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粲不喜欢穿衣服,或者穿了不系起来,不扣好扣子,不穿袜子就穿鞋……
温若就像装扮芭比娃娃一样,给他梳妆打扮,穿好衣服。
她会给他讲要保护自己的隐私,哪里不可以给别人看,衣衫不整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日子一长,很多坏习惯都被她慢慢纠正。
可他们的关系还是没多少进步。
他每天对她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几乎视她为空气。
不过她照样会说很多话。
她发现他爱吃糖,于是她出门买了好多好多糖回来。
只要他乖乖听话,她就奖励他一颗糖。
他对这些可爱的糖纸总要看上好几眼,糖含在嘴里很久才吃完。
这是维持他们感情的重要手段,她喜欢看他吃糖的样子,就和普通的小男孩一样,其他时候他会有些与众不同。
他嗅觉灵敏,闭眼能说出是什么味道。
她刚洗过澡,他都会离她很远,皱眉嫌弃那种。
后来她才察觉到普通人觉得的清香味,对他来说是刺鼻的味道。
于是,她都会把他的衣服洗很多遍,晾很久,直到闻不出味道。
另外,他听觉也异于常人。
送药时,他冷不丁地说,“56/4=14。”
温若:“……”
等等,这是她刚在房间做的算术题,她立马翻开作业本,发现自己写的是16。
她做题目的时候会读出来,他竟然听得见?
他明明一直在阁楼养伤。
为了测试他的听力范围,她兴冲冲地出门在楼下压低声音叫他。
“灿灿,你能听见吗?”
“我就说嘛,一定是碰巧。”
“哪有人的听力这么好,能听见我的自言自语。”
温若刚自言自语完,头顶的窗户打开,她抬起头,只见江粲面目表情地开口。
“笨蛋。”
温若还是半信半疑,直到江粲忽然问她:“你有心脏病吗?”
他的语气冷淡,虽是个问句却笃定似的,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回答。
明明很不礼貌,温若没有生气。
“你怎么知道?”
江粲:“你的心跳频率和正常人不一样。”
“你才和正常人不一样。”温若下意识反驳,说完她愣了,他连她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她岂不是做什么,他都能听见。
除了嗅觉和听觉,温若还发现他很爱打架。
因是初次见面结下的梁子,尽管小白救过他一条命,他还是和小白相看两厌。
温若不在时,一人一狗莫名其妙就打起来。
等她赶到时,江粲动作敏捷,从桌子跳到柜子,又跳到小白的背上,一时之间难分输赢。
她抱着他的两条腿求半天。
后来,温若发觉他很有可能在和小白争地盘。
伤口痊愈后,他愈发不甘寂寞,经常从窗户跳出去,在各家屋顶上跑来跑去。
像在遛自己。
每回她都担心地守在窗户旁,怕他不回来。
再加上磨爪子,拆家,不爱穿衣服等行为,温若越发觉得自己养了条狗。
还是条比小白还难养的凶狗狗。
看见他出现在家里,温长河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温长河的态度很坚决,他要把小男孩送到福利院,
他们的家庭不足以支撑多一个人的开销,温长河收入微薄,要给温若攒医药费。
况且,这个是个危险系数很高的人,桀骜不驯,不适合和她单独生活。
温若跪下,用绝食逼的温长河妥协。
“爸爸,我想要他,他是上天给我们选择的家人。”
温长河想到了在天上的妻子,他亏欠她们许多,这个男孩没准真是上天派来讨债的。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伺候人家,人家还不领情。
有时候,他实在看不下去教训那小子,温若就跟他急,半点算不上小棉袄。
如此日复一日,往常冷清的家变得热闹许多。
温若给江粲洗衣做饭,教他读书写字。
他被养得越来越好,身上的疤痕也在淡化。
那时她正在教他下象棋,他很快就赶超了她的水平,轮到她对着棋盘冥思苦想破他的局。
落子抬头的瞬间,从他的下颌线到眉眼,她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生得相当好看。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将军了。
这局她输得毫无心理准备。
后来,便由温长河教他象棋了。
他很聪明,一目十行,记性也非常好。
她能击败他的特长只有钢琴,他乐理很差,要命那种。
温若会给他弹肖邦和贝多芬,给他讲这些音乐家的生平,同样命运多舛,然而他们依然乐观积极,是以流传下来这些巨作。
“吵。”小江粲每回都嫌弃她话多。
他不喜欢睡在床上,喜欢躲在衣柜里,桌子底下,藏在隐秘的角落里才能睡着。
即使睡着了,还总是做噩梦。
温若担心他着凉,特地睡前喝水,这样就会半夜自然憋醒。
第一次在床上看不见他,她吓死了,以为他就这么跑了。
直到听见柜子里的动静,她打开柜门,看见他蜷缩在衣服里,紧闭双眼,满头大汗,嘴里嘀咕着细碎的话语,她怎么都叫不起,温若懂得这是被魇住了。
她不知道他梦见什么,脸上竟会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他满脸泪痕,在月光下像被抛弃后狼狈又淋雨的狗狗。
温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头发被养得从枯草般变得有光泽,也变软了。
她忍不住摸了好几下,“乖,不怕不怕,我们灿灿是坚强的男子汉。”
“江灿,原来你也会哭啊。”
“你还是睡着了比较可爱,可以让我肆无忌惮地摸你,你不知道我早就想这么摸你了。”
“嗯,果然比小白的狗头还要好摸。”
“……”
在她的碎碎念下,他过了会儿居然安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
温若替他擦掉眼泪和汗水,把悬挂好的衣服取下来,一件一件地盖在他身上,堆成小山状。
“这样,就既保暖又有安全感了吧。”
她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照顾小江粲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也可以叫作死缠烂打,他们越来越熟悉。
例如,她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没弄对他的名字。
他叫江粲,不是江灿。
在这之前,她不认识“粲”这个字。
是她在教他写自己名字时,他划掉她写的“灿”,一笔一划写出“粲”。
这个笔画多很多的字。
她叽叽喳喳地说他怎么会写这么复杂的字时,他还骂她是笨蛋。
这是他的名字。
“我才八岁呀,不认识这个字很正常,你一个更没文化的凭什么笑话我。”
温若虽然抗议他嘲笑自己,却认真地照着他写的字抄了很多遍。
这是后来江粲无意间在她的本子里发现的,“粲”字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很多页。
她教过他如果想要记住一个字最好的办法就是摘抄。
“真是笨蛋。”
要抄这么多遍才能记住。
白禾下雪的时候,温若拉着他和小白打雪仗,试图缓和两小只之间的恩怨。
结果她差点又被气出心脏病。
整个村鸡飞狗跳,邻居的投诉就跟落下的雪花一样。
她气得一晚上没跟他们说话。
翌日,她醒来的时候,小白就睡在她的床边。
她不记隔夜仇,连忙去阁楼找他。
推开门时,他正蹲在窗户上,外面是连绵的雪山。
正在下雪,天地一片茫然。
他的黑发在风里飘扬,回头看她,神色冰冷超过外面的世界。
温若心跳漏了半拍,他这是要走。
她低头给小白信号,小白行动迅速上前咬住他的衣角。
他的力气没有小白大,被拽下来后,温若锁门锁窗。
小白压住他的腿,她骑在他身上,捏他的脸。
“为什么要跑,明明是你惹我生气,你反倒先不乐意。”
“白眼狼,说话不算数,说好的一年,还有几个月呢。”
“我对你不好吗?你的伤是我养好的,你吃的喝的穿的都是我的,我在你身上花费这么多心血,你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
江粲被她捏的脸都肿了。
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距离一年之约还有三个月。
温若原以为可以融化他,这一出之后她开始战战兢兢,他必须时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他曾经骗过她,无论过去多久她都记忆犹新,不可以再被表面所迷惑,他的智商比她高。
尽管他就躺在她的钢琴底下,离她只有咫尺,她的内心还是不安。
她恐惧他又再试图策划逃跑。
朝夕相处的日子,这个唯一走进她世界的少年,她越来越舍不得。
“如果你要走,至少跟我告别。”
除夕守夜时,她在睡着的他身边许愿,作为她的新年愿望。
尽管她的愿望从未被上天抽中过。
他突然睁开眼,对她勾勾手。
原来他没睡着。
她弯腰,伸出半个身子钻进钢琴下。
江粲拉住她的领子,一用力,她整个人跌了进去。
她刚好抬头撞到钢琴,痛得倒吸口凉气。
他枕在玩具熊上,懒懒看她,“很吵。”
温若不懂他的意思,而他不再肯说一个字。
那他拉她进来钢琴底下是?
分享地盘吗?
第7章 白禾有雪
雪融化时,温队长趁温若洗澡,带江粲外出吃宵夜。
红色帐篷隔绝的世界里,人声鼎沸,头顶上方笼罩着白烟。
老板热情地同温长河打招呼,连忙收拾出空桌子。
“老样子。”温长河说。
很快,菜上齐了,温长河给自己倒满一杯二锅头。
“未成年不许饮酒,我先干了,你吃菜。”
他独自斟酒,沉默许久。
三杯下肚,他仰头发出一声喟叹,眼有湿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
这句话他是对江粲说的。
江粲不说话。
温长河已经习惯少年的寡言,面对自己那个话痨闺女,都搭理不到三句。
他有什么资格让人家开口呢,他自嘲笑笑。
“你知道我清楚你的底细,我女儿很单纯,而你的过去太复杂,况且你还伤害过她,你实在不适合做她的玩伴。”
江粲平静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但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无法拒绝。”
江粲皱眉。
温长河再饮一杯,说了个很长的故事。
关于他和妻子相识相爱生子的过程。
“可她被人绑架杀害,从此若若和我都失去了最爱的人。”温长河的眼眶里布满红血丝,泪意翻滚,“那个人是为了报复我……”
“若若以前很爱哭,爱和我们撒娇,自从我的妻子去世后,她再也不哭了。”
“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跟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可因为我,她离开熟悉的环境,和我来到寒冷的边疆北部,因为凶手就在这里。这三年我忙着办案,根本没有时间好好照顾她,可是我没有办法,只有抓到凶手,才能告慰亡灵安息。”
“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若若,也对不起我这身警服。”
温长河的眼泪混合着酒水咽入肚中,他撑着额头,因为常年劳累,有些驼背。
“凶手是江建吗?”江粲蓦地开口。
温长河的肩膀一颤,桌上的手捏成拳头。
“没错,他就是给你名字的人,你名义上的养父江建。”
夜已深,帐篷里散了好几桌。
白禾的夜晚分外寂静,透着萧条。
二锅头瓶子里酒水逐渐到底。
脸上的泪也干了。
温长河说起道:“江建为人狡诈,他有精神疾病的证明,就算抓到他,也会被他逃过法律的制裁。我原本打算亲手报仇,谁想到你比我快一步,而你未满十四周岁不用负法律责任,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因果循环,自有定数。”
江粲不吭声,如果温长河真的亲自动手,那温若怎么办?
“江粲,这一杯我敬你,法医鉴定的128刀,谢你都替阿萍还了。”
话音落下,温长河随即饮尽杯中酒,深眉压眼尽是醉态。
江粲欲夺走他的杯子,他却握紧江粲的手。
“若若有心脏病,医生曾说她活不过三岁,我和她妈费尽心血才把她从死神手里抢过来,尽管如此,她的生命依然在倒数。当初你逃走,她差点又,可她没有恨你,而是依然想要和你做朋友。”
“上天没有善待她,她却善待所有人,这一年来,她对你有多上心,我想你是知道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么开心了,她的时间不多了,你能不能留下来好好陪她?”
江粲抿唇,这一年他表面像正常人生活,可是每晚他都会被梦魇侵蚀。
每次照镜子,他都能看见江建站在他的身旁,同样凝视着他。
或许从杀掉江建的那一刻,他就成为了江建。
这个世界不会容忍一个杀人犯的存在,他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可是上天不会宽恕他。
他注定向死而生,没有希望。
她如果知道这一切,还会同情满手鲜血的他吗?
“你逃走的那一晚,她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她不想要我了,她想跟她母亲走。”
“……是我的自私害了他们母女俩。”他像泄气的皮球,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江粲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一晚,他没有想掐死她,他留了情的。
她有心脏病。
江粲忽然反应过来,指尖泛白。
温长河倒到桌子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白禾的夜空。
眼皮疲惫地合拢。
此刻,他不是威风凛凛的温大队长,而是为女儿恳求的父亲。
“若若她需要你。”
他的女儿需要坚强的理由,从来都不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