白啊。”汪诗诗急了,也不顾什么同桌感情,虽然她们都是汉人,但关系一般。
汪诗诗是学习委员,在班级里人缘很好,有个小姐妹团。
安慰她的小姐妹纷纷站出来帮她说话,“温若,你平时不说话,没想到背地里偷鸡摸狗,你现在交出来还来得及,否则我们要去告老师,给你记过。”
“是啊是啊,你现在交出来,大家就当做没发生。”
“我们这么多同学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最好配合,是吧?”
叶妄垂着眼没有说话,但他的态度很明显,他也怀疑温若。
“请你配合,谢谢。”
第8章 白禾有雪
周围的同学把他们以中心围起来,温若坐在位置上,胃里在翻腾,呼吸不通,浑身难受。
不止一次,她听见同学背地里给她起外号,“温黛玉”,“关系户”,“怪胎”。
他们羡慕她不用军训,不用早上跑操,不用上体育课,被老师重点关注,校长亲自来问她成绩等等。
学校里广为流传她的事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长得好看。
她和这里的女孩子长相风格不同,是更温婉柔美的骨相,开学那天就轰动全校,三栋楼的男生女生都出来看她,后来给她送情书的男孩子更是络绎不绝。
她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是乖巧,沉默,娇弱,和这里本土的姑娘的性情丝毫不沾边。
在所有的质疑声中,温若抬起脸,素净白嫩的皮肤,瞳色清澈,刘海两侧挡住脸颊,下颌线,清丽秀美。
“口说无凭,你怎么证明不是自己监守自盗。”她问道。
她的话语无疑掀起波澜,汪诗诗当即变脸,她的小姐妹团也义愤填膺。
“诗诗已经把书包翻出来了,有本事你也翻出来给我们看看。”
“我没有本事。”温若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甚至有些慢吞,她表情很认真,“你们在侵犯我的隐私,我有权拒绝。”
“你!”汪诗诗被她气得无语。
温若:“我想,就算我把书包翻给你们看,即使没有班费,你们也会咬定我把班费藏在别的地方。不论我怎么证明,你们都觉得是我偷的,你们只相信想看到的东西,我怎么证明都没有用。”
永远不要自证清白,偏见无法轻易改变。
她的话说完,已经从看热闹同学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们并不懂。
温若垂下眼帘,黑睫轻颤,微微叹气。
上课铃声响,使人一怔。
叶妄当即作出决定,“温若,既然你这么不配合,我们只能找班主任。”
汪诗诗撇头看他,“班长,这件事我们还是私了吧,我再劝劝她,别闹大了。”
“诗诗,你别这么好心,就让她收到该有的惩罚。”周围人劝。
温若和叶妄对视,这个抢走她玉佩的少年,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只有她知道这张好学生面孔下的真面目。
温若的声音轻又柔,表情却十分认真。
她说:“好,也请你们拿出证据。”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求饶,平时看起来柔弱可欺,可是这次她不仅反抗班长,连带班主任都不怕。
随着铃声走进教室的老师看到学生围成团,正要询问,叶妄带头回到座位,众人连忙分散,老师一头雾水。
温若拿出物理课本,慢吞吞地翻到页数。
她一脸平静的听课,记笔记,安静地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
偶尔出神,是睡梦中出现的少年,阳光耀眼。
温若咬唇,抚摸桌角的作业本,扯出丝丝笑意。
旁边,汪诗诗忙着传纸条,根本没听进去课。
之后,温若也没有被班主任叫,这件事没有捅到班主任那。
但是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汪诗诗说给她一晚上的机会反思,第二天如果班费没有回来,就不仅是告诉班主任这么简单。
同学们都说诗诗善良。
温若去找班主任,却发现她出去开会了。
从办公室回教室的路上,走廊里三两成团去上厕所。
只有她逆着人群,孤身一人。
所有投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带着嘲讽鄙夷。
汪诗诗和高年级学姐站在天台朝下看她,脸上带着笑意。
温若感到阵恶寒,低头拐进教室后门,迎面撞到人墙。
“心虚到路都走不好?”
叶妄从胸口掏出玉佩,发现没事又收回去。
温若正好撞到玉佩,额头凸凸痛,比起这个,她更在乎叶妄脖子上戴着的玉佩。
明明是她的东西,他却心安理得地占为己有。
“还给我。”她眼眶发红,态度强硬地说道。
“事到如今,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温小偷。”
“我不是小偷。”
“谁又在乎?班主任这个礼拜都不在,你最好能撑得住。”
说完,叶妄目视前方,和温若擦肩而过。
温若在原地深呼吸,总觉得被张沉重的大网笼住。
即使这样,仍有人给她送情书。
其他班的男同学到温若的教室门口拜托靠近座位的同学转交,同班的同学直接冷嘲热讽,“这种小偷女还有人喜欢啊,眼光真差。”
关于温若偷班费的事情在放学前传遍了全校。
放学后,温若下楼的时候被绊了一跤,她摔在台阶下,还被人踩了脚。
等她抬头的时候,人影憧憧,根本分不清是谁。
但她听到了笑声。
她扶着楼梯栏杆站起来,自觉贴着边缘,给其他放学的同学让路。
看着并肩放学的同学们,她低下头,盯着小白鞋上的脚印,咬住嘴唇屏气。
不要哭,你可以把小白鞋刷成原来的样子。
她一瘸一拐地走向车棚,眼看快到了,立马恢复成正常的走路姿势。
身高有优势的少年在人群中万众瞩目。
和他目光交集时,温若露出笑容,不知不觉加快步伐。
“粲粲——”
她喊他时总是拖长音调,像小时候妈妈喊她小名若若一样。
少女清甜软糯的嗓音引起周围的侧目,其余男同学们像中了定身咒,纷纷愣在原地,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记了。
江粲身旁的男孩连电摩倒了都视若无睹。
“……”江粲收回被砸到的脚,推出粉色的电摩。
这是温长河送给温若的生日礼物,是他用旧车改装的,按照她的喜好装扮。
这辆车现在成了他们每天上下学的交通工具,白禾离得还有点远。
校园内不允许骑车,他们还要走段路出校。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身后的同学们交头接耳。
温若并没有发现,她和江粲在一起,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粲粲,你今天作业多吗?”
江粲穿着校服,拉链拉到顶部,削瘦的下颌埋在竖领里。
他又高又瘦,校服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不过他仍然是行走的衣架,因为穿在他身上,才显得他们的校服好看。
江粲单手推着电摩,另只手抄兜,书包挂在单边肩上。
他没有回答温若的问题,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对此,温若习以为常,这八年以来,他一直话很少,与世无争。
说难听点,江粲像了却红尘的僧人,无欲无求。
他对她也始终漠然,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毫无地位,有时候又觉得他是在乎自己的,害她总是处于患得患失中。
温若想他能够爱己,爱物,爱人。
他可以有合得来的朋友,热爱的活动,追求的梦想。
这样才能长久以往地留住他,她很担心自己稍不留意,他就会消失不见。
“我们数学老师又布置了两张试卷,我根本做不完……”温若叽叽喳喳,也不管他的反应,她唯独没有提班费的事情。
夕阳西下,余晖照耀在这群孩子们的后脑勺上。
熙熙攘攘,大家肩并肩地走向门口,迫不及待地被放出去。
有的约好去文具店,去哪家写作业,还有去打游戏机的等等。
学校里总有学生不听话,在里面就骑车。
温若没有注意到后方有人骑着电摩杀来,放学人潮中空间狭窄,那辆车歪歪扭扭地越来越近。
“喂,别挡路,快滚开。”
温若刚听到声,身体便失去重心。
没有意料中的碰撞,她靠到江粲的身上,眼见那辆车撞到前方别的同学。
江粲很快松手,眉眼厉色,“看路。”
她惊魂未定地原地平复,江粲上前把那人的电摩扶起来。
骑车撞人的同学因伤躺地,见状正要道谢。
江粲蹬断链条,原路扔回,“垃圾就该待在垃圾场里。”
“……”
“喂!你别走,你特么什么意思,知不知道我姐是谁?”
“我草拟大爷的,我明天肯定废了你。”
江粲拎起温若的衣领就走,从头到尾没理睬。
他嚣张不理人的样子引起看热闹的同学讨论,都在问他是谁。
“他姐可是赵夕颜,这小子什么来路,竟然这么狂妄,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温若闻言小声嘀咕:“他不是狂,就是不爱理人而已。”
江粲凶了她一眼。
“等等我嘛,走这么快干什么……”
出了校门,温若跨坐到电摩车的后凳上,姿势行云流水,整条腿痛得很,她只敢在他的身后龇牙咧嘴地捂伤口。
她揪住江粲的校服下摆,声音轻快道,“我们回家吧,出发。”
江粲面无表情,从人海中冲出。
他们经过装满书刊的报亭,五彩风车不断转动,路边有卖奶茶、文具、各种早餐的小店,温若喜欢读看到的字,小嘴基本没有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