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父亲似乎有心让这位进士老师继续给她,甚至兄长做老师,稍加思索便答应了老师的请求。
辞别父亲后,一行人上了船。
说来也奇,母亲的病情一路不见好转,但等到京城,黛玉被外祖母以“母亲病重,伯母时常不在家,身边无合适长辈教导”为由将人接走后,母亲的病情就渐渐好了起来。
虽因大病一场伤了元气,每日汤药不断,但至少醒了过来,还能和人说说话,情况好的时候甚至能下地走两步。
黛玉见状,便留在了外祖家。
只是不知为何,兄长到荣国府探望过自己一次后,却与管家的琏二嫂子吵了一架,而后自己便从外祖母房中的碧纱橱搬去与惜春住了一处。
更让黛玉不解的是,外祖母家的三位姐妹在她搬进荣国府后,便从外祖母院中的西厢房搬去了其他地方,如今却又搬了回来。
黛玉问兄长原因。
兄长却只让她经常与姐妹玩耍读书,尽量离二舅母家的宝玉表哥远一些。
黛玉尚且懵懂,却已经从兄长的话中敏锐察觉到,自己之前似乎因为年幼不知世事,被这位看起来待她格外慈善大方的外祖母算计了。
她必须离宝玉远些才行。
第47章 番外・黛玉2
是以,即便宝玉经常找她,黛玉也对其避之不及,不愿与他接触。
毕竟这辈子的黛玉父母俱全,又有兄长相护,入府时底气十足,即便从小听着母亲说外祖家的规矩如何与旁人家不同,他家如何富贵,待母亲又如何好,她也不会在初入府时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后来又隐约发现外祖母与表现出来的对自己宠溺无度形象不符,就更不会顺从旁人的安排了。
嗯……
外祖家几个表姐妹其实还不错,林黛玉也曾尝试与她们相处,但也不知为何,年长的迎春与探春二人似乎并不喜欢她,唯有年幼不知事的惜春愿意亲近黛玉。
但惜春太小,两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
偌大一个贾府,竟只有一个她避之不及的贾宝玉能与她聊上几句。
若非兄长总对她耳提面命,让她一定远离贾宝玉,加之每每到外祖母处请安或是参加宴会时总能见到他,黛玉慢慢回过味儿来,意识到了外祖母的打算。
加上母亲还留在京城养病,她需要前去侍疾,常有出门放风的机会,兄长也考虑到她在荣府无聊,时不时会派人送来家中或书肆购买的游记诗集等书让她打发时间,没人说话的黛玉真不一定能抵挡住贾宝玉的缠磨。
好在没过两年,二舅母的妹妹薛姨妈带着一儿一女上京投亲,住进了荣国府中。
薛姨妈与她儿子薛蟠无甚可说,那乳名宝钗的薛家姐姐自出现后却吸引走了贾宝玉大半的注意力,黛玉不再需要躲避他,生活愈发自在起来。
贾母倒是有心插手,但黛玉不接茬,她也无可奈何。
贾敏的病情看了不知多少太医,却一直时好时不好的,她这个做母亲也不好多打扰,只能为两个玉儿多安排一些相处机会了。
黛玉一向聪慧,知道自己还不知要住在外祖家多久,不好与外祖母闹翻,但又不想真的遂了她的意,怎么办呢?每每有贾宝玉的场合,她都会设法通知薛家姐姐。
她又不傻,早看出了薛家姐姐入宫失败后,他们一家便将主意打在了宝玉身上。
但郎有情妾有意,二舅母似乎也乐见其成,她自然乐得成全。
薛宝钗一贯是体贴的,如今林黛玉铁了心不搭贾宝玉的茬儿,且一心将人往自己身边推,她父亲又是实权大官,兄长也不像是自己哥哥那般招猫逗狗不成器,眼见着是要接他父亲衣钵入朝为官的,薛宝钗自然不会与之为敌,不止如此,秉承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薛宝钗甚至与林黛玉处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虽然薛宝钗对每个人都很好,但黛玉至少有人可以说话了。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了一段时间,直到维扬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父亲重病,要接黛玉和兄长过去。
因为母亲一直生病,黛玉和兄长担心消息告诉她会加重病情,便托了婶婶帮忙隐瞒,另寻了兄长要回乡参加科举的理由去了维扬。
抵达维扬之后,兄妹二人才知道父亲林如海独自一人在江南的这段时间,不但要在官场上与人周旋,私底下还要调查那些盐商与官员勾结的证据,偏他身边除了管家也没个值得信赖的人,以至于后宅出了纰漏,被人偷偷下了毒。
好在堂伯听说了父亲重病,立刻托人情将宫内的太医请了两个同他们兄妹一起来了维扬。
两个太医一个擅调理,一个擅解毒,竟正好对了父亲的病症。
等太医为父亲解毒后,又留在维扬仔细调养了大半年身体,两位太医才道“不负林大人所托”,准备告辞回京了。
此时兄长刚从姑苏考完院试归来,得知此事后一边命人为两位太医准备行李,安排回京船只,同时也不忘请那位擅长为人调养身体的太医为黛玉看病。
虽然所有进了太医院的大夫都能称做太医,但太医与太医之间的医术水平甚至比太医与普通人更大。
而堂伯林淮为他们父亲请来的两位太医,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然荣国府也请了两位太医在家奉养,但水平嘛……
荣国府毕竟没落了,那等真正有本事的太医除在宫中当值外,更愿意与有权势之人结交,便是乞骸骨了也只会自己开医馆,或是接受相熟人家的奉养,并不贪图他家那几两银子。
林家请来的太医知道兄长在堂伯家长大,也乐意给他面子,得了请托便为黛玉把起了脉。
半晌,那太医踟蹰着开口:“令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胎里带的弱症非天长日久的调养,恐无法好转。”
黛玉明白,太医到底是要回宫的,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自己身上。
好在她打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在吃药,进了荣国府也一直没断过,是以从太医口中得知此消息也并不伤怀,反开口劝慰兄长:“不碍得,妹妹早习惯了。”
兄长却眉头紧蹙:“不知舍妹这胎里带来的弱症可会影响寿数?”
太医松了口气:“这倒不至于。若平日仔细将养,多走动,少生气,莫伤心劳神,并不会比旁人少了寿数,只生育一道,恐有少许妨碍。”
“但也不严重……”
说着,太医想着林家几代单传的窘状,暗示道,“京中林大人年轻时也有几分弱症,与川宁侯府结亲后,不也得了对双胞胎?日后为令妹挑一户家中子嗣繁茂的人家,尽够了。”
想来太医见多识广,早对林家子嗣艰难的情况有所了解,自然明白黛玉这状况来自祖上。
也不止她一人有这毛病,刚病愈的父亲,以及瞧着身强体健的兄长也都有。兄长从小养得好,已然是他们这一家三口中症状最轻的了。
他们一家子心里有数。
只要不影响寿数,其他都是小事。
兄长闻言点头:“多谢太医,我一定谨记医嘱。”
之后又是一番寒暄,兄妹二人才将两位太医送回房间。不几日,两位太医不愿耽搁时间,乘船回了京城。
父亲病愈之后,并未宣之于众,反倒借此机会设了个局,直接将那等对他心怀不轨之人全坑了进去。
短短半年,维扬盐场就变了天。
维扬巡盐御史这官职不是那么好做的,父亲又在这职位上做了好些年,如今更为朝廷解决弊病,抓了好些贪官污吏,若再让其留任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于是不久,黛玉便随着父兄一起回了京城。
父亲原就是兰台寺大夫,这已是实权官职的最高品阶,皇上便又为其加封了个从一品的虚衔。
林家扶摇直上,黛玉兄妹的身价也紧跟着水涨船高。
但入京后刚办妥一应事务,父亲便染了风寒,兼之母亲病情一直不见好,他便与黛玉兄妹商量,想让他们去堂伯家暂住。
林黛玉却是个心思灵巧的,想着母亲奇怪的病情,主动提出去荣国府小住,待父亲病愈后再归家的想法。
恰好此时荣国府琏二嫂子上门,以母亲病重,无力教养女儿为由,提出将她接去由外祖母教养。
父亲对荣国府似乎观感寻常,定然也猜到了外祖母的打算,毕竟此前生病,他因担心一双儿女,也曾想过将女儿嫁回荣国府由亲人照料,以免自己离世后受了委屈。
到底是亲戚,又有小时候相处几年的情分,总不会因他离世就欺负女儿。虽也知道贾宝玉不成器,但对父死母重病,家中仅有尚未长成的兄长,根本无人为其伸张委屈的黛玉而言,这反倒是好事,因为她已是宝玉能接触到的家世才貌最好的姑娘。
黛玉明白,这已是父亲当时最好的选择。
但不知为何,兄长对荣国府极为不屑,不但在得知父亲想将自己嫁给宝玉时极力反对,甚至将宝玉单拎出来大肆批判,并说出无数事例以佐证此人的不靠谱,又点明王夫人早为儿子相中了薛家姑娘为妻、且贾宝玉与之相处甚好的事实……
反正父亲和黛玉听完后只一个感受:贾宝玉这小子绝非良人!
父亲浸淫官场几十年,很快便反应过来,总账在说起贾宝玉时必然添油加醋、夸大了部分事实。
但即便如此,也能从中窥见贾宝玉的部分性情。
贾宝玉本人品性也许还不错,做晚辈也知礼乖巧,但做丈夫,以他如今性情显然是不合适的。
与黛玉开诚布公地谈过之后,父亲便打消了为黛玉定亲的想法,即便荣国府来信提了好几次,他也无动于衷,只随口敷衍了过去。
如今外祖母想要将自己接到荣国府教养,定然是还未放弃撮合她和贾宝玉。但她给出的理由确实不好反驳,毕竟荣国夫人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加之林家的地位权势,顶着荣国夫人教养长大的姑娘这个名头,日后也确实更容易找一门好婚事。
父亲征询了母亲的意见。
母亲却对荣国府乃至于荣国夫人有着极强的滤镜:毕竟她出嫁的时候正是荣国府最鼎盛的时候,而她母亲又一贯对她极好。
故而即便她对撮合母亲口中的“两个玉儿”的婚事并无兴趣,在自己无法亲自教养女儿的情况下,也非常赞成将黛玉送到母亲膝下教养。
兄长得知此事却勃然大怒:“整个荣国府,心思最坏的便是这位荣国夫人!”
他竟是连外祖母也不愿叫了。
黛玉知晓内情,担心母亲病情,赶紧拉着兄长道歉。
母亲确实有些伤心,甚至忍不住怀疑是否因为兄长常年住在堂伯家而听了什么闲话,故此为荣国府上下说了不少好话。
兄长气坏了:“您还当如今的荣国府是您从小长大的荣国府吗?您可知荣国府旁边的宁国府在京城早有‘只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的说法?宁荣两府同气连枝,宁府如此,荣府又能好到哪儿去?”
“里头的肮脏事多着呢,只儿子担心说出来污了您的耳朵,故而一直命人不许提及罢了。”
黛玉担心兄长气急之下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赶紧开口打断:“母亲一直缠绵病榻,妹妹总是需要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教养的,外祖母已是极好的选择。”
见兄长仍要反驳,她忙开口,“哥哥,父亲也病了。”
兄长的身体瞬间僵硬,终于想起了此前黛玉必须住在荣国府的缘由。
黛玉松了口气:“母亲放心,女儿在荣国府住了好几年,不曾听闻不好的流言。想来是兄长时常在外行走,听说了不少贾家爷们儿在外的混账事,一气儿归结到了荣府头上。别说荣国如今当家的二舅是个正派人,不会让府中人乱来,纵然不是,也影响不到内宅女眷才是。”
黛玉虽然看在母亲的面儿上为外祖家开脱,但其中蕴含的对贾家男性的嫌弃也清晰可见。
并无旁的意思,只希望母亲对贾家那群人心里有个底。
母亲沉默许久,开口道:“我稍后写一封信,玉儿去荣府的时候记得交给外祖母。放心,我会在信中言明,玉儿的婚事夫君已有了安排。”
她都这般说了,其他人自不会再与她争辩,很快将此事含糊了过去。
不久,黛玉便去了荣国府。
兄长有些担心父母身体,也早早搬去了堂伯家,只是每日都会回家请安,后见父母并未受他影响,干脆又搬回了家中。
黛玉从兄长口中听得此事,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倒是去堂婶婶家做客时,被她劝了一句:“这世间稀奇古怪的事情确实挺多,许多甚至搅得人家宅不宁,但总有个时间限制,你年岁也渐上来了,许是及笄后这种情况就消失不见了也说不准。”
堂婶婶出身川宁侯家,自己又是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物,她的话,黛玉是很信任的,故而听她这般开口,心中隐忧便去得大半。
她的堂婶婶便是季戈,说此话绝非无的放矢:红楼全书虽少有提及人物的年龄,但全书明面上的主线便是宝黛爱情,故而黛玉及笄成人这样的大事总该提上一嘴才是,毕竟及笄便可以定亲了,王夫人与贾母对宝玉的婚事争斗就要提到明面上来了。
毕竟黛玉寄居贾家,她的婚事就该他们操心。不管是否愿意将宝黛凑一堆,黛玉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
但可惜,这本书在天坑之前,不曾见到半句黛玉及笄的字眼。
所以季戈看书时一直猜测,黛玉恐怕在及笄前,便殇了。
如今剧情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除非黛玉非死不可,否则等她及笄,红楼的剧情也就彻底结束,自然束缚不到黛玉了。
不过在此之前,黛玉恐怕难和家人团聚:毕竟按原著时间线,她兄长是没有的,母亲是早没了的,父亲也是刚病故不久的,她也彻底开启了在荣府凄风苦雨的生活。
剧情刚开始没多久呢。
秦可卿刚死没多久,葬礼办得空前盛大,有不少僭越之处,引来京中侧目;然后是贾元春封妃,贾家上下为了恭迎贤德妃回家探亲,正如火如荼地改建大观园。
嗯,可能是因为贾家上下几百口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坐吃山空,宁荣两府的库房已不剩多少现银了,听闻贾家为筹措改建大观园的银两,不但找亲戚借了许多债务,私底下还卖出了不少积年好物件儿。
季戈都趁机低价买了不少。
只是不知林如海家是否借了钱给贾家,若不多也就罢了,若多的话,只怕这钱就打了水漂,要不回来了。
据黛玉所知,她家是没借的。
按她兄长的话说,林家实在穷得很,家中独女借居荣国府都只能上门打秋风,就差全家举债过活了,是万万拿不出多余钱财借出去的。
贾家许是心虚,在兄长如此说后,再不曾上门借钱。
黛玉原还有些歉意,但发现兄长如此阴阳怪气一通后,府中时常入耳的闲言碎语竟瞬间消失不见,突然就明白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登时心性通明,再不愿管贾家上下的想法,行事只图自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