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克……」
她听见一个如毒蛇嘶嘶轻微的呼唤……
「普绪克,做点儿什么……」
她对着虚空中的声音,发出了询问。
“我,要做什么?”
拂过裙摆,吹起发丝,像是柔和的抚摸。
吹得普绪克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异样的青紫血色,就像无法根治的瘟疫四处蔓延一般,把健康的皮肤也染的灰白,一阵入骨的寒气一点儿一点儿侵入胸口。
她两膝发冷,四肢也动得发麻,却毫无感觉一样,站得比一根橡树枝还要笔直。
「普绪克,点亮灯,就像是用火点燃一堆荆棘野草,取取暖吧。」
梗在胸口上的寒冷堵塞了所有泵出新鲜血液的动脉管腔,也窒息了她的呼吸。
「点上灯……」
那个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温和,有耐心。
普绪克无心去回应她,脖颈几乎要变成了石头,脸庞也僵硬起来,唯有微弱的灵魂似乎在挣扎着,想要从这灰白的石像里挣脱出来。
“点灯。”
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灵魂的不安稳迫切而贪婪地啃食着爱神的力量的供给,使得躺在床榻上的神明,更加陷入了熟睡的深眠之中。
「是的,点亮它。」
步子飘忽,迈步到窗边的少女弯下了腰,点燃了那盏平平无奇的油灯。
刹那,火光摇曳。
从温暖的明黄色光线里传来的温度一点儿一点儿的暖上她被冻僵的手掌。
此时此刻,那如毒蛇般嘶哑的声音,忽而变得又细又柔。
「好妹妹,用这温暖而明亮的烛火,暖暖手吧。」
这样的熟悉。
是尤安娜的声音。
下一刻,一阵黑色的雾气攀上她肩头另一侧,凝出一张红色的嘴,普绪克看不见,却听见极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要害怕,暖和些了吗,小妹妹。」
亚莉克希亚……
「血亲的关系这样激励着我们寻求到唯一正确的道路,因此,我们鼓起勇气,无论如何也要将你从这样的境地里挽救出来。」
“救我?”
普绪克似乎有些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在静谧的夜晚之中,昏黄的烛火照亮小小的一片空间,摇曳的火光在她的视线里跳跃着。
「拿上你那把锋利的匕首。」
神经突突的跳动。
普绪克感到钝钝的头痛。
她皱眉:“匕首……”
「稳稳地端上这盏油灯,小心地光着脚,踮起脚尖,不要发出声音,一点儿,一点儿摸索过去。」
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话语带着一种让人生寒的恶心感,大脑开始晕眩起来。
她强压下想要呕吐的欲望。
“去哪儿?”
「去到你那非人丈夫的身旁,屏住呼吸,不要手软。」
「杀了他。」
「杀了他!」
声音重叠着扭曲几乎要把普绪克的脑子挤得爆裂。
“杀了谁……”
她快速地眨眼。
「那个怪物。」
“不!”
普绪克扬起手的动作带起阵风熄灭了那油灯的烛火。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摁灭。
“他不是。”
他才不是,什么怪物。
又干又哑,嗓子疼的厉害。
她缓缓回过神来,手掌发热滚烫,而身体却冷的刺骨颤抖不停,一小团温暖的热意蜷缩在脚边,脚踝上传来皮毛磨蹭的柔顺感。
普绪克定了定神,将猫抱起来。
裙摆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出抓了好几道脱线的痕迹,可她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
转身来到床边,却听见一声极轻的询问。
“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创世
本该安眠于床榻之上的爱神,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普绪克的声音哑得厉害:“没什么,风吹进来了,有些冷,我去关上窗子,咳咳……”
她将手里的猫放下,快步走回来。
还没有躺下,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虚虚拥住。
微热的翅膀暖和着的空气妥帖地熨着每一寸肌肤,他自己却克制极了,只给她暖着冰凉的手。
他问:“暖和点吗?”
“嗯。”
普绪克的眼神飘忽,落在乌木小桌的方向。
丘比特往前靠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将她倒放下来。
目光轻轻扫过那亮着寒光的小小匕首,他闭了闭眼睛。
依旧语气柔缓。
“睡吧。”
-
「醒醒……」
谁在催促她。
「醒过来……」
发麻的肩膀上滚烫的一小点,才陷入熟睡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危险正在逼近。」
魔咒缓缓地勾连上普绪克记忆里的恐惧,在她的眼前,编织出虚假的幻想。
再没有尤安娜与亚莉克希的声音,这不是贝芙诅咒的术法。
而是女魔神赫卡忒自身唤醒未知的能力。
她要利用的是,未知生出的巨大恐惧。
普绪克轻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轻悄谨慎地走到了乌木桌前,动作迅速地点上了油灯,手里也握紧了匕首。
在她空洞洞的视线里,床榻之上的……
并不是她深爱的丈夫。
而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是长着一对翅膀,有着似火焰一样炽热,或如寒霜般捉摸不定的蛇形身体,和锋利的一张大口的蛇怪。
「你可以做到。」
“我可以办到。”
不知不觉,睫毛冻上了寒霜,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可普绪克全然未曾察觉。
借着这稍微亮起来的烛火,她往前一步,却在床边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只箭袋。
斜斜倚出来,里面不过只有两支箭。
那个诡异的声音依旧在催促着她上前……
可普绪克的心头涌上一阵熟悉,这驱使着她忘记了床榻上的猛兽,迫切的将它们拿起来,她伸出了手,拿起了箭矢,颤抖的手指轻轻触摸上去。
锋利的箭头深深地扎进了皮肉里。
玫瑰色的鲜血顺着指腹蜿蜒流出。
在这一刻,一股温暖而干净的力量将身体内的灵魂笼罩,来自于提坦女神赫卡忒无形的蛊惑消失的一干二净,普绪克恍惚间,听见一声呼唤。
她的灵魂仿佛被这股温和的力量往下一拽,猛地坠入某一处,离房间很远很远的地方。
下落,下坠。
仿佛没有止境。
普绪克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感到莫名的安心。
放眼望去,是一片混沌。
光与暗的糅合,像银河一般弥散在她的周身,雾一般的黑暗将种子般细小的光明一点一点吞噬,然后,再一次,光明撕裂黑暗化为星星点点,如此反复。
她的头发往上飘散,似乎化为了光,融入这混沌之中。
普绪克抬起手,指尖也溢出点点流星般的光芒,与坠落的方向相反往上飞去。
坠落的太久,几乎要模糊了时间。
「有感到好些吗。」
从无尽的混沌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温和的,平静的话语。
她就像是离开家很久很久的孩子,听见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心里那一直存在的,莫名空掉的那一块儿,就这么被填满了。
普绪克模模糊糊觉得这个声音的主人,对她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
重要到好像……
她对外,对这世界上所有的戒备,对内,对她自己存在的迷茫而生出的疏离,都会在这个声音的主人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个念头出现,短短一霎。
普绪克慌乱地想要扭转往下看去,可下坠的失重感与无数挤挤攘攘的混沌光流让她无法办到。
「不要动。」
他听起来有些无奈。
这样的语气实在熟悉。
“丘比特。”
普绪克一惊,她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他的名字,她知道他需要隐瞒身份,尽管未曾有过解释,依旧配合着他,只在心里默念,千回百转,也未曾宣之于口。
但现在……
没有需要警惕的与防备的环境,这样的放松之下,她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流动的混沌翻涌转动,在无数的黑白光线之中出现了斑斑驳驳的鲜亮红色,让本来宁静平和的空间渐渐变得极具压迫感。
「不,我的名字是……」
「厄洛斯。」
普绪克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可灵魂在疯狂地想要亲近这个声音的主人,她无法不去想,可脑海之中没有一点儿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她快速把困惑倒出来。
“如果是你让我来到这里,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最初的安稳被急切的思念所压过,普绪克觉着自己隐约摸到一点儿真相的边缘。
「现在,不行。」
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行……”
「很快,很快我们会再见面的。」
已经将她身上的魔咒抹除,不能再耽误,灵魂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容易迷失,他所有的意识都已经被时间磨碎,只剩下最后的执念,努力地护住她。
只足够这一次……
但她已经快要有他留下的力量了,这很好。
「你该回去了。」
他又要陷入沉眠。
“为什么?”
普绪克的脑海里快速闪过模糊的片段。
一位寂寞的神明。
一个小小的,天真浪漫的少女。
是爱神……
“不,不”不要。
拒绝尚未说出,那股下坠的失重感骤然消失,她回到了脚踏实地的房间里,在床榻前,手里依旧端着那一盏油灯……
不再感到寒冷。
她冻僵的思绪也缓和过来。
“丘比特。”
这个名字只不过是轻轻念出,闪电劈过脑子一般,普绪克的心漏跳一拍。
从心底里生出的勇气在这一刻形成一柄小而尖锐的锥子。
逼近隐藏在冰面下的真相。
在刚刚,她脑海里模糊的画面里出现了爱神……
将要把所有模糊的线索都串联在一起,起初,那把锥子落下,只是造成冰面上的一丝缝,发出一声低低的喀嚓声,然后,顺着最开始的一个点,如蛛网般张牙舞爪地裂散。
她就站在将要碎开的冰上。
岌岌可危。
但她,停不下来。
只要看到他的模样,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普绪克对自己轻声地说:“只是看一眼。”
赫卡忒的魔咒已然失效,但来自旧神的起源神力,厄洛斯的力量,给予了这个沉浸在爱里的少女,更大的勇气与更多信任的底气。
昏黄的光线照亮。
一位美丽而优雅的神明正酣睡在这里。
粲然生辉,将灯光的光芒也比下去。
浓密而蓬松的鬈发散发出粉色的光泽,柔顺地曲着,乳白色的脖颈依靠在枕头上,一绺绺头发优雅交织散落着遮住额头,遮掩住长而密,微微颤动的睫毛。
在白净的肌肤之上,一抹黑色格外两眼。
衔着一片银羽的黑蛇项圈禁锢住性感的喉结,更显诱惑。
爱神肩膀两侧洁白的羽翼犹如清晨沾着晶莹露珠的花瓣,柔软而轻盈的绒羽,随着他的呼吸飘拂。
浑身上下散发着浪漫的气息,仿佛从灵魂深处微微发出光来。
“……”
这一刻,属于厄洛斯,神明厚重的记忆从普绪克那如同陶瓷花瓶般脆弱的凡人躯壳里不可控地涌出,孱弱的身体几乎裂开。
“丘比特。”
无法承受的冲击让她眼前晕眩,脑子嗡嗡作响,嘴里盈满铁锈的气味,几乎呕吐出来。
普绪克强压下这股难受的劲儿,试着深呼吸,想要坐下来,脚步却踉跄不稳。
她试着不想着去消化那些记忆,才好转过来,没有难受到想要将肺腑都吐出来。
好不容易稳住平衡。
不过只是过了短短的一次呼吸时间。
手里的油灯……稍稍倾斜。
啪嗒。
一滴滚烫的灯油落在洁白的臂膀之上,灼烧的痛感将熟眠的神明惊醒,他猛地跃起。
这忽然的动作让普绪克再一次失去平衡,往后仰倒跌坐在地。
手里的油灯落在地上,放置灯芯的陶瓷盘子碎成几块,火苗却依旧燃着。
在摇晃的火光之中,爱神同样看见了,匕首上惨白闪烁的光芒。
“……”
普绪克看到了他受伤的眼神。
她强行咽下喉中的腥甜。
“不……我。”
阵阵的头痛让普绪克无法说出更多的话,但那样冷冽的目光死死地攥住了她的心。
“请你,听我解释。”
那样难看的脸色让爱神忍不住心痛。
这是以凡人之目直视神明的代价。
丘比特掩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普绪克,我本应让你爱上一个最丑陋的对象,恋上一个最可怖的怪物,遵循着维纳斯的命令,让凄惨的婚姻折磨你。”
“但我没有办到。”
在他醒过来,在烛火之中看见的普绪克的那一刻,一切都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属于美与欲之女神的斥骂从身后巨大的影子里迫近。
爱神强硬地掀动翅膀,挣脱无形的拉扯。
在起身的一瞬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让普绪克用双手抓住了要飞出窗外的爱神,她用力,试着紧紧箍住,直觉在疯狂地警告。
如果松开……
就再也无法见到他了。
她哀求:“不,等等。”
“我想让你好好的生活在这里,想要让你作为我的妻子,就这么生活在这里……”
但现在,一切都不再有可能。
如果再留在这里,维纳斯一定会抓走普绪克,用更加残酷的惩罚来折磨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拽下脖子上的项圈。
黑蛇衔羽的项圈发出碎裂的脆响,化为了点点粉末。
“我们,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