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飞绍上前,牵住她的手,语气淡淡:“不过一个下人,你未免太上心了。”
她有些不喜地反驳:“闻冬不是下人。”
季飞绍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力道越来越大,将叶明熙勒得腰疼。
她觉得有些好笑:“你吃醋吗?”
“是啊,”他将脸埋在叶明熙身后,声音有些沉闷,“夫人,我醋的紧啊。”
叶明熙咯咯笑了许久,坐在他腿上,双脚够不到地,悠来晃去的:“你同他吃什么醋,我与他有七八年没见了,今日我都没认出他来。”
她往后靠去,仰着头捧着季飞绍的脸,神情眷恋:“他不过是个故人,在我心中,怎比得过你呀。”
不过是个故人。
叶明熙这才发现,自己曾经脱口而出的话语有多么的薄凉。
她又想起后来慕箴为了自己身首异处,甚至死后都要为自己谋划出路,叶明熙面无表情地掉泪。
上辈子无视了慕箴的真心,那么这一次,她是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这段时日叶明熙闭门不出,好像又恢复了先前沉闷的性子。
叶明芷担心她,去瞧了一眼,发现她只是在看书。
非常认真地在看书。
手边放着一摞书本,手上捧着,一目十行,另一只手抓着笔,随时记录有用的,被忘记的要点。
越春瞧了,对叶明芷道:“二姑娘这几日可用功了,小厨房那边也说总是安排宵夜,夜里闻冬不催还不愿睡呢。”
“闻冬这几日也总往药堂跑,都是听二姑娘的吩咐抓药,她们在院中支了个药炉,总在试药。”越春有些担忧,“二姑娘不像寻常学习,反倒有些急迫的目的心,是不是在渔阳碰着什么人生病,在为其医治呢?”
叶明芷想到那个普觉寺的神秘人,却也没说破,只是吩咐:“盯着些买回来的药材,一时兴起也好,为了治病也罢,试药别让姑娘自己伤了身子。”
“至于其他的便不管了,她也大了,就算闹出什么问题,也有我替她撑腰。”
二人又在院中静静看了一会明熙的专注模样,一言不发地走了。
叶明熙一边朝乾夕惕地苦读医书,一边回忆晋修给自己教授的,这几日又来来回回地试药,就想试出能稳住慕箴身子最好的良方。
慕箴的毒十分猛烈,她只能粗浅看出三分毒性,勉强帮慕箴稳住毒素不再残伤他的身体,要真正想要解毒,只能求助于晋修。
她有些头疼,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晋修的动向。
他作为江湖闻名的神医,向来行踪不定,她如今不过一个落魄侯爷家的小姑娘,没有能力去找他的踪迹。
只能依靠上辈子的记忆等他。
她记得很清楚,十四岁那年季飞绍前往郴州办事,她也借着由头追着一道去了,他们便是在那里遇见的晋修。
如今只要将慕箴的身体稳住,等到三年后的承历二十六年前往郴州,抢在季飞绍之前找到晋修,请他医治慕箴便好了。
醉心医术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与慕箴约定好的七月二十,她带着闻冬跟琢磨出来的药方,打着寻药的幌子出门了。
风茗药堂是慕家的产业,想必慕箴也提前打好了招呼。
掌柜的一见到她,便上前行礼:“姑娘可是来寻药,您之前定的那味草药前不久我们才在后山寻到,请随我来。”
叶明熙留下闻冬守着门口,自己不动声色地跟上。
将她领进二楼最靠里的一间屋子,掌柜的温声:“二公子吩咐了,后续每十日姑娘便可直接来这件屋子,若是有人查问,我们便会说姑娘拜托我们药堂的人寻求珍惜药材。”
“您在这稍等片刻,公子的人马上就来。”
叶明熙颔首轻笑:“麻烦您了。”
等人出去后,发现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应该刚买来不久,还散着热气。
她正撑着脸想着要不要尝一个,房门被人推开。
叶明熙偏头望去,眼睛倏地亮了。
来人身形挺拔修长,一头黑发高高束成马尾,从一侧落下,垂在腰后摇晃,整张脸被一张玄铁面具遮住大半,面具扣在他脸上,金属的光泽显得无比沉重,更衬得唯一露出的一小块下颚皮肤白的发亮。
给人的气质薄凉冷酷,不苟言笑。
事实上,她早就猜到慕箴若是要派人与她对接,十有八九是这个人。
他的得力暗卫,总是替慕箴做些隐秘调查事务的下官。
“属下殷寻,奉公子之命,拜见叶姑娘。”
声音极为清冷沙哑。
叶明熙眉眼弯弯,似是与他十分相熟:“你快来坐吧。”
殷寻闻言动作一滞,似是疑惑她对自己熟稔的态度。
叶明熙见他警惕,挠了挠脸,随意敷衍着:“听你公子说起过。”
反正据她所知,殷寻此人最是沉默内敛,向来只会闷不作声地完成慕箴交代的任务,就算看出了什么也不会随便同慕箴交谈。
“你快坐,我还有事问你。”
殷寻这才在她对面坐下。
叶明熙将带来的药包一一摆出,还顺带着问他:“我那几服药慕箴吃完了吗?效果如何?”
殷寻一板一眼地回答:“根据姑娘的嘱托,两日一副,后面几日虽断了药,公子却也再没发作过。”
“那香囊呢?有没有挂着?”
殷寻的声音从厚重的面具下传来,有些失真:“有的,公子睡前还将香囊解下挂在床边,日夜闻着,他说心肺好了许多。”
叶明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以为他的毒性引香没什么大的作用呢,既觉得好我回头便再多研究一下。”
给慕箴的引香,是上辈子晋修为咳疾的自己研发出来的,不过当时她用的配方材料珍惜,千金难寻,如今她找不来那些药材,也能尽可能地用些高配版材料,效果也会比当时着急做出来的更好些。
她将慕箴这几日的情况一一记下,又将新的药方递给殷寻,交代了细节。
见她说的累,又吃了点茶点,唇瓣干燥,殷寻适时地为她倒了杯茶水。
温度适宜,茶汤是用花瓣冲泡出来的,入口甜津津的。
叶明熙喝了好几口,见他回答完问题后始终沉默,忍不住问:“你记住了吧?”
殷寻点头:“是。”
直到看她将茶水全部喝完,他才起身:“那在下告退。”
她捧着脸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脚步轻快,落地无声,不同于慕箴被病痛所折磨,异常沉重的脚步。
真是健康的人啊。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喟叹着。
为避人耳目,殷寻走后她又坐了一会,才慢吞吞起身下楼。
刚走出楼梯,便听得一道含笑声音。
“这龙舌草也不算珍贵,我跑了几家都没存货,只有你这还留了一些。”
掌柜的声音传来:“是安阳侯府家的姑娘近来醉心学医,将龙舌草尽数买了回去试药呢。这草药平日没什么人买,您还是头一个来问的呢。”
那人沉默些许,随后便是耐人寻味的笑声:“哦?是吗?”
随着话音一同传来的,是一道探究的视线。
叶明熙怔在原地,浑身僵直。
望着店中的人影,一瞬紧张地动弹不得。
是季飞绍。
第17章 赴约
他为什么在这?意外,还是专门盯着自己来的?
下楼的几步路,叶明熙飞快思考着。
不可能会是意外,就算真如他所说,城中龙舌草只有这有,怎么可能这么刚好她刚下来就二人碰见了呢。
在季飞绍面前,她从来不信巧合,只有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强行拼凑出来的巧合。
那么果然还是游猎那时自己反常的态度引来了他的注意?
他观察自己几日了?有没有顺着查到慕箴?会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
叶明熙心乱如麻,心下一片后悔。
早知还是应该听慕箴的话,与他离得越远越好。就算她不在意慕箴可能会带给自己的危险,她也不能将她这边的劫难引到慕箴那边去。
就这么几步路,人便已经走到了季飞绍眼前。
他垂眸瞥着叶明熙,唇角微勾:“真是巧啊,叶二姑娘,又见面了。”
季飞绍大她八岁,身量高出她不少,她娇小一团站在她面前,就像一个幼童般弱小。
她咽下所有颤抖与紧张,浅浅笑着:“确实是巧,好像在哪都能碰见季大人。”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季大人私下调查我,就等着今日我出门呢。”
她憋着一股气,说出的话都带着刻薄。
季飞绍也没有发火,只是挑了眉毛,看着心情反倒更好了些。
他学着明熙的语气,同样阴阳怪气地反击了回去。
“都说叶二姑娘胆小愚钝,可我却觉得传闻未免有些不靠谱,在下与姑娘才见了几面,觉得叶二姑娘敏锐不似常人,也不知是太过聪慧,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在下,还是,”
他语气一顿,转而盯着叶明熙,笑意顿时消失,声音也疑惑了起来,带着浓浓地窥探:“还是与在下已经认识了许久,十分熟稔我的习惯品性呢。”
咚、
叶明熙心跳漏了一拍,笑容也顿时僵在了脸上。
被看破的恐慌让她指尖轻颤,她掐住自己的手,强装镇定:“大人说笑了。”
说罢也不愿再多说,转身便要走。
“叶二姑娘要走了吗,能否先替在下解惑?”
季飞绍拦住她,仍旧笑脸盈盈的,恍若方才二人的对峙不曾发生。
她有些不耐烦:“还要问什么?”
“坊间都在传这几日二姑娘闭门不出,是在房中研究医书,在下近来胸闷堵塞,想来抓药。”
他上前两步,从怀中掏出一纸药方,指着其中一块污渍:“可否请问,这里看不见的一味药,当是见夏草还是侗天香?”
这又是试探?
叶明熙不肯接,只是警惕的将脑袋伸了过去瞅了眼那张药方,又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瞅了眼他。
十分基础的问题,随便问一个医师都知道的问题,这就是试探吧?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这段时间谎称闭门在家看书,其实是偷偷地出门干坏事去了?
所以在这问自己药理相关的问题?
别说,真的像季飞绍那种多疑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呵,她在心中冷笑,算错了吧季太尉,没想到她是真的在家苦读吧。
于是她信心满满地回答:“侗天香,见夏草虽通气,但廉价又有副作用,你的医师不会给你开这味药的。”
闻言,季飞绍恍然:“原来如此,叶姑娘这几日当真十分刻苦。”
叶明熙自以为赢了一局,哼了一声,胆子也大了些:“没事的话那我便走了。”
季飞绍笑眯眯地往旁边让了一步:“请。”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神情淡去,又忽然笑了一声。
“真是太奇怪了。”
身旁的心腹见他喃喃自语,疑惑:“大人是指什么?”
“明明没见过几次,但她面对我时,总会控制不住地恐惧。”
心腹思忖道:“许是大人威严过盛,叶姑娘久居深闺,又害怕见到外男呢?”
不,季飞绍在心中否认,虽是害怕,但言语行为却又总是透露出熟稔的松弛感。
他回想起方才看药方,叶明熙毛茸茸的脑袋凑近,简直要钻进自己怀中。
这种不假思索,下意识所表现出来的亲昵,算上林中追杀时的相拥,已经是第二次了。
更何况……
“这几日再怎么突击看书,在治疗胸闷方面,寻常医书都是将见夏草作为基础药材,新手医师入门时,是想不到副作用那一层面去的,她能想到侗天香,说明水平也不落俗套。”
心腹疑惑:“那确实奇怪,情报看来她虽在应天书院读书,但从未涉猎过医药方面,就我们调查来看,确实是从行宫回来后才开始看的。”
想到方才她藏不住的情绪,季飞绍浅笑:“究竟如何,再试一次便知道了。”
“长公主又下了拜帖?”
叶明熙停下了捣药的手,一脸讶异地望向姐姐。
她扬着手中帖子:“下月初二,地点在普觉寺。”
普觉寺?
叶明熙站起,拿过拜帖仔细看了,眉毛不自觉皱起。
帖子上写了,为了安抚安阳侯府叶家姐妹在上次宴席受到的惊吓,特地邀请她二人一同前去普觉寺上香静心。
竟然只请了她们二人,这个李怀南究竟想干什么?难道真是想杀了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她吗?
“放心吧,”叶明芷安慰她,“若真要做什么,何苦大费周章单独设宴,如今因前不久的事官家恼怒了她,外面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会胆大到设一场鸿门宴的。”
叶明芷猜不出李怀南的心思,垂眸沉思:“许是有什么事她放心不下,需要确认的?”
确认什么?季飞绍对她猜疑她认了,李怀南又要做什么?
她心里想着这些事,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
就连三十那天去送药时,也是一脸愁容的。
与殷寻面对面坐着,她又照常问了些慕箴的情况,结束之时,殷寻还久久未动。
叶明熙望去:“怎么了?”
殷寻看着她无意识皱着的眉间,开口问道:“你有心事?”
叶明熙垂眸:“没什么……”
她的这些烦心事,不想让慕箴知道,他本就病弱,不该搅进自己这滩浑水之中。
她忽然想到,又紧张地嘱托他:“下月初二,你叫你家公子千万别去普觉寺。”
殷寻微怔:“为何?”
叶明熙不愿多说,只是这么嘱托:“你转告你家公子便是。”
殷寻望着她:“你烦心的事,与这个日子有关?”
叶明熙一愣,望向面前的人,冰冷的面具盖着他的脸,看不清楚神色,只听到面具下传来的略微沙哑声音。
“下月初二,你要去普觉寺?”
怎么自己身边的人都这么厉害,她怎么什么事都藏不住!
叶明熙有些恼了,控制不住开始发火:“你别管了!你记住我的吩咐就是了。”
说完一愣,抬头见殷寻也偏着头沉默着,心内情绪倏地打翻一般,狼狈不堪。
“对不起,”她捂住脸,尽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声音哽咽,“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重生至今,步步小心,面对季飞绍她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猜疑。
她只是想好好生活,重新开始而已呀,为什么这样小心,还是还是渐渐脱离她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