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象车祸的场景,却无法关闭自己飘忽的思绪,直到接到温虞的电话,跟她讲完具体位置,才稍稍缓和。
但一切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电话挂完,她便看到了社交平台的推送。
关于这场车祸。
微博上有路人拍摄的现场照片和视频。
显然都是车祸后拍摄的。
三辆车连环撞在一起,车辆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
最左侧车道的是向繁洲的车,此时正向左侧偏移着,第二车道斜停着辆黑色轿车,车头撞在向繁洲的车B柱之前的位置,道路中央的防护栏已然被撞变形了,向外突出。最后面是一辆红色的跑车,追尾了黑色轿车。
只从事故现场来看,黑色轿车的路径很奇怪,正常驾驶中变道很难造成这样的结果,甚至像是从三车道直接转方向朝这边来的。
但没有现场的监控录像,她不好直接做判断,先按捺下了心中的猜测与疑虑,继续看其他的信息。
看到驾驶室的人被抬出来的照片后,何慕心惊肉跳,情绪再难抑制,失声痛哭。
向繁洲满头都是血,血流在脸上,睫毛也被血濡湿,甚至看不清面容。
温虞赶到时,何慕正抱着手机掉眼泪,指尖颤抖着,将手机甩了出去。好在温虞反应快,及时接了一把,才没让那手机结局太惨烈。
视频里的声音仍在传来,大抵是路过的人拍的视频,有个男声正在讲现场的情况。虽然手机声音开得很小,但背景音里的救护车警笛声仍是刺耳的。
何慕抬眼看她时,眼圈都是红的,眼中是她未见过的茫然与无措。
那天,何慕跑到她家,跟她讲自己身世时,也没有如此溃败。彼时,她感知得到何慕只是需要一个空间梳理情绪,那一切出乎意料,但是何慕是能自己解决的。
但这一次,她看出何慕害怕了。
温虞将视频关掉,手机息屏,抱住何慕,拍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抚:“会没事的。”
何慕抽噎着,调整呼吸。
李璟远远站着,没打扰两人。
半晌,何慕红着眼跟温虞说:“迟遇也在里面,你能不能联系到他家人?”
温虞怔愣了两秒,仿佛慢半拍,缓缓说:“手术开始了吗?”
“他的锁骨、胸骨都骨折了,心包破损伤,情况比较危急,请示了医院领导,现在应该开始手术了。”
温虞松了半口气,情绪仍是低沉的:“他家人应该联系不到了。”
“嗯?”何慕目光一滞。
“他父母两年前都没了。”
何慕心中泛起涟漪,她和迟遇交情不深,不过是谈论诗词歌赋与文学艺术的程度,没到谈论家庭身世的地步,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听到他的身世,无疑是欷歔的。
她愈发不知道如何应对,深深叹一口气。
温虞思索着:“他有个姑姑,但现在应该在国外。”
这时,李璟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联系上迟先生在瑞典的姑姑了,但最快也得后天才能到。”
“好,知道了,辛苦了。”何慕艰难地回复。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三人同时回了头,李璟和温虞先认出了来人是孟玉臻,迎上前去。
何慕看她眼熟,没太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但看李璟和温虞迎过去,猜到了她的身份,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缓缓跟在两人后面。
孟玉臻眼含热泪,急切地问向繁洲的情况:“洲儿怎么样了,情况好不好,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有问题?”
李璟和温虞安抚着。
“孟阿姨,别着急,我们得相信医生。”温虞扶着她。
孟玉臻难冷静,偏着头一直往手术室方向看,抬眼时,视线与何慕交错了一瞬。
何慕没敢对视太久,颔首躲开了,心中却擂鼓不断。
她想过总要与向繁洲的家人见面,却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之下,她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打招呼或者介绍自己。
所有行动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只能先噤声了。
后续向启淞、向默岑、方觉廷相继赶到医院,手术却一直没有结束。
何慕避开人群往角落里站,她此时没有气力做任何的寒暄,也不想焦点此时落在她身上。
天渐渐全黑了。
温虞走到何慕身边:“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刚摇完头,忽然回神,想起来本来要陪温虞吃晚饭的,又耽搁到现在,心中歉疚:“你去吃点吧,我早上和中午都吃了东西的,你肯定什么都没吃。”
温虞知道她和向繁洲的事还没和向家人公开,怕她一个人在这为难:“没事,我不饿,在这陪你会儿。”
她知道温虞这人不好劝,便不再劝了:“等下你去看看迟遇,我应该顾不上。”
“嗯,放心。”温虞拉着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怎么还没出来……”何慕叹口气,喃喃道。
“再等等。”温虞心也提着。
一声女人的啼哭声骤然响起,悲恸凄怆。
何慕跟着身子一抖,缓缓拍拍自己,静静神,才循声望去。
众人的目光也跟着过去。
隔壁的手术室,护士正在递文件给家属。
一个穿着质朴的中年女人在掩面痛哭,身旁穿着华贵的中年女人冷漠地立在一旁,形成鲜明对比。
何慕认出其中一个女人是梁嘉穗后,陡然有不好的联想,她挥手叫了李璟:“旁边手术室也是车祸的伤者?”
“对。心脏主动脉破裂,刚才应该下了病危。”李璟说。
“向繁洲是不是和这人认识?”
第68章
李璟迟疑着, 不敢看何慕。
“有什么不能说?”何慕继续追问。
温虞因这对话,摸不着头脑,观察着两人脸上的反应, 忽然看到了李璟身后露出了方觉廷的脸, 给了个眼神, 想让他先走开。
但方觉廷全然没听懂似的,仍走过来。
李璟正要开口,看到方觉廷过来,又缄口了。
何慕心中盘算了一秒,想方觉廷大事上还是分得清的,说:“他能听。”
“隔壁躺的是季将仁, 也就是当年绑走您的幕后真凶, ”李璟压着声音, “前段时间, 向总拿到了他在周氏挪用巨额资金和财务造假的证据。”
这话一出, 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这孙子真他丫的不是人!”
最惊诧的数方觉廷, 骂完,又琢磨着话音, 终于明白过来,何慕就是周景禾, 这群人一直都瞒着他。
真真拿他当外人。
情绪复杂。
何慕仍觉得真相远不止于此,还有太多的信息没能联系到一起, 她总觉得向繁玿在这件事中一定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但此刻心绪乱得很,实在无心思考, 只能先搁置。
迟遇的手术先结束了。
“你们先去看看他吧,我在这等会儿。”何慕对温虞和方觉廷说。
温虞、方觉廷两人虽不对付, 但这种必须要聚在一起的场合,也收敛许多,应声和向家人打了招呼,先走了。
李璟知道自己身份不便,也没再跟着何慕,重新和向家人站到了一起。
向家人打发他回去了,也没有让助理在医院加班的道理。
何慕重回一个人的状态,静默着。
向家人都没有主动过问何慕的身份,但心照不宣地知道她肯定就是向繁洲一直藏着的那位。
何慕双手扶着额头,眼前忽然遮了片阴影,她静静心,抬眼查看。
“你是何慕吧?”一个高个子,五官精致的女人站在她面前。
她从那面容中看出几分向繁洲的影子,判断她大抵是向繁洲的姐姐或者年轻的小姑之类的角色,颔首表示尊重。
“我是向默岑,向繁洲的堂姐,他常跟我提起你,”向默岑说着语气沉下来,“抱歉啊,我叔叔婶婶状态不是很好,所以一直没来跟你打招呼,你也坐下来休息会儿,别太担心,洲儿这人命大着呢。”
没来由,何慕的眶骨又开始发疼,热泪滚下来。
半天下来,她除了担心向繁洲的安慰,就是怕待在这碍向家人的眼,却不想向默岑竟过来安慰她,语调温和,甚至是把她当家人的语气。
她颇不争气地生出一阵委屈,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向默岑无措地递纸巾过来:“怎么我过来,倒把你惹哭了?”
接过纸巾,她鞠了一躬:“没事,谢谢姐姐。”
向默岑揽着她,拍拍她的肩膀。
“叔叔婶婶,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有点事耽搁了,洲儿怎么样了?”向繁玿风尘仆仆地赶来。
听到这声音,何慕忍不住回头看向繁玿的表情,她想知道这人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向默岑都没回头看他一眼,她心里明白这人在那猫哭耗子呢。
却不想,下一秒,向繁玿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假惺惺地打招呼,声音压得低,是向启淞和孟玉臻那边听不到的声音:“呦,何总监也在呢,哭着呢。别哭了,我这弟弟八字硬着呢,阎王爷此时不会收他的。”
近距离对视着,何慕明明白白看清了他的幸灾乐祸,愈发觉得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一边待着去,”向默岑白他一眼,“你少在这欺负人,我还在这呢。”
向繁玿显然是不服却又畏惧向默岑的,不情愿地露出一抹笑,动了脚步。
“站住。”向默岑忽品味出其他的内容。
“干什么?”
“别让我知道这事是你干的,”向默岑的目光一凛,“我泰拳练了三年,你是知道的。”
向繁玿苦笑一声:“有时候真不知道谁才是你弟弟。”
手术室的灯灭了。
众人暂时止了交谈,拥上前去。
医生取下口罩:“手术很成功,患者等下就会推出来。”
“谢谢医生。”
“辛苦了!”
……
向繁洲被护士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面容苍白,连唇色都是泛白的,没半点生气。
何慕心里不是滋味。
总觉得这场祸事仍是因她而起,若是她早些面对,早些把事情处理了,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等了一下午,也就见了这一眼,向繁洲又被推进了ICU,更难看到了。
何慕巴望着,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都不肯走。
反而向繁玿就露了个脸,很快借故就走了,早没影了。
“回去休息吧,我们在这守着呢。”向启淞意外地也来规劝。
何慕深深鞠一躬:“叔叔,求求您,让我留在这吧。”
众人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不敢再劝。
向启淞本没有赶她走的意思,只是怕她姑娘家在这吃不消,这话赶到这,他也没再说什么。
“叔叔,您带婶婶先回去吧,这我们年轻人留着就行了,”向默岑说,“我有好多朋友都在这个医院工作,我打过招呼了,肯定会尽心的,您放心。”
向启淞深知孟玉臻的状态不宜待在这,决定先带她回去。
孟玉臻却不肯,她要等着见向繁洲。
“婶婶,您先回去休息,在这也见不到人不是,明天下午三点钟到四点钟可以进去探视,您也不想让洲儿看到您这样吧?”向默岑蹲下来,拉着孟玉臻的手跟她商量。
这下,孟玉臻才肯回去。
向启淞和孟玉臻离开的时候,何慕都恭敬地鞠了躬道别,像是在为自己一开始的不知礼数而道歉。
但向家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心里不好受,知道何慕也是,没人能那么周全的。
何慕感受到鼻腔里浑浊的空气时,才想起来温虞还没吃饭,忙对方觉廷说:“你快去带温虞吃点东西,她估计一天都没吃东西。”
熬到这个点,温虞真的有点受不住了,没再说拒绝的话:“你不去吃吗,你不也没吃晚饭。”
“别犹豫了,你们都去吃东西,我在这守着。”向默岑推她们走。
何慕仍频频回头。
“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去吧。”向默岑扬扬下巴,“方觉廷,把她们俩照顾好了。”
“姐姐放心。”方觉廷笑笑。
温虞别扭着,默默换了个离方觉廷远的位置。
何慕夹在两人之间,不尴不尬地往外走,她现在也没心思去扒这两人的过往。
翌日,探视时间。
何慕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先让孟玉臻进去探视了。
孟玉臻知道时间宝贵,留了时间给何慕,出来的时候脸上有泪痕:“还没醒。”
穿戴好隔离衣、鞋套、口罩,仔细洗了手,何慕才进了病房。
从踏进去的第一步,她的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地狂跳,一个劲地在心中默念,不准哭,不准哭,不准哭。
结果看到身上插着各种仪器的向繁洲还是忍不住哭,心里钝疼,像是一小块一小块地被挖开,血肉模糊。
病床上的向繁洲乖得不像样,她心软得一塌糊涂,却不敢做任何举动,怕将外面的细菌带进来,只是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