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墙根下坐着瑟瑟发抖的一对夫妇,二人紧紧相依,恨不得将头低到地上去,他们两侧站着两个拿着刀的士兵。
此外,桌边有两位样貌有三分相似的女子正在对弈,准确的说是一位,因为另一位心不在焉,只是随便的放下棋子。
江沅芷放下一颗黑子,棋盘上黑子已占据绝对优势,江沅芷勾唇一笑:“三妹妹,你输了。”
江乐知勉强把视线放回棋盘上,随意落下一子,白子稳住剩下地盘,虽不能绝地反杀,但黑子也不能更进一步了。
“二姐姐棋艺卓绝,我心服口服。”
她语气真挚,似是真的如话中所说,已经心悦诚服。
江沅芷面上罕见地露出些许不悦:“三妹妹,下棋须得专心,你也不要每次都只知道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
“二姐姐说的是,受教了。”江乐知从善如流,“……只是我素来没什么志气,能守住这些便知足了。”
“要我说,母亲当年就不该给你取名乐知,应当叫凌霄才是,也好叫你多几分志气。”江沅芷感慨道,把江乐知刚下的棋子拿起来,递给她,“三妹妹,既然听进去了,那不如再看看要不要换个地方?”
江乐知慢吞吞地接过棋子,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最后落下棋子。
江沅芷跟着落下,黑子步步紧逼,带着肃杀之气,似乎要把所过之处皆纳为自己的地盘。
几个来回后局势已然更改,黑子优势已经减弱许多,白子已从其包围中厮杀出来,带着新生的希望。
江沅芷眉头微蹙,嘴边却缀着笑意,真心实意赞道:“不错。”
“多谢二姐姐夸奖。”
“梆——梆——梆——梆!梆!”
门外突然传来规律的敲门声,立即有个士兵拿着刀走过去,看见是熟悉的战友才收起刀,让开身子,四下查看一番后关上门。
“夫人,已经解决了。”士兵抱拳回道。
江沅芷点头,看向江乐知,提议道:“去看看?”
江乐知自然同意。
屋里士兵也都收起刀,江沅芷则是拿出几锭银子放到桌上,朝那对夫妇歉意道:“今夜打扰二位了,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夫妻俩面面相觑,互相推搡后丈夫鼓起勇气道:“贵人客气了,能帮……帮上贵人,是……是我们的福分。”
江沅芷没再管他二人,拉着江乐知离开,出门时江乐知又看了眼那对还坐在原地的夫妇,最后什么也没说。
姐妹二人走到客栈,守着的侍卫早已换成了士兵,见到江沅芷过来纷纷行礼,江乐知默不作声地跟着。
一进客栈,二人就迎面撞上谢瑄,江沅芷遗憾地松开江乐知的手。
谢瑄先是抱住江乐知,然后又上上下下地检查,确定她和离开前别无二致后放下心来,与她十指紧扣,同江沅芷道谢,多谢她对江乐知的照看。
江沅芷忽略他道谢的话,冷脸提醒谢瑄还要处理正事。
镇上客栈规模小,只有两层,一楼是用餐大厅,二楼是厢房,如今靖王等人就在楼上。
来到客栈最好的一间厢房,卓玚在门口站着,主座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体健壮,面容严肃,气质干练,看上去十分威严。
见他们来了,中年男人立即起身笑起来,显得和蔼可亲。
他笑盈盈地走到江沅芷面前,乐呵呵道:“芷娘,你来的正好。”
“父亲。”江沅芷唤他。
江乐知也确定了这人的身份,靖王。
她准备欠身行礼,靖王就走过来了,拦下她的举动:“你就是乐娘吧?”
“回王爷,是的。”
靖王随即十分满意地看着她:“乐娘不用客气,我待你姐姐如亲女,自然也待你如亲女,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提出来。”
江乐知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顺称是。
谢瑄早已见怪不怪,靖王看重江沅芷更甚亲子,连他这个妹夫都能受到优待,更不要说妹妹了。
这时地上被捆住蜷缩着的人呜呜地发出声音,眼神凶狠,一脸不忿地看着靖王。
靖王嫌恶地看他一眼,走回去坐着的时候假装不小心地踢在他肥胖的身上。
江乐知一言难尽的看着地上的人,如若没错这就是珉王了,只是皇室中人向来样貌不凡,这位却肥头大耳,一副油腻像,她想起传言,看来这远门亲戚确实够远。
谢瑄立即挡住她的目光,回过身后低声道:“乐娘别看,免得脏了你的眼,”
他又笑起来,眼睛发亮:“乐娘不如看我,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探花郎,比他好看多了。”
江乐知闻言眉眼染上笑意,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
卓玚就在门边,嘴角微微抽搐,他离他们二人最近,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明悟为什么刚刚江沅芷走到靖王旁边去了,同时想着如何坑谢瑄一笔,自己怎么也算半个媒人,谢瑄不得好好感谢自己。
……
十日后,珉王造反一案证据确凿,文书被快马送去京城,卓玚与大理寺其他人负责押送珉王入京。
因为珉州官员均有牵涉此事,暂被关在珉州府衙,珉州事务暂由靖王派人接管,谢瑄从旁辅助,待皇帝对珉州官员的处罚结果下来后再行回京。
又过半月,圣旨抵达珉州,尘埃落定,新派的珉州地方官也已在路上,基本上没谢瑄什么事了。
随圣旨一起来的还有谢父谢母的信,信中说谢父已替谢瑄向皇帝告假,让二人回京前先去肃州探望一下谢瑄祖父母,顺便带江乐知见一见谢家族亲。
见状,二人干脆游玩了一番蜀州城,江沅芷听说他们即将离开,忙里抽空给二人办了一场送别宴。
宴后,她把人送到门口,将一份地契交给江乐知,是他们在蜀州城住的宅子。
“三妹妹,我这里永远有你待的地方,你若改了主意想来寻我便来蜀州,便是只来办事我也是欢迎的。”
江乐知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张,莫名想起江府的日子来,江沅芷待人总是一个态度,就算是江夫人,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但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或许是自小一块长大的缘故,她对自己要特殊些,筹谋时也总不忘替自己筹划上。
想到这,她抬眼看向江沅芷,轻声道:“姐姐。”
“三妹妹可是想留下了?”江沅芷调笑道,“留在蜀州可比京城好多了,我也不会强迫妹妹做什么,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也不必去和京中那些妇人打交道。”
江乐知心中有一瞬动摇,但在看见不远处等她的谢瑄时不自觉露出笑容,她想,或许这一辈子她都不会离开谢瑄了。
“姐姐说笑了,日后有机会的话,我定会来蜀州看你的。”
“真可惜。”江沅芷面露遗憾,“既然妹妹决定了,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我事务缠身,你离开那日恐怕不能送你出城了,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还望妹妹珍重己身,莫要委屈了自己。”
“嗯。”江乐知紧抿嘴唇,低低回应,而后朝谢瑄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又转过身看着江沅芷,“姐姐,保重。”
江沅芷被她这副样子逗笑,含笑看着她朝谢瑄走去。
谢瑄自然地牵起江乐知的手,低声同江乐知说着什么。
宴会是在王府举办,离江沅芷送给江乐知的宅子很近,谢瑄在宴上喝了点酒,二人便决定慢慢走回去,带来的奴仆远远跟着。
回了院子,谢瑄便让众人退下,然后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乐知。
见他如此,江乐知走过去,一靠近就闻到酒味,她脸上透露出轻微不悦。
“乐娘不喜欢酒味吗?”谢瑄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问道。
江乐知点点头。
“我这就去沐浴,乐娘等我。”
谢瑄说完就离开了,江乐知也去梳洗,换上舒适的寝衣。
一会后,谢瑄回来了,身上就穿了件单衣,也没系好,前襟大开。江乐知当即红了脸,朝放衣裳的柜子走去。
谢瑄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到柜前,在江乐知找衣裳的时候他目光落到一旁的红衣上,他想起二人新婚夜未尽的仪式,在看向江乐知的侧脸,眉眼如画。
他敛下目光,转身离开。
等江乐知翻出一件合适的衣服,谢瑄已经不见了,她心中疑惑,拿着衣服绕过屏风进去,只是谢瑄也不在此处。
江乐知将衣服放在床上,坐到梳妆台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里面的首饰。
一听见动静她就迅速回头,还没看清谢瑄的脸就被盖住,眼前一黑。
她下意识就想把脸上的东西揭开,但被谢瑄牢牢按住。
“乐娘,这应当由我来掀。”
江乐知闻言愣在原地,随即便感到谢瑄松开手,紧接着就恢复了光亮。
谢瑄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江乐知瞥了一眼梳妆台,上面盖着一方喜帕,心里顿时明白谢瑄的意思了。
她有些紧张,呼吸不自觉加快,一双眼认真地看着谢瑄。
谢瑄被她看得心头一紧,再也忍不住,直接吻上江乐知的唇。
良久,江乐知已经完全沦陷在谢瑄的温柔中,又听见他喑哑的声音问:“可以吗?”
说完,谢瑄就亲在江乐知的脸颊,额头,以及脖颈侧。
江乐知身体发软,胡乱点头,而后才意识到他看不见,出声应好。
她声音娇柔,谢瑄尽力压下脑中那道过分的念头,温柔地服侍她。
待他亲够,江乐知也已经没了力气,谢瑄将人轻柔地放到榻上,亲了额头后安抚她:“我去熄灯。”
谢瑄起身熄灯,而后将床帘放下。
翌日,晨光熹微。
江乐知还在熟睡当中,呼吸平稳。
谢瑄已然清醒,半撑着身子看向枕边人,心中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他用手指把江乐知的头发都抚到后面去,脖颈露出来,白皙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的红痕昭示着昨夜的激烈。
谢瑄眸色一暗,俯身亲吻。
身体的不适让江乐知眉头微蹙,但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缓解,脸上像是被羽毛轻抚过一般痒痒的,她睁开眼,正对上谢瑄的目光。
江乐知想拒绝他,可面对谢瑄湿漉漉的眼神她无法说出一个“不”字,只得默认了他的行径。
……
因为身体原因,二人推迟了离开蜀州的日子,等他们要走时,江沅芷也能抽出身来相送了。
巍峨的城门下,江乐知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时,江沅芷还站在原地,见她看过来笑了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马车开始行进,江沅芷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个黑点。
江乐知收回目光,谢瑄立即凑上去,紧紧握住她的手,江乐知回握,与他相视一笑。
天光甚好,马车摇摇晃晃,驶过石子时总会害得车身踉跄,但无论前路如何,他们总会一同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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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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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州城,谢府。
管家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朝街边张望,谢瑄前些日子来了信,估摸着也就今日抵达,怎么现在还没到?
管家虽然着急,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耐下性子。
两刻钟后,终于看见两辆马车朝谢府驶来,管家连忙上前。
谢瑄一下来就看见管家,心中一惊,管家一直跟在祖父身边,但他还记着江乐知,见蓁蓁已经走到车旁放下心,对管家道:“谢叔,你怎么亲自来了,日头这么烈,随意派个人就是了。”
“郎君舟车劳顿,我不过在此处等上一会,算不得什么。”
这时,江乐知走过来,见谢瑄言行敬重,心中生出好奇,安静地走到谢瑄旁边站着,神情乖顺。
谢瑄牵着她,同她介绍管家。
“谢叔好。”江乐知柔声道。
“少夫人不必客气。”管家神色欣慰,而后带二人进去。
谢家老宅较京中谢宅更为宽阔,所种所栽亦是难得一见的品相,来往奴仆皆垂首低眉,行走时没发出任何声音。
穿过几个院子,总算走到主院。
江乐知本想松开手,免得给谢瑄的祖父母造成不好的印象,但他抓的紧,江乐知根本挣不开,就这么被他牵着走进去。
屋内二人早就听见声音,崔氏正想起身迎接就被谢鹤眠拦住。
“今天是孙媳妇第一次见咱俩,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崔氏瞪他一眼:“你不愿意起就不起,别耽误我见孙媳妇,向来只听说对儿子严苛的,哪有对孙子严苛的。”
见崔氏已经要走到门口,谢鹤眠也连忙起身。
“祖母。”
崔氏与夫妻二人在门口撞上。
“这便是乐娘。”谢瑄连忙介绍。
崔氏点点头,而后满脸笑意地看向江乐知,只是看清她样貌时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这并没耽误她对江乐知的热情。
江乐知本没太在意此事,但谢鹤眠看见她时脸上同样闪过一瞬的疑惑,她确定自己以前从未与谢家打过交道,而祝满更不可能,她一辈子都跟着江夫人,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谢家人。
再者说,如果祝满真与他们有关系,那谢父谢母不会对此一无所知。那便只可能是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算算年纪,正与祖父母同龄。
她不动声色的把玉佩移到比较明显的地方,在引起崔氏的注意后主动询问:“祖母,怎么了?”
崔氏收回视线,摇摇头笑道:“没事,只是觉得乐娘这玉佩样式有些特别。”
江乐知笑着将玉佩拿出来,直接递给崔氏,力求能让二老看清,解释道:“这是我外祖母的遗物。”
崔氏将玉佩递给谢鹤眠,他立即细细查看起来,听见江乐知的话更是确定心中猜想,向妻子示意。
崔氏:“乐娘,你娘亲是哪的人?”
“江州。”
闻言,谢鹤眠脸上神色有略微感慨。
江乐知看向谢瑄,之前二老的表现谢瑄都看在眼里,当即心领神会,问道:“祖父,怎么了,难道你们认识乐娘的娘亲?”
“不认识。”谢鹤眠摇了摇头,但话头一转:“不过倒是和乐娘的外祖母有过几面之缘。”
他指着玉佩上的图案,道:“这是前朝周家的族徽。”
江乐知微微诧异,明白为何江沅芷要她去查这玉佩了。
接着,谢鹤眠同他们说起了周家与前朝。
前朝末任皇帝昏庸无道,当时在朝为官的周老爷子看不下去,便直言进谏,但反倒落得男子斩首,女子为妓的下场。
而后先帝举兵造反,谢家鼎力相助,为了帮先帝拉拢更多人,谢鹤眠去到江州,在青楼见到了周家幼女,因为样貌出众又善琴艺而颇受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