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吕辛不说话,卢霜还道她不信,又续道:“你们出家人自然把世人都想象得甚好,哪里会懂这些争权夺利的事?”
吕辛更加无话可说。
卢霜又自顾自的说道:“我在橙光寺求了一只签,大师替我解签,说是下下签,我着实害怕世子这一去会风波频起。”虽然老和尚已赠他一条黄符,但她想着总是多多益善,说罢又忆及吕辛的出家人身份,求助道:“小师傅,你可有方法替世子化解?”
“贫尼的修为太过低微了,不知该如何为世子化解,”见卢霜面露失望,她又心生不忍,提议道:“但主持师太的佛法精湛,或许可解施主之忧。”
卢霜立刻来了兴致,便央吕辛带她前往坐落于山顶的止水庵,亲自向主持求解化灾。吕辛看她诚心诚意,便答应了。
徒步走上山顶后后,卢霜累得直喘气,再一看所谓的止水庵,就跟柴门小院似的,瞧来十分寒酸,与橙光寺无法相提并论。
提步跨入庵内,圆无师太迅速察觉到庵中难得来了香客,立刻迎上来接待:“施主远道而来……”
卢霜打断她的话头,握住她的手哀求道:“您就是主持师太吗?请主持师太大发慈悲,帮帮信女!”
圆无面色尴尬的抽出手,吕辛则在一旁解释:“卢姑娘,这是我的师傅圆无师太,主持师太在里面,贫尼带施主过去。”
吕辛说完冲圆无点点头,就带着卢霜直奔主持而去,完全没发现圆无的脸色如何难看。
圆无师太的居住就在不远处,吕辛敲敲房门,听到师太的诵经声顿住,询问来者何人。
吕辛向主持师太禀明来者,得首肯后,两人推门而入。吕辛为卢霜解释着情由,卢霜眼中含泪,句不成句。
见此情状,主持师太素来慈悲为怀,自然有求必应,知道卢霜的心结后答应会为世子诵经十日、化解劫难,卢霜这才展颜。主持师太见二人似乎熟稔,便问起她们相识的缘由,知道卢霜是吕辛下山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能理解她为何如此热心。
卢霜感激不已,可惜身边没带银票,便说等回去后再命人送来香火钱,主持和吕辛都坚决推拒,卢霜更加心生敬佩。
两人从主持师太处出来后,卢霜的面色轻松许多,擦干泪痕又谢过吕辛。吕辛见卢霜缓过情绪,心中大石也已放心,便安慰道:“卢姑娘,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卢霜先是笑笑,既而摇头:“如何能放得下心?可惜我没办法亲自随他去。”
“世子何日启程?”
“明日。”
这也是为什么卢霜急匆匆来祈福的原因。谢赟启程在即,余音楼又客似云来,卢霜好不容易才抽出一天空去寺庙,就为了求个平安。
“去多久呢?”
“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吧。”卢霜的眉间又染上愁绪。
谢赟给了她承诺,等他平安归来并顺利完成圣上交付的任务时,他在家里说话的分量会不同,或可将她纳为小妾。
虽然只是小妾,但却已是他能给出的极限了吧?戏子是下九流的群体,如何能与堂堂国公府平起平坐?但卢霜唱戏时素来是唱主角,何曾扮演过“妾”的角色,而余音楼把她当摇钱树也向来捧着她,未来“妾”的生活是她从不曾涉足的领域。
吕辛自然是不懂男女之间的相思情,也看不懂卢霜脸上的苦笑。正欲开口询问时,卢霜见时候不早声称要告辞,她还得赶着将黄符送给谢赟。
吕辛只得与她告别,在止水庵门口目送她离去。
“这位卢姑娘是何人?”圆无远远就见着他们两人窃窃私语,显然是早就相识,她倒不知吕辛从何种途径认识到这样的人物。虽然戴着面色,但满身绫罗绸缎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如果是来止水庵敬香,必然会敬奉大笔香油钱吧。主持师太是个轴脑袋,肯定就是意思意思收取微博香油钱,不能大宰一顿,圆无不禁可惜得很。
“师傅!”吕辛恭敬的行礼。
圆无问我那位卢姑娘,吕辛解释是在国公府寿宴结识的这位姑娘,圆无一听眼中浮起艳羡,吕辛竟然有这样的因缘认识贵人小姐?心中同时又有了危机感,生怕吕辛小小年纪就交友广阔,将来敛财之术比自己更为炉火纯青,取代自己在庵中的地位。
“她是国公府的哪位小姐?”圆无刺探道,“还是其他大家世族的姑娘?”
吕辛否认:“她是那天唱戏的姑娘。”
圆无闻言收起了戒备,不过是戏子,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又有何惧?便教训道:“你少和戏子走那么近,她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卢姑娘人很好的……”吕辛忍不住辩驳道。
圆无瞪起两道眉毛:“你还敢顶嘴!”
吕辛只得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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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霜匆忙赶往余音楼,她知道今日谢赟的好友会为她践行,待一行人酒饱饭足定然会来余音楼听戏寻乐子,到时便可将这藏有黄符的锦囊转交给他。
夜幕沉沉时,余音楼里丝竹声起,一幕幕缠绵故事尽在戏台上上演。随着大波人马涌入余音楼,戏台上的卢霜却并未如愿见到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好在先到的宾客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只听他们问着后至的这群人:“你们今日不是为国公世子送行吗?怎么不见谢公子?”
另一人解惑道:“他啊,刚吃完酒就被他家老祖宗叫回去了,说是临行叮嘱,不准他今日再四处取乐。”
“原来如此。”大家不免感叹,有人却喜道:“那今晚就没人抢本公子的风头了!”
“你少自作多情,你认为谢公子不在,卢姑娘会多看你一眼吗?”
卢霜认出打趣的两人都是常来捧自己场的公子哥儿,但卢霜有了谢赟后何曾多看过他们一眼,此刻听他们奚落自己更加心生厌烦,唱完这出戏便下场了,眼不见为净。
回房后,她拿出香囊里的黄符,又细细抚摸,想着今晚没有机会见到谢赟,明日一早他就出发,国公府守卫森严,且兼众目睽睽下,也不知道能否将黄符送到他手中。以往都是谢赟来余音楼找他,卢霜根本就没有途径可以见到她。
当晚就连睡梦中,卢霜也在烦恼着这件事,次日天刚蒙蒙亮便起身,佩着香囊悄悄前往城门,想远远的瞧上一眼。
城门早就打开,并无大队人马的身影,卢霜还道自己记错了日子,拉了个护军询问谢世子是否已出发。
“世子一行?”护军答道,“昨晚就出发了!”
“什么?”
卢霜失魂落魄,等到返回余音楼自己的厢房,见到梳妆台上放着一张书信,字体格外熟悉。卢霜迅速辨认出那是谢赟的笔迹,便关紧房门拆信查看。
阅毕才知道原来昨夜他领了圣上的命令避开耳目、秘密出发了。谢赟劝她在心中勿念,等他凯旋归来便上门迎娶。
迎娶?说得好听,不过是用一顶小轿子从侧门抬进国公府罢了。
虽然如此,卢霜心里还是燃起希望。只是,未送出的香囊,未收到的黄符,能如愿化解他的灾难吗?
怀着这样的不安,卢霜忐忑度日,而在月余后她登台时,忽然得知了最想要的消息。
“谢赟那小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他不老想着出风头吗?这回可够他出风头了,全城皆知!”一位平素看不惯谢赟的公子哥儿正在大放厥词。卢霜注意到他不甚很起眼,大概来头也不大,所以嫉妒谢赟,说起了风凉话。
“谢公子发生何事了?”发问的这人是新进才来京城的,对京中大族的动向不甚清楚,因此虚心请教。
“你还不知道,好几天前传来的密报,如今已是满城皆知。”那位公子尽显自己的优越感,故意打着哑谜。
“请仁兄赐教。”
“国公府世子谢赟,失足摔下天山,尸骨无存!”明明是字字寒凉,那位公子却说得满带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闻言卢霜登时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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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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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霜醒来时小丫鬟正围在她身边,见状喜道:“姑娘,你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卢霜见自己躺在床榻上,意识到自己因何晕倒,便问说:“谢……”想到情急之下恐会暴露,只得换了说法:“国公府的世子,他真的……真的?”说到后来都不敢说下去。
“国公府世子,您说谢公子吗?”丫鬟接口道:“现在全城都传遍了,谢世子从天山坠落,天王菩萨也救不了了!”
卢霜的双眼迅速涌出泪珠:“确定吗?有没有可能是消息有误?”
“怎么可能?听说现在整个国公府都挂了丧,难道他们会不清楚世子是死是活吗?”
卢霜心痛不已,从床上爬起要出门。
“姑娘,你去哪儿啊?你现在虚弱得很,不能到处乱走……”丫鬟劝道,却根本挡不住卢霜的脚步。
丫鬟只得为他叫来小厮驾车,一行人前往国公府的方向。丫鬟见卢霜三魂丢了七魄颇觉奇怪,她也知道国公府世子似乎颇为青睐卢霜,但那些公子哥儿向来朝三暮四,那些口头上的青睐哪里做得准呢?倒不知姑娘会如此失态。
“吁——”小厮勒停马车,停在并不显眼的角落里,而后冲后头的马车厢说道:“国公府到了。”
卢霜双手颤抖的掀起马车窗的帘布,果然见到国公府发牌匾上缠住了白色布条,门匾两旁还挂着两串长长的白色灯笼。门口守候的仆人缠有缟素,脸上似有泪痕,一看即知主人家有丧事。
府里大门紧闭,偶尔会有身穿黑色或者素色衣衫贵客驾临,仆人将贵客迎进府再关门,卢霜瞥见国公府内也是一片缟素,哀伤蔓延。
这时,她看见紧闭的府门再度打开,当她又以为是来登门致哀的贵客时,两位女眷身上略显熟悉的灰袍令他心中一惊,再一看来人,不是小尼姑吕辛师徒吗?
两位尼姑的衣衫对比以往所见也有不同,胳膊处缠有一块白布,是出家人致哀的方式。
不!这不可能!
“小师傅!”卢霜奔下马车想要抓住吕辛问个清楚,无奈晚了一步,吕辛他们已进入府内,而府门再度关闭。丫鬟连忙拉住急切的卢霜:“姑娘,那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进去的地方!我们还是回去吧!”
卢霜瞬间清醒过来,她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进得去国公府?此刻她忽然羡慕起吕辛的尼姑身,能毫无障碍的出入国公府,探听她最关心的讯息。
“姑娘!回去吧!被国公府的人发现就糟糕了!”丫鬟力气大,强拉着卢霜回到马上,又吩咐车夫驾车。
卢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国公府离自己越来越远。
送不出的香囊犹在手中,失去庇佑的斯人如今已天人永隔,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染湿了那张黄色的符条,将本就看不懂的图画渲染得更加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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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辛随圆无师太迈入国公府时,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小师傅”,待她回头时只见紧闭的府门,并无任何人在身后呼喊。
圆无厌她磨磨蹭蹭,催促他快走:“老夫人还等着我们呢。”
吕辛只得将疑虑抛到脑后,随圆无前往老夫人的房间请安。
说起来,她还从未进入过老夫人的房间,上次是在寿宴上见的老夫人,富贵康健,谁能想到这次居然听说老夫人伤心过度,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圆无应是多次出入老夫人的房间,脚步放得比引路的小厮还要快。吕辛提步跟上,见府中一片白色,全无上回宴请百官的声势和热闹,心中颇感萧瑟。
进到老夫人房中后,里面围了几个女眷,脸上布满哀戚之色。圆无直奔床榻,对着老夫人哭道:“老祖宗,谁能想到上次一别竟然会发生这种悲剧?老天真是不长眼啊!”
吕辛是清晨和圆无下山赶往国公府的,圆无只说有正事要办,主持师太非让他携带吕辛,因此圆无也没有好脸色。吕辛也不知前往国公府所为何事,只是进来一瞧才知出了丧事,倒不知是哪位年纪大的长辈,也难怪老夫人会如此伤心,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夫人原本是迷迷糊糊的歪着,被圆无这么一哭瞬间清醒过来,见到来人拉紧他的手哭道:“我可怜的孙子啊,他才那么年轻,怎么会摔下山崖呢?”
老夫人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双目也深深的凹陷下去,霎时增添了老态,吕辛都不忍看下去,圆无只得说些好话宽慰他:“谁说不是呢?世子是何等人才,说能料到他会一去不回?”
吕辛听到这儿心里一惊,世子?去世的该不会是国公府世子谢赟吧?然后又想起为世子祈福消灾的卢霜,她应该伤心欲绝了吧。
“有没有可能世子还活着?”圆无的话音刚落,老夫人脸色就浮起一丝希冀,而服侍老夫人的年老嬷嬷马上否决了这个可能:“那可是万丈深渊啊!谁有那个本事下去救人!”说话间拼命给圆无使眼色,生怕她又给老夫人不切实际的希望。
老夫人闻言如同被雷劈了般,瞬间失去生机。
圆无见状又说起漂亮话:“世子年轻遭逢大难,身后事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这样他才会舍不得离开家,也许他有些未尽的话,回头来托梦也未可知。”
老夫人一听又来了精神,咬着嘴唇说道:“师太你一定要帮世子好好的操办丧事,钱财不是问题,只求这好孩子回来看我几眼……”说罢又痛苦失声。
在几位嬷嬷的安抚下,许久之后老夫人才平静下来,又令一位老嬷嬷听从圆无的吩咐去采买所有物品,还说要在止水庵为世子爷点上三十年的长明灯。圆无听闭在心里粗粗一算,呵,这可是好大一笔银子,想着越来越鼓的荷包不禁喜上眉梢。
见老夫人的目光转过来她又立刻换上一脸悲色,主动说:“世子与贫尼虽只有一面之缘,但给贫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待人温文有礼,形貌又可亲,贫尼实在是舍不得送走这位年轻后生。老夫人,念在贫尼与世子有缘,请老夫人允许贫尼今晚为世子整夜诵经,助他早日脱离苦海,得登仙境。”
老夫人感动不已,推拒道:“小子何德何能?”
圆无却坚持道:“老夫人若不允,贫尼也无言见世子,更不敢操持世子的法事……”
老夫人一听,岂有不允的道理?生怕圆无就此关头撂担子。
“那晚上让几个小丫头陪着你们在祠堂守夜,你年纪毕竟也大了……”老夫人顾念圆无的身体,提出安排几个丫鬟服侍。
“不必,”圆无连连拒绝,“若夜晚祠堂有太多人等,恐阳气甚重,惊扰了世子的阴灵,迟迟不跟归来。不如就由贫尼与小徒二人守着即可,切莫张扬。”
老夫人连声答应,并吩咐府内的丫头小厮晚上都不准靠近祠堂。
圆无闻言低头一笑。
待用毕晚膳,圆无便携吕辛来到停灵的祠堂。谢氏虽家大业大,但祠堂却并未修得让人眼花缭乱,而是恪守着简单、肃穆的风格。
吕辛进来祠堂便觉得空旷无比,前方的案台上摆有一大块黑色的桌布,一直包住案台延伸到墙角,将这一面墙割裂开来,上半截是惨白,下半截是暗黑。案台上依次排列着几十个牌位,皆写着祖先名讳,倒没有备注官职爵位。那里成色最新的一个牌位应归属于新逝的世子,上面用隶书书写着“不肖子孙谢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