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祁桑看她表情难堪先把手放开。
“去吧。”祁桑说。
卓娅迎上去,“大娘。”
张大娘前些日子崴了脚,走起来一跛一跛。
对着二人招了招手,“哎呀”一声说:“你们来这么早哟!”
“不是轻微扭伤吗?怎么还没好。”卓娅赶紧上前去扶她。
大娘拉着她手,满脸的欣慰,眼角眯出丝丝笑纹,“别说咯,都快好了,昨晚上走台阶不小心又蹩了下,到底人老咯!”
“哪有。”卓娅说,“你还年轻着呢,你要是拾掇下,大家都得当你是大姑娘呢。”
说完她看祁桑一眼。“对不对,阿祁?”
祁桑把手从兜里掏出来,附和说:“是,您还年轻。”
“你哟!”张大娘刮了下卓娅鼻子,“从小嘴巴就甜。”
“实话嘛。”
三人一块踩石阶向山上去。
石阶窄小,宽度勉强容纳两个人,祁桑便在后头跟着。
走没两步,张大娘回头道:“祁小哥,这次真麻烦你了,听说你最近正忙山谷的事儿呢,这是不耽误你时间咯?”
“不会不会!不麻烦的大娘,他顺便的。”卓娅搀着她手抢先回答,说完向后瞟了一眼。
祁桑嘴微张,听她说完便也不再强调,只回了句:“嗯。”
张大娘轻拍拍卓娅手,“好哟好哟!没给你们添麻烦就好!”
山腰之上,仍有雾气还未消散开去,三人踏着石阶向上,半条小腿都没在云雾之中。
卓娅一心二用,又得注意自己脚下,又得顾着张大娘,难免失误。
果不其然,脚底一滑,险些跌下去。
幸而有祁桑在后头托着,她又稳稳站好。
但这一跌,倒是引起张大娘担心了。
她说:“这山路不好走,你别扶我了。”
卓娅摆手,“不碍事。”
祁桑也说:“没事,我在后面托着你们呢。”
“托”,实则是个很令人悸动的动词。
有人能在身后托你,就像背后靠了一棵大树,无论如何,它的枝繁叶茂都只为你。
卓娅心里溢出暖意。
这样的安心,她终于能够切实体会到。
三人就这样一路到了山顶,先行到了张大娘的那块花地。
祁桑先是检查了下花叶和花茎的情况。
上头的确是长满了各个不同大小的黑斑。
更甚者,花朵已经开始腐烂。
“天!”卓娅俯身下来时便看见了这样的恶劣情况,“怎么会这样的。”
刚才他们上山的时候,她也注意看了下四周,虽然都有炭疽病的情状出现,但是却没有张大娘家的这样严重。
具体形容来,别家的就像是一篮水果,几个表皮受了点小伤,却不影响全局,而张大娘家的是中间霉烂了好几颗,最后还四散蔓延开去,导致一整篮果子的腐败。
“温度高,湿度太大,棚子捂得太紧了。”祁桑换了条腿继续半蹲着。
一涉及到专业领域,他的表情总是万分严肃的。
卓娅知道,炭疽病只能打药水来治。
但镇上人对用药水这事向来小心谨慎,辛黎花是个脆弱的花种,从前就因为喷药而出过一档子事。
那大概是四五年前吧,临近收获季,却出了很严重的黑斑病。
有人提议,给辛黎花打药。
在那之前,从没有人尝试在辛黎花上大规模用药。
一开始,镇上人也都满是忐忑,迟迟不敢下手,还是秦长老带头试验后确定起了作用,镇上人才敢把药水投入使用。
可悲剧便是这样接踵而至了。
一夕之间,整个山头的辛黎花全萎了,死的死,烂的烂,被保下来的已是寥寥无几。
也就是那年,镇上经济出了一次大的危机,于是,出走了不少人,包括叶舒家。
重建的负担与压力似波澜一般席卷而来,那之后,秦长老为了贴补众人,几乎变卖了半幅家产。
想到这里,卓娅仍怯怯。
她问:“你有办法吗?”
祁桑放下手中花苞,摇摇头。
“没什么好办法,天气转暖加上潮湿就容易出这种问题,一会儿我去订几只药,先用用看。”
“怎么样啊,祁小哥?”
张大娘在一旁见到两人叽叽咕咕,心里也着急得很,她这一辈子都压在这片地上,要是这片地废了,她也不想活了。
“别急大娘。”卓娅起身安慰。
“刚刚听你们说,是要,打药?”
祁桑答是,“先试试。”
张大娘迅速正了神色,“打药可不能够啊!”
“?”祁桑看她一眼,“大娘,这种病不打药,花就会被拖死了。”
“那也不行!从前那教训我们可吃够了,我好不容易给它全养回来,你这一打药不是让这块地又废了嘛!”
“不会的,精准配比好,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祁桑耐心给她解释。
张大娘忙摆手,“不成不成!打药绝对不行。”
老一辈人容易犯犟,就连张大娘这样平常很明事理的也照落俗套。
但祁桑一样坚持,他看着张大娘,手指了指花地,“如果不及时治疗,这外周的一圈也得和中间那一片一样最后烂死在地里,就连花种都得受到影响。”
受过挫的人是很难听进忠言的,张大娘抵死不同意,甚至说:“那我自己想办法。”
祁桑甩手,“行,那到时候真出事了别来找我。”
卓娅两头犯难,赶忙先去安张大娘的心。
张大娘似还生着气,脸色灰沉沉的,像是布了层乌云。
她拍拍大娘背,和缓说道:“大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是呀,这小哥来得晚,哪知道这地对我们农家人的重要。”
“好了好了,不生气。”卓娅手没停,“但是哦,你还信不过祁桑吗?你忘了你之前怎么跟我夸他的了?”
“这是两码事。”张大娘说,“这地啊,就是我唯一的命根子了,可不能出事。”
卓娅说:“我晓得,我再问问他,你别急。”
张大娘点点头,也蹲下来去看那花。
她心里纠结,这是必然的。
卓娅处理好这头,又匆匆去找祁桑。
祁桑是最在乎辛黎花的,他的这份热忱和镇上人都不同,若说镇上人纯是为生计,那祁桑只是将其视为与人同样拥有生命的可贵之物。
他爱花,爱草,爱树,爱这自然界一切不会言语却拥有别样生命之力的事物。
“生气啦?”
卓娅在石阶起点处找到他。
“没有,我生什么气?”
“还说没生气,”卓娅把他下拉的嘴角扯上扬,“嘴都快耷拉到地上去了。”
可她调整完,祁桑表情又马上恢复原状。
没辙,她说:“你这样,我可就不要你了。”
祁桑果然有反应。
他瞥她一眼,“这么快就不要我了?”
虽说是个问句,答案的归属权完全属于卓娅,可她总嗅到威胁之气。
她用手指戳戳他手臂。
“那你别生气了。”
祁桑顺势握住卓娅手,与她十指相扣。
“我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他们不把这些花当回事。”
“恨铁不成钢?”卓娅想到了一个自认为恰当的譬喻,“我可以这么理解?”
祁桑点她脑袋,“他们又不是我的小孩。”
“意思差不多嘛!”
气氛总算缓和了很多。
卓娅趁热打铁道:“其实吧,张大娘的态度我也能理解。”
她把之前那事对祁桑讲了一通。
“一夜之间全死了?”祁桑几乎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
“用药过量了?”
卓娅摇摇头,表示对内情完全不知。
她的确是不知的,不光是她,镇上其他人也一样。
祁桑紧了紧手:“问过秦长老没?”
“听说他们有问过吧,毕竟是长老先起头,大家才敢放心的嘛。”
“那他怎么说?”
“不清楚。反正这事吧,很难办,我也会去劝劝张大娘的。”
“行,”祁桑起身,“那走吧。”
卓娅被他拉起来,“走了?”
“不然怎么着?”
“你不管了?”她以为他还生气,试探性地问。
祁桑笑她愣,揉揉她头发,“傻子,你拜托的事,怎么可能会不管?”
“那是要?”
“订药。”
*
祁桑拉着卓娅下山,却没有往回去的方向走,而是沿着山脚,绕向另一边。
晴方好,天气格外宜人。
卓娅很享受这样被他牵着的感觉。
他的手比自己的大很多,掌板厚实,她最喜欢把手指缩在他掌心,然后去一条条地触碰上头的纹路。
“痒。”祁桑说。
卓娅这才放过他。
“这不是去种植园的方向吗?”
祁桑点头。
“我不可以去吧?”
“为什么不可以?”祁桑牵紧她,“哪里你都可以去。”
有时候,他觉得卓娅身上的束缚太多,他很想帮她松松绑。
种植园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二人来不及松开手,就这么直直地撞进某人视线里。
“你怎么已经来了?”
布苏眸子从眼前扣住的那对手上移走,把园外的花架逐一搬进去。
“睡不着就来了呗。”
“哦。”
刚对话完,天上响起一个闷雷。
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雨点已经开始向下砸。
“愣着干嘛?”布苏手举着花架,“帮忙啊!”
祁桑和卓娅应声,赶忙去搬其余的。
顷刻间,暴雨如注。
等三人搬完,都已成了落汤鸡。
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天气预报未免也太准了点吧。”卓娅掸着衣服上的水。
“擦擦头。”祁桑把身上外套脱下来给她,“别感冒了。”
“秀恩爱,死得快。”
卓娅抄起衣服就要揍他。
园里,雨声、笑声混为一体。
而这一天,也成了后来卓娅回忆里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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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随榜 2w
(今天去医院检查,肺炎了,未来几天要一边码字一边吊水,好苦
第21章
接近傍晚回去的时候,雨还没停,卓娅站在种植园门口张望了下,手指戳着伞把,有些欲言又止。
布苏把手洗净也跟着来到门口,先是眼神扫过二人,随后说:“你俩先走吧。”
“你怎么办?”卓娅问。
三个人、一把伞。
情况稍显“捉襟见肘”。
“一会儿肯定停了。”他回头看祁桑一眼,“你和卓娅先回,正好回去给你行李都打包带走。”
祁桑这时候还弯着腰去看陈列在一旁架子底下的瓶瓶罐罐,听见布苏在对他说话,直起身子回:“什么意思?”
布苏耸肩,“什么什么意思,就字面意思。”
他加重音:“赶你走。”
祁桑没当回事,摆摆手,骂道:“神经。”
接着又继续伸手去拿底下的瓶罐子,一个一个检查过去,其中有些标签贴歪的,他都给调整了过来。
卓娅把伞放在一边,转向布苏处,默了一会儿,接着问:“你不让他住你家了?”
布苏懒散地靠着门,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你们这不是都在一起了?让他住你那里不就好了。”
白色的烟雾向外缭绕升空,混在雨丝里直至不见。
他的话听起来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
自那天布苏向她表白了之后,卓娅就觉着跟他之间有些尴尬。
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掺杂别的感情之后,就很容易关系变僵。
“对不起啊布苏。”卓娅下意识跟他道歉。
布苏口中吐出烟,他头尽量靠向外面,其中烟雾不小心落到卓娅面前的,他都伸手挥了去。
他语气淡淡:“干嘛道歉?”
卓娅第一次觉得在他面前很难堪,甚至有些不敢对上他眼神。
其实今天在众人面前撇开祁桑手也是因为害怕被布苏知晓。
——这是一种很莫名的心虚感。
雨势没有变弱的迹象,卓娅伸出手去探,雨点落在她手心里,滴答滴答,很快汇聚成一团,她又给水团抖落下去。
“多大人了还爱玩水。”布苏还是那个姿势没变,夹在指尖的香烟只剩了小半截,最后被他掐灭。
卓娅收回手,拍了拍。
她记得,小时候因为贪玩,跑去雨里踩水坑,结果发了一个星期的烧。那时候正值快开学的节点,暑假作业堆积如山,最后是布苏替她补完。
开学的时候,她把布苏写好的作业交给老师,老师只看了一眼便质问她:“是自己写的吗?”
她虽撒谎,但还是笃定地点头。
老师大发雷霆,指着那作业本批评她:“现在还学会骗人了?你的字有那么好看吗?”
她接过来一看,最后迫不得已认错。
后来,她就痛改前非,拼命练字,只是,还是远不及布苏的。
至于玩水,那更是没再有过。
她回:“没有,我就看看这雨多大。”
她不好回答实话——其实她只是尴尬,所以才去接那雨。
布苏把烟头从地上捡起来,丢进一边的垃圾桶,沉声说:“喜欢一个人……”
天上突然响起一个闷雷来。
卓娅“啊”了一声,表示没听清。
布苏直身,重复:“喜欢一个人,是不用道歉的。”
卓娅看他。
“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没有错。我只是自己得消化一下。”他简单说完,一面戴上冲锋衣的帽子,“走了!”
卓娅还未来得及反应,布苏已只身跑进雨里。
“布苏!”她在身后喊。
祁桑循声也跑过来看过去,“喂!”
布苏没回头。
远处的山被雾覆盖,轮廓绵延不绝。
他的身影渺小又孤绝。
祁桑搂搂卓娅肩膀,“没事,他就是得发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