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除了同事关系再无任何私人情感,郑其修再如此照顾她,便会让她觉得不适,她得适时阻断他这种习惯性行为。
郑其修笑了笑,想着,何慕欠他的东西已经还不回来了。
“郑总这么晚,不会是在外边加班吧?”何慕看他手中的电脑。
他这几日可都是按时按点下班的,不像他们这些人,没完没了地熬夜,她好几次看到郑其修按时下班,心中都有些不平衡。
“嗯,”郑其修点头,“你没发现你给我发的数据有问题吗?”
何慕怔住,她是半开玩笑提的工作话题,毕竟就算郑其修有不喜欢在公司加班的习惯,也应该是在家里,怎么会是在外边。他刚调任确实忙,但应该也是应酬,不至于大晚上要拎着电脑见客户。
估计只是电脑拿去检修之类的。
但他骤然一本正经提起具体的工作问题,何慕心头都紧了。
“哪里?”
“insight①那块。”
她回想了一刻,这个新中式品牌的CNY②整合营销方案,她已然检查了好几遍,怎么会出现问题,并且是如此低级的问题。
“我回去之后再检查一下。”她说。
“现在直接修改吧。”
“???”
在大马路上修改方案?
何慕握着凉感的电解质水,塑料瓶身细密的水雾聚集,滴在她手心,愈发冰凉。
“我带了电脑,”郑其修说着,仰着下巴指了指旁边亮着暖色灯光的店面,“旁边的咖啡馆开着。”
虽然提案在即,但她仍觉得大晚上去咖啡馆加班这件事,如此不合时宜,公共场合工作会给人一种过分强烈的表演感。
而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她也没理由拒绝,因为郑其修一脸严肃认真。
她艰难地迈动了步伐,在郑其修主动推开门等她进去时,颔首表示感谢,迅速进了暖融融的咖啡厅。
本来何慕想选中间的高桌,但那聚了一对情侣,他们过去打搅不合适,只能来到了靠窗的位置。
高大的落地窗,里外通透,虽然此时路过人并不多,但她仍感觉自己被置于了万人瞩目的表演池,心中无尽怅然。
只想赶紧改完,尽快离开这里。
远处,向繁洲正巧从旁边的酒吧出来,这个客户团队都是爱玩的个性,十分享受里面音乐的律动,他却被里面吵嚷的音乐闹地头脑发昏,寻了借口出来透气。
正要发消息给何慕,转眼看到旁边咖啡店窗口的两人,目光和手中的动作皆顿住。
他清楚地看到何慕正在使用电脑打字,表情平静,没有半点暧昧举动,脑中的警报却骤然响了。
那男人他见过,是佛罗伦萨见过的那位。
他记得何慕介绍说,他叫郑其修,是她的学长。
也是何慕的初恋。
郑其修这名字,他并不陌生,上次在酒吧见到何慕的那天晚上,他接到电话时,她当时叫的就是这个名字。
他本以为上次佛罗伦萨就算结束了,没想到这人竟然又出现在了何慕的生活里。
向繁洲推测,他们此时应该是同事关系,不然何慕没理由这么晚和其他异性有牵扯。
她是有分寸的,他知道。
但他此刻的心绪确实乱了。
郑其修的目光始终没聚集在电脑屏幕上,始终都在何慕脸上。
而且何慕这段时间,从未跟他提过郑其修和她成为了同事这件事,甚至她这段时间总在加班。
不会一直都是和郑其修一起加班吧?
他不想再想了,转身又回到了酒吧。
何慕正专注着检查数据,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一切。郑其修并没有给她指明具体哪里有问题,她只能仔细查找,但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问题。
“哪有问题?”她终于发问。
郑其修眉毛眼皮动了动,半晌说:“KV③不怎么好看。”
她耐心值跌破:“戏弄我,有意思吗,郑其修?”
刚才说是数据有问题,现在有说美术有问题,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没,”郑其修讪讪补救,“怕你不想听我说话,才出此下策。”
“嗯?”何慕没懂。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一直想要跟你说对不起,”郑其修没敢直视她的眼,看的是她的眉心,“但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何慕愈发不解,如坠云雾。
他要道什么歉?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这个人确实也没什么勇气。”郑其修继续说。
何慕还是没明白,但是隐隐觉得他是要提当年的事,她有些没底气,怕他要说出来今浦COC是因为她之类的话。
虽然她并非如此自恋,但郑其修的开场白,确实给她一种要说这句话的不好预感。
“为什么要道歉?”
她点破,郑其修反而沉默了。
良久才说:“我有很多年都梦见纽约的那场雪,梦到你的眼,梦到你转身的背影。”
“那已经是过去了,郑其修。”她提醒,试图阻止一些她认为要发生的事情。
郑其修却仿佛没有听懂其中的意思,自顾自继续说:“我常常反复回想,当时我们之间是不是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是不是我不该如此懦弱,也不该如此沉默。”
何慕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仿佛有一阵冬日寒风从遥远的大洋彼岸吹来,从岁月的缝隙中穿行而来,将她吹透,浑身上下都是彻骨的寒冷。
她想起了纽约那个雪夜。
雪夜中,站在一个孤独但无助的女孩。
她刚刚决绝地提出了分手,她的恋人沉默地和她在雪地里僵站了许久,没有挽留,也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向了一片白色中。
她也转身上了楼,看着簌簌飘落的雪花失神,又下了楼,任那雪花落在身上,落在脸颊和手上,然后化成水,滑落。
凉飕飕的。
仿佛这般才能清醒地感受自己的心。
第58章
夜间, 咖啡厅顾客不多,比白天更安静,暖色透过玻璃, 打亮周围的地面, 冲散夜的幽深与冷感。
这里确实适合思考或者谈些深刻的话题, 但何慕却没什么心思听,她透着淡淡的咖啡香气,想咖啡豆被磨成粉的瞬间。
“何慕,我无意挽回什么,”郑其修和缓地说,“只是觉得我们之间需要一个告别, 当年太年轻, 万事都处理得不够得当, 如果伤害到你, 我很抱歉。”
她回神, 从这熟悉的语气中, 突然找回了当年郑其修的影子。
他这人说话一向客气温和,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使他的情绪波动,他甚至也不会跟她吵架, 只是在她退后时,沉默着也后退一步。
明明他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她始终无法接受更近的距离, 是她把这段感情拒之门外,不是郑其修。
她想为当年的懵懂道歉, 却不知从何说起,也许她根本不该心软接受郑其修的表白。但她也是后来才明白, 在她这,第一眼没感觉的人,感情是无法推进下去的。
“我最近整理旧物找到一部旧手机,才知道你给我打过那么多电话,”没收到回应,郑其修也继续说,“那号码我不用很久了,也没想到我妈一直往里面充话费。”
“嗯?”何慕脑中有什么东西在爆炸,正要脱口而出“什么时候给你打过电话”,然后记起自己喝醉酒后的坏习惯。
她想过很多次,为什么每一次都会打给郑其修,大概率是自己潜意识总觉得亏欠,有太多的东西难宣之于口,醉酒后情绪大开,才能说出些什么。
只是这电话从未打通过,唯一一次打通,那次打给了向繁洲……
她就是以为,这号码他不再用了,所以才觉得打过去也没什么,现在被当事人知道了,反而有种糗事大公开的羞怯。
“我不小心误触。”何慕怕他误会自己旧情难忘,强行解释。
“能误触那么多次?”郑其修补刀,“还都是大半夜的。”
往事揭到这种程度,她觉得有必要正视一下了,毕竟郑其修这般寡言的个性,主动跟她袒露这么多也不容易,他们这样面对面交谈的机会,以后也不一定有了。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何慕思索着,“我不该没做好准备的时候,进入一段感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很想谢谢你,那天也是。”
郑其修缓缓“嗯”一声。
何慕的答案和他当年的判断是一致的,他感受到了她所有的躲闪,一开始只是以为她比较慢热,后来发觉不是,只是可能他追得太紧了,她无法拒绝,一时才答应了。
那天,何慕提分手时,他确实有一刻茫然,却又觉得这是注定的结局,所以选择尊重她的决定,放她离开。只是他转身时,想起她微红的双眼,蓦地觉得也许她想要的是一个挽留,也许当时他不是沉默,而是抱住她,此时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不过,当年他未回头,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的怯懦使他错过了所有的时机,他得为此而买单。
何慕趁热打铁:“怎么会突然回国?”
“我在纽约我爸妈老念叨,加上我确实是个中国胃,外面待那么多年,最想的还是中餐,”郑其修说,“所以就回国了,和你没什么关系,以后见面不用老想着躲我。”
她还没言明,便被点破用意,心情复杂。半晌,才点点头。
“你呢,为什么回国?”郑其修问。
何慕忽想起,上次在佛罗伦萨,郑其修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他提起“避嫌”的事,她一头雾水了好半天。前两日,在茶水间,偶然听同事谈论才知道,郑其修加入COC没多久,也就是她回国那段,也没人想到他在纽约办公室没任职多长时间,就调回国了。
他提“避嫌”大抵是因为这件事。
甚至今日解释清楚,可能还是怕她因“避嫌”再次脱逃。
她不由想笑:“我回国也不是因为你,因为一些……私事。”
郑其修似乎也松了一刻,眉眼露笑:“不会和你那位向先生有关吧?”
“我像是这样的人吗?”一切说开,何慕语气都轻快起来。
“谁知道呢,”郑其修戏谑,“反正不会对我这样。”
何慕读出了点遗憾的意味,沉默了。
“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郑其修及时补救。
她“嗯”一声,从凳子上起身。
郑其修目送她发动车子,才离开,除了道别,没再说其他。
路上,何慕将车窗揿下了一部分,猎猎风声在耳畔响起,吹拂着她的头发,仿佛重新给青春做了迟到的告别,如释重负,目光愈发坚定。
她应该谢谢郑其修,如果不是他主动,可能她永远无法迈出这一步,也永远觉得自己有一刻是被抛弃的。
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过分,明明是她提的分手,对方给出了她要的答案,她却有一瞬在期待其他的答案。若是他没有离开,也许她会有其他的举动,但是他走了,他们之间也就彻底结束了。
何慕想起向繁洲,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耐心,竟能等她这样慢热、防备心又重的人往前走。她真的有太多的时刻,觉得她这样的人就该孤独终老。
却没想到发生了意外。
向繁洲这人会出现她的生命中,真乃意外之意外。
她想开车回洛园了,却又怕太晚打扰向繁洲休息,又拐回了临海路。
一进门,还未开灯,何慕就觉得不对劲,空气里似乎有些其他的气息,一直到被鞋柜旁的皮鞋绊到,她才明白过来。
沙发上隐隐躺着一人。
她没再开灯了,蹑手蹑脚走到客厅,确认沙发上躺的人是向繁洲。他是蜷缩的姿势,莫名显得有些乖。
蹲下来,何慕却发现他眉头是皱的,似乎在做噩梦。她用指腹抚抚他的眉眼,轻轻吻他的鼻尖。
向繁洲却突然醒了,抓住她的手腕,眼神中带着厉色。
她柔声说:“怎么在这睡了?”
他顿了顿,语气生硬:“我把这房子买下来了,怎么不能住?”
何慕本以为他噩梦未醒,看他眼中未消的愠气,才意识到,他身上有酒味。她不想跟喝多的人一般见识:“你当然能住。”
后知后觉,向繁洲竟不声不响把这房子买下来了。
“怎么这么晚回来?”
“加班。”
“和谁?”向繁洲是质问的语气,说着把她按在沙发上。
她偏头要躲,下颌被扣住,脸上被喷上酒气:“你是来这耍酒疯的?”
向繁洲眼神迷蒙,定定看她,然后肆意吻她,手上也不安分,带着些侵略感。
何慕想推开他,他却更过分了,只能接受这个吻,与他耳鬓厮磨,但直到她喘不过气来,向繁洲也不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