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就可以解释颜梨为什么会来她们家养伤,为什么三个多月来他的家人从没有来看望过,为什么颜梨性格卑微没有一点书香气质。
孟九看着朱宁把颜梨放到床上,神情复杂地对朱有义道,“孩儿她娘,你去把村东头的郎中请来吧。”
朱有义点点头,其他的先抛开不说,孩子的身体最要紧。
这时候,颜梨的睫毛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他挣扎着想起身,朱宁扶着他坐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颜梨身上,他却佝偻着脊背,面色煞白,不敢看任何人,毫无血色的双唇轻启,虚弱地吐出几个字,“不用请大夫,奴没事。”称呼从我变成了奴,显然是认下了李老三的话。
孟九冷着脸不说话,朱有义见状,往门口走了两步,“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颜梨轻轻拂开朱宁的手,下床朝孟九跪下:“伯父,颜梨对不起您。”
朱宁急忙去搀扶他,颜梨却坚决不起来。
孟九叹了口气,这段日子里,颜梨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他把颜梨当自家孩子照顾喜爱了这么久,即使知道对方骗了自己,也没法狠下心来将人赶出去。
“你是对不起我,但错不在你。”要是没有朱宁的授意与配合,颜梨的假身份岂会如此天衣无缝。
“我先出去一下,宁儿,你照顾颜梨吧。”孟九道。
孟九走到门口,发现街上站了不少人,正在议论纷纷,见他出来,还走过来问,“老孟,你家接回去的那位真是卖过的?可别让朱秀才上当受骗啊!”
孟九一律回复,“那人是镇上的泼皮无赖,和我家宁儿有过节,跑来乱说的,败坏她名声呢!早晚带那无赖去见官!”
朱有义的大夫请来了,都是一个村的,没什么男女大防,进屋后,看到坐在床边的颜梨,直接在他手腕搭上一块白布就开始把脉。
诊断结果是惊吓过度、心思郁结导致的短暂性昏厥,没有大碍,喝几副安神的汤药,以后好好修养,不要动气就好。
朱宁给颜梨煎了药,让他喝下之后睡一觉,这件事她会和爹娘解释的。
颜梨自然是睡不着,但在药物的作用下,眼皮逐渐沉重,缓缓睡去。
朱宁出来后,朱有义和孟九正坐在客厅等她解释。
“娘,爹,其实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颜梨不是什么书香世家的小公子,他其实是我在春满楼门口捡来的,他得罪了客人被打断腿丢出门,我不能不见死不救。”
“就算是你心善,想救人,又何必对我们编这样的借口。”孟九道。
“爹,其实女儿当时口袋里也没几个钱,您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乐善好施的人,但我看到颜梨的第一眼时,我就心悦他,想把他带回家,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才扯了个慌,想着等他伤好后再和你们坦白。”
孟九想起这段时间被女儿耍得团团转的样子,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好啊,朱宁,你总有一连串理由,我把话放在这儿,虽然颜梨是个好孩子,但你和颜梨的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朱有义是个传统女人,也觉得这样不妥,“宁儿,你说你不仅会读书,最近还赚了钱,想要什么男人没有,何必非颜梨不可,他毕竟做过小倌,身子早就不清白了,你若实在喜欢,将他养在身边也没什么,但正房夫郎还是要娶的。”
“爹娘,没有提前和你们说是我的错,但我意已决,不会再娶其他人的。”朱宁理解朱有义和孟九的想法,他们生活在这个时代下,不能接受颜梨很正常。
即使是在现代,也很少有父母会愿意儿子娶一个妓女。
“爹,娘,你们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带你们听的故事吗?书生和狐妖两情相悦,书生的家人知道男子是狐妖后,极力反对,甚至以为自家女儿中了邪,向高僧买来符水喂书生喝下,结果书生中毒,昏迷不醒,狐妖散尽修为将书生唤醒,自己却再也无法化成人形。如今,我就是那故事里的书生啊。”
听书时,不少男子为狐妖的结局落泪,指责不明事理的书生爹娘,孟九也是如此。
可真到了自己身上,才能体会到书生父母那时的心情。
孟九听了朱宁的话,仍然沉默不语,只是表情有些松动。
朱有义则长叹一口气,“罢了,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你自己想好就行。”
朱宁知道今天能谈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娘已经松口,爹她会慢慢劝说。
朱宁站起身,脑海中浮现出李老三身后一闪即逝的衣角,面色沉了沉,往门外走去。
那片衣角,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正是隔壁邻居朱钰的。
之前朱钰对她的态度屡次转变,她隐约知道原因,但都没有在意。
但这次如果伤害到她的家人,她便不能忍受。
朱宁敲了敲隔壁的门,朱钰的娘亲出来开门,“是朱秀才,有事吗?”
“婶子,朱钰在家吗?”
“啊,在家,在家!”对方对朱宁的到来非常惊讶。
朱钰从里屋出来,朱宁扫了一眼他的衣服,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开口道,“朱钰,你刚才在哪里?”
“就在屋里,没出去过。”朱钰不假思索道。
朱钰的爹爹也跟着走出来,听到朱钰的话后,低着头搓了搓衣角。
“是吗?难道外面那个小混混是自己找过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小混混,反倒是你,都知道颜梨的真实身份了,还不把他赶出来,反倒找起我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叫颜梨?”
“我……”朱钰踌躇起来,他只知道颜梨姓颜,全名是李老三告诉她的。
朱宁家从没有对外说过颜梨的名字,朱宁是觉得没有必要,孟九和朱有义则是觉得婚事没定下来,传出去人家孩子住在自己家,对颜梨名声不好。
“不必再狡辩了,朱钰,李老三是你喊来的吧,听说你和隔壁村的田力好事将近,你不忙着准备婚事,来干涉我的事做什么?”
“谁说我要和田力成婚了?宁姐姐,我……其实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我看不下去你被那个姓颜的欺骗,才出此下策的,现在你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你如果肯把他赶出门,我还是愿意接受你的!”朱钰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
朱宁怒极反笑,毫不留情道,“我早就知道颜梨做过小倌,我就是从春满楼门口把他抱回来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他,而你?在我落魄时对我百般疏离,现在见我赚钱了,又主动示好,而这一切都不耽误你去相看田力,收人家的聘礼,你猜我如果告诉田家,你和李老三这种人厮混在一起,她们家还会不会要你。”
朱钰的表情从震惊转向惊恐,他从没想到朱宁会明知颜梨是小倌还要和他在一起,没有女人愿意要一个小倌。
朱钰知道自己和朱宁彻底没戏了,只能开始哀求,企图保住自己最后一条退路,“不要告诉田家,宁姐姐,我错了。”
“朱秀才,小钰也是一时糊涂了,你就原谅他吧。”朱钰的爹娘也没想到刚才街上那一出是自家儿子搞出来的。
朱宁狠狠地看着朱钰,“以后不准再编排我们家的事,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朱钰看着朱宁离开的背影,泪珠从眼角滴落,原本他和宁姐姐青梅竹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呢,宁姐姐宁愿要一个小倌,也不愿意要他。
日暮西斜,傍晚的村庄一片静谧安详。
午后发生的闹剧仿佛烟消云散,但什么时代的人们都不缺乏八卦精神,那些只言片语早已记在乡亲们的脑袋里。
朱宁回去时,颜梨已经醒过来。
孟九和朱有义坐在大厅,愁容满面。
颜梨远远地站在门边,气氛凝滞。
朱宁走过去牵住颜梨的手,"阿梨,别傻站着,坐。"
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对孟九和朱有义道,“爹,娘,你们歇着吧,今晚我和阿梨做饭。”
“不,让我自己做吧!”颜梨急忙制止。
“你腿还没好利索呢,给我打下手就行。”朱宁对着他笑道。
朱宁越是当作无事发生,越能表现出她的坚定,不管颜梨是不是小倌,她都喜欢这个人。
虽然孟九对大家解释过,但颜梨在镇上做过小倌的事还是在村子里传开了。
一传十,十传百,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走在路上,邻里乡亲的当面不会说什么,但背后全是指指点点。
朱宁的灵魂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对朱家村更没有太深的感情,她们愿意说就让她们说吧,早晚会说累了。
但朱有义和孟九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往常熟稔的乡里乡亲,如今见了面都表情奇怪,欲言又止,着实让她俩有些难受。
于是,朱宁决定搬离朱家村。
镇上是万万不能去的,万一遇到认识颜梨的,又是一幢麻烦事。
综合考量下,朱宁决定搬去县城,县城的医疗条件、繁华程度都比镇上要好,只是离朱家村有些远。
朱宁劝说爹娘和她们一起搬过去。
安土重迁的朱有义和孟九自然没有同意,朱宁劝不动她们,在某个天色晴朗的早晨,赶着一辆小马车和颜梨先去了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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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镇距离县城不算太远,坐马车只需要两个多时辰,朱宁和颜梨准备了一些吃食在路上吃,还没吃多少,就到了同阳县。
朱宁按照杨秀给的地址,驾驶马车停在县城东边的一条深巷中,尽头的红漆木门上挂着一副牌匾,写着“杨府”二字。
一个多月前,杨秀来到县城说书,并在这里购置了房产,买的院子虽然位置不是特别好,但非常宽敞,三进三出,内院花园还有小桥流水。
杨秀是想在这里安家的,照她所说,等赚够五千两,就封嘴不干了,娶上四五个夫郎小侍,平时没事就养花逗娃,再收几个弟子传授说书技艺。
但是命运没有让她止步于此,她马上就要去京城发展,县城的房子也就空了下来,刚好可以给朱宁和颜梨暂住,等她们找好落脚地后再搬出去。
马车停稳后,朱宁掀开帘子下来,对着上方伸出手,“阿梨,下来吧,慢点。”
颜梨将自己的手放上,低声说了一句:“谢谢阿宁。”
“客气什么。”朱宁握紧颜梨的手,牵着他下马车。
“这里可真大。”朱宁走在前面,开始参观杨秀的院子。
“阿宁,我们以后要住在这里吗?”
“这是杨秀家,我们只是借住几天,等找到合适的房子我们就搬出去,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家,阿梨,你看这院子你喜欢吗?我们可以找个差不多的。”
颜梨看了一圈,“院子很好,就是太大了,我们住不过来的。”
朱宁赞同地点点头:“也是,我又不打算娶那么多夫郎。”
颜梨没听懂朱宁的意思,以为朱宁早晚要娶夫郎,只是节制如她,不会夫侍成群罢了。
颜梨停顿片刻,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着朱宁走。
但思绪已经飘远,这几天的快乐时光如梦似幻,直到这一刻,他的梦境终于破碎。
朱宁就算不介意他的出身,愿意将他带在身边,但他知道,朱宁绝非池中物,才华出众的她一定会出人头地,也会遇到与她才情品性相匹配的男子。
到时候,他不求朱宁待他多好,只要不赶他走、给他一个容身之所,他就满足了。
朱宁来到后院,选了一间厢房住下,然后把颜梨安置在她隔壁房间。
虽然已经做好和颜梨在这个陌生世界共度余生的准备,但她在现代并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和男生有过亲密接触,两个人可以出来住,但这么快就滚到一张床上,朱宁还是办不到的。
到达后的第一天,朱宁带着颜梨去巷子口的馄饨铺子吃了晚饭,回家收拾一番后各自睡下。
第二天,朱宁想和颜梨一起去找房子,但她发现很少有年轻男子走在路上,即使有也大都戴着面纱或者帷帽。
她和颜梨在路上走了没一会儿,就收获很多注目礼,尤其是颜梨长得偏高,不少人暗自说他男生女相。
面纱之类的围在男人脸上太奇怪了,朱宁想给颜梨买个帷帽,颜梨却主动说想回家打扫屋子,朱宁答应,想着以后有机会再带颜梨出来。
今天她的主要任务是看房,看房是件累人的事,颜梨的腿刚好,别再累着了。
晚上回家时,朱宁买了一只烧鸡,二两毛豆,还有一坛杏花酒。
“阿梨,吃饭啦。”朱宁高声道。
颜梨从厨房里出来,“阿宁,我熬了香菇青菜粥。”
朱宁喜欢喝各种熬得醇香浓稠的粥,鼻腔闻到粥的香味时,她毫不吝啬地赞叹道:“我家阿梨好手艺,我太幸福了!”
颜梨腼腆地笑笑,接过朱宁手里的东西往餐桌上摆放,朱宁则去厨房端粥拿筷。
“今天有看到合适的房子吗?”饭桌上,颜梨问道。
“看了好几家,不是太贵就是布局不好,还需要再看看,等我看中几家后,再带你过去挑选。”朱宁道。
“嗯。”颜梨点点头,给朱宁倒酒。
古代的酒度数不高,配着烧鸡刚刚好,朱宁当果酒喝,不知不觉一坛酒就见了底。
朱宁完全没觉得自己喝多,一边吃一边和颜梨规划未来,“房子不能太大,不然不好打扫,空荡荡的没有人气,但也不能太小,否则将来住不开。”
“要住很多人吗?”颜梨试探道。
“也不多,目前就我们和爹娘,将来可能有更多,嘿嘿~”朱宁想的是以后颜梨给她生小宝宝,家里就有更多人了。
但颜梨显然已经想歪了,目光再度染上忧愁,喝得晕乎乎的朱宁没有发现。
饭后两人在院子里吹了一会儿风,这时朱宁还很清醒,直到回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脚步轻飘飘的,几乎走不了直线,看东西都是重影。
她勉强走到床边,想倒头就睡。
掀开被子,嗯?里面怎么有个人?
朱宁叉着腰,晃晃悠悠地低头凑近,把眼睛怼在颜梨的眼前,两人鼻尖对着鼻尖。
“好像是我家阿梨……”
朱宁的脑袋无法思考,捏了捏颜梨的脸,“好帅,嘿嘿,我捡到大便宜了……”
喝醉后的朱宁手劲有些大,颜梨的脸被她捏红一块,他却不觉得疼,只是用手轻轻握住朱宁的手腕。
“阿宁,亲亲我好吗?”
这不像是内敛的阿梨能说出来的话,果然是幻觉!
朱宁的脸上飘着酒醉后的酡红,朝着颜梨傻笑两声,嘟着嘴巴亲颜梨的脸颊。
颜梨配合地仰着头,任朱宁“啵”“啵”亲了两口后,悄悄转头,让朱宁亲上自己的嘴唇。
双唇相接,柔软而温润的触感占据了朱宁的大脑,这感觉是如此美妙,全身瞬间划过无数道电流,朱宁的眼神更加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