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咬自己……”
姜屿很想让他松口,可她的话他根本听不见。
原来他会入魔从这时起便埋下了隐患。
终于找到原因的姜屿却没有半点任务完成的喜悦,此刻的她只想好好抱一抱小谢知予。
没等她伸出手,眼前的场景再度转换,日月飞速更迭,时间眨眼又过去两年。
孩子们似乎长大了一些,可与魔融魂所受的影响并没有好转。
他们有些已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口中却还喃喃着要斩妖除魔。
在其他小孩被折磨到神志不清,会被身上突然长出的鳞片吓到大声叫嚷,成日里反复问“我到底是谁”时,谢知予已经接受了自己变成怪物的事实。
他这时还太小,也无法控制住身体里的大魔,他坐在廊檐下,抬起覆着鳞片的手对着天空,神情淡淡,不知在想什么,眉眼间已然有了七八分长大后的冷漠疏离感。
谢无咎又来了。
他收走所有人的木剑,又给所有人重新发了一把剑。
他说:“我知道你们这两年来受苦了,比起修道心里想的更多的是解脱,今日我便成全你们。”
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是你们的师父,弟子没犯错便没有师父亲自动手的道理。”谢无咎叹气,又叹气,似是于心不忍,可最后还是开口说:“你们自己动手吧,最后活下来的那个跟我走。”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师父,你曾经要我们把彼此当成家人看待,既是家人,又如何能互相残杀?”
谢无咎却说:“这是你们必须要经历的一步,心中若还有情在,永远也修不成无情道。”
他正是为了今日让他们亲手斩断羁绊,才会在四年前说出那番话。
姜屿简直怒了,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一定会冲过去给他一记正义铁拳。
这还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谢无咎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他既如此说了,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他们谁也下不去手。
直到有人又发作了,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嚎。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求求你!”
他在地上抽搐着,随手一抓,抓到了谁的衣角。
他万分艰难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那人身上撞,抓起他手中的剑,一剑抹了脖子。
那人正是谢知予。
鲜血喷溅而出,浇了他满头满脸,他神情僵硬,瞳孔放大,看着撞上来的小孩在他眼前倒下。
血腥味极大地刺激了每个人身体里的魔,其他小孩也变得神志不清,发了疯似的朝他冲过来。
他们一会说。
“求你也杀了我吧,我真的好痛苦!”
一会却又说。
“你怎么下得了手杀他,你才是真的怪物!”
谢知予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他自己也受了影响,鳞片从脖子迅速爬上脸颊。
“我没有……不是我杀了他……”
他想要解释的话语顷刻间淹没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中。
没有人听他在说什么,纷纷举起剑逼向他,每一招都是杀招。
姜屿看见谢知予握剑的手在颤抖。
他不想杀人,可是他没有办法。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变得无比浓重,尸体横七竖八,鲜血在地上铺成了一条血路。
挂在天边的残阳落下了,谢知予站在血路的尽头,他望着这些尸体,眼神逐渐麻木冰冷。
谢无咎命人将孩子们的尸体悉数收集起来,扔进铸剑炉祭剑。
阿沅尚且还留着一口气,清醒后,他趁人不注意爬到武器架后面藏住身形,躲过了一劫。
不多时,谢无咎带着谢知予来了,两人站在铸剑炉前。
谢无咎问他:“你叫言之羽?”
谢知予没有说话。
谢无咎叹了一声,说:“从今日起,你不许向任何人提起有关这座庄园的事。明日我会带你离开,你以后就和我姓,改为谢知予吧。”
铸剑炉中的火愈燃愈烈,熊熊大火将所有孩子的尸体烧成了灰烬,他们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救世的大英雄,但最终他们都死在了自己美好的幻想中。
炉中火花迸溅而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血色火光映在谢知予漆黑的眼瞳中,他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在铸剑炉的火中燃烧殆尽。
第77章 追忆篇(四)
回忆结束, 过去镜从三人手中脱落,“啪嗒”掉在床榻上。
姜屿醒来后还来不及想别的,但见阿沅满面泪水, 闭目斜靠着床架一动不动,赶紧用手探了他的鼻息。
气息已是十分微弱,几乎感受不到。
“阿沅?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姜屿一边叫他名字一边慌忙起身, 将欧阳师叔喊了进来。
“这里交给我, 你们都先出去吧。”欧阳师叔在他穴位上扎了几根银针,拖着后背将他平放在床上,“我这院里还有几间空房, 时候不早了, 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歇下吧。”
经他这么一说,姜屿才发觉外面天色已然暗透了。
……居然过去了这么久。
“那就打扰师叔了。”
姜屿收好落在床铺上的过去镜, 和宁秋一起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那座庄园是什么地方?那些孩子都是谢伯伯花钱买来的吗?”
宁秋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迷茫,过去镜不会骗人,可是阿沅记忆里的谢无咎和她所熟知的谢无咎差别太大了……
那个人真的是谢无咎吗?可以谢无咎的为人, 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罔顾人伦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着宁秋的面, 姜屿不好直接把话说得太清楚,只道:“明日我们就回宗门了, 别想太多,今天好好睡一觉吧。”
谢无咎是宁秋在世上唯一, 也是最重要的亲人,这段记忆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她需要花点时间先冷静一下。
目送宁秋选了间空房进去休息后, 姜屿仰起脑袋向上一瞧,果然在屋顶上找到了谢知予。
其实除了和她在一起, 谢知予大多数时候都在远离人群,更喜欢独处。
这会不会和他在庄园里的经历有关?
……
姜屿想了想,搬来梯子,爬上屋顶,挨着他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漆黑的夜色。
“你在看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谢知予眼神仍在眺望着远处,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谢知予的眼睛在夜里是不如白日看得清晰的,大抵是在发呆想心思罢了,他不想说,姜屿也不去多问。
两人肩靠着肩坐在屋顶,夜风静静吹拂过,谁也没有再出声。
虽是夏天,渝州入夜后仍有些凉意,欧阳师叔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花木深深,蚊虫也多。
姜屿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只小飞虫,视线随着它飘忽乱转。
按理说,她已经查到了谢知予入魔的关键,可以喊出系统重开,回到过去阻止谢无咎。
可是……她难道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离开吗?还是说,她应该要和谢知予说点什么再走?
无论是哪一种,姜屿好像都下不了决心,她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这样的犹豫不决对姜屿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她是有点喜欢谢知予不错,但人这一生很漫长,不可能只有爱情,她还有父母、朋友,她的家人还在那边等着她回去。
“唉。”姜屿双手托着脸,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
谢知予在这时忽然转过头,轻声说:“师姐都知道了。”
姜屿微愣,呆了片刻,才点点头,说:“嗯。”
谢知予垂下眼凝望着她,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你在可怜我。”
姜屿:“……”
他的直觉有时候是真的很敏锐。
已是一更夜了,月亮爬上梢头,泄下一片清辉。
少年浸在泠泠月光里,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晕,他正回身,抬起手对着月亮,月华如水从他指缝漏下,莹亮的微光洒在眉眼上,他的神情看着竟有些淡淡的寂寥。
“我有时候觉得,我这一生好像都活在牢笼里,所有的失去和拥有都不能由我决定。”
他轻轻地说。
“小的时候想要飞出宫墙,可等我飞出去之后,等待我的不是自由,而是更大的笼子。”
“那就飞得更远一些吧。”姜屿说。
她站起身,召来自己的剑,回身捉住他抬起的手,挤进他指间,十指紧紧相扣。
“我和你一起。”姜屿看着他,弯起的杏眼里蕴着清光,“要走吗?”
虽然她的剑术远不及他,但御剑时多载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知予眉梢略挑,低低笑出了声,身体却没动。
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停下来,跟她鼻梁相碰。
“我在看星星。”
姜屿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两个人呼吸可闻,近无可近。
她知道他在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问题,可是……
姜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的眼睛……”
“我看得见。”谢知予说,“曾经。”
谢知予望着她,声音平静如常。
“我以前能看得见,后来从万毒窟里出来就看不见了。星星很漂亮,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师姐,谢谢你。”
是她在扬州,用漫天的萤火虫为他铺出了一条银河。
谢知予凑近,亲了亲她的唇角,他轻轻放开她,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眼神微微闪动。
月光中,他的脸显得柔软又漂亮。
姜屿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鬼使神差的,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
“你要是还想看,我再去给你抓。”
“不用麻烦。”
谢知予弯起唇角,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声音带笑。
“手可摘星辰。”
夜风凉习,擦过面颊,却仍吹不散面上泛起的热意。
姜屿杏眼簌簌眨动,脸红成番茄,心跳不止。
救命救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了!
心跳声如雷,清晰可闻,谢知予低声笑了下,不再逗她。
他抱住她,脑袋埋在她颈窝,在她身上蹭了又蹭,是一个极为依恋的姿势。
“师姐,这世上只有你愿意对我好,我也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放轻了声音,柔软的话语听上去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乞求。
姜屿不得不承认,自己最吃他这一套,根本招架不住。
若是换成别的事情,她大概会一口答应下来,可唯独“离开”……
姜屿慢慢冷静下来,心跳也逐渐平复,她默了一会,还是回抱住他。
“……好,我不会离开你的。”
湿热的呼吸打在颈侧,谢知予轻轻印下一吻,似乎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可姜屿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谢知予的脸早在她心跳慢下来的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块化不开的冰。
骗子。
谢知予在心里说。
“嗯,我相信师姐。”
谢知予抬起头,眉眼弯弯,嘴角带笑,面上完全看不出方才阴沉的样子。
他抬起一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姜屿,投过来的眼神像月色一样朦胧又温柔,嘴唇微微张开,嫣红柔软的唇珠微凸,一副诱人采撷的模样。
被他这样看着,姜屿几乎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
“要亲吗?”
谢知予神色坦然:“我不会。”
姜屿:“……”
虽然她知道谢知予八成是装的,但她到底还是没有戳穿他。
“我教你。”
姜屿环住他的脖子,低头凑近吻了上去。
唇瓣相触的一瞬间,谢知予按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放在她耳后,一转攻势,轻而易举夺走了这个吻的主动权。
“等等,你……”姜屿意识到情况不对,松开手,手心抵着他肩膀,想要将他推开一些。
可这个“你”字还没落下,又被他追过来堵了回去。
鼻尖相碰,呼吸炽热而急促,谢知予细细舔吻湿润的唇瓣,缓慢地吮//吸,然后舌尖抵进她微张的唇间,纠缠搅动着柔软。
姜屿腿软了,心也慌了,发不出一点声音,舌尖似乎被呷住了,像是被他轻轻咬了一下,又刺又麻。
这吻来势汹汹,姜屿无力抵抗,只能被动承受,直到察觉到她快背过气,谢知予才停下放开她,分开时,甚至勾连出一根亮晶晶的银丝。
姜屿涨红了脸,急促地喘着气,忍了又忍,咬牙切齿:“你、不、会?”
谢知予声音喑哑,低沉带着笑:“师姐教得好。”
放屁!她什么时候教过他这样亲了!
姜屿胸口剧烈起伏,平复着呼吸,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差点被他亲晕的一天。
可恶,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谢知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闷声笑了下,又凑近她,贴在她柔软的唇珠上摩挲。
“师姐。”
他说着,讨好般地亲了她一下。
“喜欢你。”
又亲一下。
姜屿心尖儿微颤,完全招架不住。
她败了,她真的败了。
谢知予吻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姜屿努力想要听清他的声音,可脑袋却变得昏昏沉沉,下一瞬,竟然真的晕了过去。
谢知予眼中情.潮尚未消退,微喘着气,嫣红的唇反着水光,他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吐出一只小指指节大小的蛊虫。
“师姐,你骗我也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系统是什么,她到底在替谁查和他有关的事,或者她接近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这些他通通都可以不和她计较。
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留住她,除了用蛊,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谢知予抱她很紧,像抱着最昂贵的珍宝,手指贴在她脖颈意味不明地徘徊。
在他指腹触碰的地方,有一处不起眼的凸起,蛊虫在她的皮肤下爬动,一路向下往她的心脏钻去。
第78章 追忆篇(五)
姜屿醒来时, 天才微亮。薄薄的晨曦从半掩的格窗照进来,她睁眼时恍若还在梦中。
屋里点了驱蚊虫的小香,闻着有股淡淡的艾草味, 姜屿抱着被子坐起身,脑袋还有些昏沉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