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质伏在莲花怀里,静静听着,可旋即心底又起疑,从莲花怀里抬起头,皱眉看着她,“姑姑,既然你早有准备,为何不早早拿出来?偏要火烧眉头才告诉我?早告诉我的话,咱娘俩还在这受什么气?有这么些钱,有这样的关系在,岂不早就远走高飞?何至于沦落到现如今穷途末路的境地。”
莲花看着眼神清明的蕙质,怔了怔,但旋即又叹,无可奈何说道:“你以为姑姑不想?还不是你娘临终有嘱托。你娘可怜,从记事起就被人卖来卖去,一生没个着落。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娘到死都在渴望亲人,渴望亲情,自然不想你跟她一样,所以临终万般嘱咐我,一定要你待在你父亲身边,只是……”
莲花语调陡然拔高,眼中的哀怨一扫而空,迸发出刺人的寒芒,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只是没想到你父亲不当人,你母亲一走,他就把所有的怒气和伤心都撒在你身上,任由那个毒妇作践你,现在更是对你见死不救!呸!狗东西,我看他以后下了地府有何颜面见韫儿!”
蕙质被这个解释惊呆了,但回过味来又忍不住深深叹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她的娘亲一定是爱她的,只是谁也没想到元振竟然这么极端这么变态。
今天是踏青的好日子。
蕙质来到郊外的杏林踏春。
踏春的人很多,有男有女,更多的是三俩结伴,蕙质孤身一人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兀。
但蕙质丝毫不觉尴尬,怡然自得走在其中,她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玩伴,早就习惯一个人相处,也从中独处中悟出许多趣味。
虽然在府中不受待见,但蕙质行动并不受限,可以随意进出府邸。
这并非宁氏宽宏大量。
相反,宁氏巴不得她离家出走。
毕竟像她这样美丽的人走在大街上,没有父母亲族傍身,唯一可能的命运只有流落烟花柳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美丽的容颜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呵护,只会带来灭顶之灾。
说来可笑,蕙质一开始还天真的打算,要凭借自身姣好的姿容谋夺那位顾姓富商的宠爱,最好一举得男。
然后一边蚕食他的家业,做手握实权的当家主母,一边抚养儿子长大,教他夺取功名,然后……复仇,为她那可怜的母亲复仇。
这是她认知内最好的一条路,嫁给老头子她不怕,只要他有生育能力就行,没有的话也没有关系,她有得是办法“一举得男”。
可现在这条路被彻底堵死,变态比色鬼可怕的多,命都要没了还谈什么复仇?
所以,目前莲花姑姑给出的方案才是最优解,她并非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所以她遵从莲花姑姑的安排。
今天是莲花姑姑找宁氏谈判的日子,她虽然无从得知莲花姑姑与宁氏谈判的筹码是什么,但既然莲花姑姑特意把她支开,想来与她不无关联。
蕙质靠在一棵杏花树下,如是想着。
京中。
一家金碧辉煌的酒楼。
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嬉笑着自酒楼中走出,为首的是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分别着月白色衣衫和紫色衣衫。
紫色衣衫较月白色衣衫贵重。
但身穿紫衫的男子气度却远不及身穿月白色衣衫的男子。
只因紫衫男子仅仅是清贵,而月白衫的男子的气度却堪称尊贵。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在紫衫男子满脸笑意招呼着即将散去的好友时,月白衫男子却只是淡漠地站在一旁,扫视着喧闹街上的人间万象。
紫衫男子招呼完众人,才面向月白衫男子,语气熟稔却不失恭敬:“先去府里还是回宫?”
月白衫男子收回视线,随手牵过侍从赶来的马匹,淡淡回道:“不必,我要去郊外走走。”翻身上马,临走前不忘嘱咐:“跟外公说一声,申时三刻我回府见他。”说完骑着马儿往郊外的方向奔去,蹄下留下无尽烟尘。
端木砚清今天是微服私访,并未以太子的礼仪出宫,身边也只带了一个侍从,当然,这只是明面上,暗中有无数暗卫护他周全。
如今是初春。
郊外有一大片杏林。
杏花生长的正旺盛。
远远眺望,仿佛红白相间的花海。
端木砚清纵马来到郊外的杏林,纵然打扮的甚是低调,却仍然因着尊贵的气度,和过于出众的姿容惹来瞩目。
面对所有打探的目光和似有所无的窃窃私语声,端木砚清始终面色如常,只吩咐侍从去寻个角度适宜,环境静幽的位置。
侍从不负所望,很快寻找到一处角度刁钻的高地,此高地,一览所有风景,下面的人却因植被花木的阻拦,不能瞧见上面的风景。
端木砚清很满意,踏步来到高地,居高临下俯视着明媚锦簇的花海。
偶然间,余光瞥见一株盛开的杏林树下那抹优美哀怨的倩影。
姿容姝丽的少女斜斜倚靠在树干上,莹白柔嫩的肌肤与粗糙黝黑的树干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得少女肌肤胜雪,婀娜窈窕。
忽地一阵疾风吹来,卷起少女飘逸的裙摆和乌黑光泽的秀发,树枝随着疾风左右摇摆,粉白花瓣如雨坠下,落在少女瘦削的肩上,浓密的发间,修长白嫩的指尖,好似九重天仙子临凡,明明荆钗布裙,却比宫里珠光宝气、金碧辉煌的宫妃更像神仙妃子。
端木砚清站在上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淡漠的眸中罕见有了温度,有了温暖的笑意。
疾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风停罢,蕙质随手整理略显凌乱的妆发和衣衫。
可渐渐地,她察觉到不对劲。
从小朝不保夕的日子让她养成了极强的敏感性,她下意识感觉到有一道灼灼的目光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蹙起秀眉抬眸回望,却只见一片生长葱郁的花木。
看风景的人看不见楼上的人,楼上的人却将看风景的人尽收眼底。
端木砚清在蕙质看不见的角度挑眉,放佛在诧异她的敏感性,又或者是在诧异自己掩饰情绪的能力竟已如此低下,连一个小丫头都能轻易察觉到他目光所在。
“裴凌。”端木砚清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蕙质的身上,淡淡吩咐:“下去问问,她是哪家的小姐。”
第3章
眨眼间的功夫,端木砚清已经做好全面打算。
若这名女子出身良家,他便纳她做侧妃;若出身普通官宦世家,他便先纳她做侧妃,登基后再扶她做皇后;若出身顶级世家贵族,他便直接请命父皇赐婚,封她做太子妃。
至于她本人的意愿……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她是他这十八年来唯一动心的人儿。
不过照目前看来——目光在蕙质做工粗糙的衣衫上流转——后两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也就意味着,他得到她的人和心,将会更加不费吹灰之力。
端木砚清满心期待着裴凌的回复。
蕙质正疑惑,迎面却走来一个年轻男子,约摸三十上下,白净斯文,脸上挂着客气得体的笑。
男子虽穿着锦绣华服,蕙质却仍凭借,从小锻炼出的,异于常人的察言观色能力,一眼看穿他的身份并非主人,而是训练有素的仆从。
主人也许会礼贤下士,但骨子里仍旧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经意间会透露出睥睨的傲气,这人脸上的笑容过于和蔼,态度过于恭敬,只有长期服侍别人才会如此。
见他愈走愈近,蕙质蹙眉,长这么大,他是第二个对她笑的如此和蔼的外人,她确信他们素不相识,所以为何对她如此恭敬?难不成是因为这张脸?
蕙质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脸颊,内心暗暗点头,一定是的。
那人看似走的不紧不慢,实际步伐很快,蕙质才在心中下定结论,他就来到蕙质面前,刻意与蕙质拉开几步的距离,既能互相听清对方说的话,又不至于让人说闲话。
蕙质对他的印象瞬间好不少,看来,这是个极有分寸,又有风度的男子,这样的人,不大可能会是登徒子。
裴凌先是朝蕙质喊了句“姑娘”,紧接着又毕恭毕敬向蕙质躬身拱手行了个礼,直起腰后,笑吟吟说道:“观姑娘气质超凡脱俗,定非等闲之辈,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为何独自一人立在此处,可是与家人走散?若是如此,不才可尽绵薄之力。”
蕙质活了十来年,头一回被如此尊重的对待,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正要摆手否认,忽然一股邪火袭上心头。
轻挑秀眉,微微一笑,悠悠道:“公子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但我乃镇国公元振之女,因着心中烦闷,才独自跑出来散心,并非是与家人走散。”
她可没说谎,她的的确确就是元振的女儿,宁氏总对她身上流着的元氏血脉耿耿于怀,逼着她不让她以小姐的身份自居,甚至在外人面前抹杀她的存在,蕙质嘴上不说,心里是非常不甘的。
自古以来皆是子从父,凭什么同一个爹生的,元筠姌与元陌寒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她却连亲生父亲都认不得,便是闹到外面去也是她宁氏没理。
当然,元振也不是个好东西。
呸!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明明至始至终都是元振的错,她娘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宁氏却一味将嫉恨与不甘发泄在她们母女身上,简直没有天理。
蕙质越想越气,她不让她以小姐的身份自居,她偏要以小姐的身份自居!还是在外面,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反正莲花姑姑已替她做好万全之策,到时天高皇帝远,就算知道也奈何不得她,蕙质得意洋洋盘算着。
裴凌并未轻信蕙质的话,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蕙质,论模样气质倒是不错,可这穿戴么……
京中谁人不知,镇国公对正妻所生的一儿一女爱若珍宝。
尤其对这唯一的嫡女,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
镇国公府虽比不上皇家,可也是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没道理千恩万宠的嫡长女穿戴如此简陋。
蕙质人精似的,哪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轻咳一声,道:“此番我是背着父母亲人出门,想独自待待,故才……”故意欲言又止,又做出一番干坏事被人抓住的窘迫样,对裴凌不好意思笑笑。
春光烂漫,杏花灼灼,美人花下一笑,晃花了裴凌的眼,纵然见识过无数绝世美人,也不禁被蕙质这嫣然一笑扰乱了心神。
裴凌有一瞬间的失神,反应过来后,内心感慨万千,这姑娘,倒是好福气,有幸跟着他家太子殿下,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不管蕙质是不是镇国公府家的小姐,裴凌都确定她一定会入东宫。
面对未来的贵人,自是不敢怠慢,但主子交代的事还是要办妥,略一拱手,旁敲侧击询问了一些有关镇国公府的基本事宜。
蕙质好歹在元家待了十五年,基本情况还是大体了解的,于是对答如流。
那人得到准确答复,满意离去,临走前,特意深深看了蕙质一眼,像是要把蕙质的模样刻进心底。
蕙质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心中更是奇怪,瞧模样谈吐并不像登徒子,怎么眼神那般不客气,正嘀咕着,忽感那道灼热的视线顷刻间消失,蕙质浑身一松,再次抬眸望向方才视线的来源,入目依然是寻常的花木。
傍晚,天地间留下最后一抹金黄的光亮,京都辉煌的建筑被夕阳涂抹得艳丽多彩,显得格外瑰丽,轻拂的微风吹过,提醒着人们,春天已经来到,万物复苏的季节来到。
夕阳下,端木砚清骑着马,从郊外缓慢踱回安国公府,俊美秀彻的脸惯常淡漠,一人一马沐浴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好似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佛子,圣洁不沾染一丝尘欲。
府中早派了人在门口迎接,临进门前,端木砚清吩咐裴凌:“不必跟来,你先去书房,尽快将画像画好交给我。”
裴凌听命往书房走去,端木砚清则来到后院——安国公杭子成的住所。
杭子成对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疼到骨子里,尤其看着那张和亡女几乎如出一辙的相貌,坚硬的心会在瞬间化成一泓春水。
端木砚清踏进房门,对躺椅里的杭子成微微颔首,“外公。”
杭子成笑眯眯“嗯”了一声,招呼端木砚清过来他身边坐。
端木砚清走过去,坐到紧挨着躺椅的一张藤椅里。
杭子成见他玉树临风,心中大为宽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砚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宜该早些成家立业,可曾看中哪家小姐?尽管说,不要不好意思,外公是过来人,兴许能为你参谋参谋。”
端木砚清忽然想起杏林下的那抹倩影,心中闪过一丝悸动,如玉的脸庞染上几抹红晕,垂眸淡淡道:“有倒是有,不过尚未确定她的身份,等确定后,我会主动请求父皇赐婚。”
杭子成人老成精,一听就知道这女子的身份非同寻常,也知道端木砚清无意深谈,了然一笑,道:“你从小就有算计,既然已经确定人选,那外公就先恭祝你心想事成了。”
端木砚清忙说“不敢”,他虽贵为太子,是小君,可杭子成毕竟是他嫡亲的外祖父,又是在人后,长幼伦理还是要稍稍先于君臣之礼的。
杭子成捋着花白的胡须,双眸微眯,微微笑道:“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居嫡居长,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陛下子嗣不多,只有你和陈王殿下两位皇子,按说该彼此友睦才是,可暗地里潜伏的小人却唯恐天下不乱,几次三番搞小动作想要离间两位殿下的兄弟情,好在陛下圣明严断,没有被谗言蒙蔽,但多少受到影响,对殿下已有不少微词,伴君如伴虎,殿下要当心才是。”
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局外人听来只会以为是长辈对晚辈的一次寻常劝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在了解前因后果的局中人听来,此中意味……可就足够深长了。
端木砚清微敛双目,面上终于不再淡然,而是透着几缕凝重,缓缓点头,沉声说道:“父皇是明君,定然能明辨忠奸,倒是冯贵妃,年华不再,精力不足,服侍父皇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此番选秀,应当多选几个可心儿的人进宫,陪父皇消减苦闷才是。”
冯贵妃是陈王的生母,杭皇后仙逝后,她便成为后宫第一人,摄六宫事,风头无两,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头,排场、权力与正宫皇后没有分别。
“你倒挺有孝心……”杭子成小声嘀咕,看着那张和亡女足足有八分像的脸,顿了顿,建议道:“没事多去陛下跟前晃晃,你们毕竟是亲父子,他看着你这张脸,再大的气也消得下去。”
端木砚清也笑,施施然应道:“正有此意。不怕外公笑话,我此番相中的这名女子,身份足够高贵,在京中芳名远播,想要求娶她的王孙公子数不胜数,若不抓点紧,怕是要被别人抢走,还是尽早让父皇赐婚更为妥当。”
杭子成大笑,摆手说道:“放一百二十个心,你父皇最看重你,你今日缠磨他几下,明日赐婚圣旨就能下到那位小姐的府中。”
没有人过问被端木砚清相中的女子是否另有心上人,愿不愿意做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