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坚定
咚、
一瞬间,叶明熙只觉心跳都停滞了,她满脸惊愕地抬眼望他。
春风和煦之下,季飞绍的笑容依旧温柔。
但她却不受控制地将面前这张脸与曾经暴雨中的罗刹重合。
指尖冰冷,血液倒流。
果然,果然如今的知夏还是他设计送来的,监视自己?不会啊,自己如今不过之前侯府一个小姑娘,他要监视什么呢?
“……叶明熙强装镇定,一心装糊涂,“我听不懂季大人在说什么,明明是姐姐买来的人,我自然想用谁便用谁。”
季飞绍像是料定了她会装傻,闻言也不恼,只是笑着摇头。
“若是我要派人在你身边,定会在我身边选一个武功高强,又忠心不二的女暗卫,十二是个最合适的人选。”
是吗,知夏在被派给自己之前叫十二?
这不像个名字,反倒像个代号。
季飞绍目光如炬望着她,慢悠悠道:“我不过是试探你一番,结果你真的认识她。但奇怪的是,十二作为暗卫,从未在人前现身,就是任务也没做过几次,叶二姑娘为何会认识她,看见她又为何像看见在下那般害怕?”
叶明熙心下一空。
原来这本就是个死局,如果她装作不识让这个十二进门,那便是给了季飞绍一双探视的眼睛。
但她没要,让姐姐将她派到最远的外围做活,这一举动反而让季飞绍确定了她的心虚。
叶明熙百口莫辩,短短两三句话,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还未等她开口,面前人又道:“不过只是一个下人,叶二姑娘不合眼缘不用也是常情之举,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叶明熙仓促接话:“是啊,真奇怪,我不想用谁难不成还有错了。”
像是料到她这句话,倒不如说,是季飞绍自己为她找了个台阶下。
然而还未等她缓一口气,又听一句霹雳言语。
“但在听到我可能会与长公主成亲时,你的表情诧异又震惊。”
季飞绍歪头,一点一点分析:“为什么?是因为你料定了我不会娶到她?可后来你又开始窃喜,说明你虽然有手段知道未来之事,可你也无法控制走向的变动。”
叶明熙脸色瞬间惨白。
“再结合之前你对我奇怪的态度来看,”季飞绍上前两步,将她娇小的身影笼罩在怀,垂眸视线紧锁,笑得凤眼眯起,音带威慑,“你认识未来的我?你知晓未来的事?你到底是谁?”
二人靠的极近,最后三连问说的小声,只有叶明熙听的真切。
她心乱如麻,心脏控制不住开始狂跳,整个人就如同被扼制住的狸奴,吓得汗毛倒立,一身冷汗,被和煦的微风一吹,遍体生寒。
没等她说什么,品秋立刻上前分开了二人,她挡在明熙身前面色不虞:“还望季大人注意我家姑娘的名声。”
叶明熙颤抖着,揪着品秋的衣角,瑟缩在她身后。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被看穿了?难道今日这场局,从一开始都是他算好要弄清自己身份的吗?
自己会暴露吗?重生一事玄之又玄,正常人怎么可能会联想到这种事上?
不对,叶明熙想了想方才他最后的问题。
他所做的一切推断,都是按照自己至今所有的反常而来,他推测出明熙知晓未来之事,但她的反常其实大多只关于他。
她必须得想出个借口,打消他的戒心,不然等他再这么追查下去,自己重生的秘密迟早要被套出来,按照季飞绍那个做事不留余地的性子,生为变数的自己一定会被他铲除。
叶明熙头疼欲裂,想到那个动乱连连,饿殍遍野的前世结局,心中慌乱逐渐平息,她闭着眼。
绝对不能再让此人祸乱朝野。
“我……”
“季大人!”
叶明熙刚想开口,一旁跟随四殿下的护卫匆匆赶来,满面焦急:“方才在往生殿中公主与四殿下起了争执,竟是直接将四殿下推入湖中!”
“如今四殿下昏迷不醒,伤口感染,情况有些危急。”
什么?!叶明熙震惊,李淮南胆子这么大的吗。
李怀序伤势未愈,能够出门已是勉强,盛夏湖水虽不寒冷,但伤口进了水,万一感染发热,性命都可能不保。
再不受宠也好歹是天家子嗣,竟是装都不装了吗。
“我姐姐呢?”叶明熙急促地问,“一同随行的叶姑娘呢?”
侍卫摇头:“叶姑娘没事,其实方才三位进殿时,我们远远跟着,还是叶姑娘察觉不对叫我们过去救人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见季飞绍面露讶异,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面色。
“回府吧,将事情经过都如实禀告给陛下。”
擦肩而过时,季飞绍动作顿了顿,偏头看了眼叶明熙。
“下面见面的时候,可要想好理由啊。”
叶明熙身子一僵,望向他那双眼睛,只望见一片寒凉与探究。
他笑着,却没有丝毫温度:“可千万,别被我查到把柄。”
叶明芷找来时,瞧见的便是她泫然欲泣,苍白的一张脸。
快步上前,问道:“吓到了吗?”
是吓到了,被季飞绍吓到了。
叶明熙简直六神无主,只觉得自己真是要死到临头了,望着姐姐的双眼也变得雾蒙蒙的。
见她连唇瓣都快没了颜色,叶明芷以为她吓狠了:“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一会直接回府吧。”
明熙立刻道:“姐姐要去哪?别留我一个人。”
叶明芷摸了摸她的额发:“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得跟着殿下他们的车队前去面见陛下回话。”
她作为在场之人,理应前去,于是她吩咐品秋闻冬二人:“你们带姑娘在这歇一会,等我们都走了没什么动静了你们再回府,回去之后就回屋,闭门称病谁也不要见,等我回来。”
二人都答应了,她才离开。
叶明熙坐在石凳上,环住自己的双腿,将脸深深埋了下去,低声啜泣。
此番意外真的是意外吗。
叶明熙现在什么都不敢信了。
拜帖下在普觉寺,是谁的主意?如若是季飞绍的话,他难道能在一开始就料到此番祸事吗?
他想做什么?扳倒长公主?害死李怀序?
叶明熙头疼欲裂,她想不明白答案,就如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的猜疑,只能无助地独自害怕。
也不知哭了有多久,听见闻冬喊她。
“姑娘,你看。”
她抬起氤氲潮湿的眉眼,望见远处有一道纤瘦的人影。
是谁?
她眼睁睁望着那道人影向自己走来,又在足以看清他模样的距离停下。
叶明熙瞬间大哭出声:“你怎么不听话?不是让你千万别来吗?”
眼前之人,不是她千叮万嘱千万别再今日来寺中的慕箴,又能是谁呢。
重生一世,她依旧是那个拙劣的自己。
叶明熙崩溃地想,她没有姐姐的机灵才惠,没有赵姝意的矫健身姿,她依旧是糊里糊涂的脑子和病弱的身子。
她希望可以改写身边人的结局,拯救山河破碎的未来,但她办不到。
无法掌控事情的走向,就连慕箴今日不要来普觉寺这件小事,她都没办法掌控。
慕箴的出现就像是火星,点燃了摇摇欲坠,濒临破碎的她的内心,让叶明熙乱七八糟的心情坍缩又爆炸。
她失控地站起,跑到慕箴面前,拳头一下又一下无力地砸向他单薄的胸膛。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来?”叶明熙的眼泪如雨落下,“今日这么危险,你也被牵扯进来怎么办?!”
慕箴要做的事她不知道,但她理解,也稍微有些想明白了。
先前对她态度冷漠,正好是在面见李阕的时候,再加上他不择手段离开京城,就是要远离天子。
叶明熙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但谁还没有个难以言喻的秘密在身呢。
今日万一李怀序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万一李阕震怒要下令彻查,那藏在普觉寺的慕箴万一被牵扯进来,岂不是功亏一篑,毒药白喝了?
慕箴的眼眸澄澈又明亮,低头望着自己时,就像湖面上粼粼跃动的波光那样美好。
这样的人,她怎么舍得再让他受到伤害。
脑后有温柔的触感袭来,顺着头顶往发尾来回抚弄。
哭闹声逐渐停下,她望着面前眉眼专注的人,心中纳闷地想,慕箴的手究竟是有什么魔力,总是在自己崩溃之时来回摸一摸,自己便能感到十足的安心,心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等到哭声彻底停止,慕箴才温和开口:“冷静下来了?”
“我不是说过,别再这样哭,伤身子。”
他轻按着叶明熙毛茸茸的脑后,低头轻声:“能有什么大事,值当你这样哭?”
“大事!天大的事!”她委屈地嚷道,“要是解决不了,就是掉脑袋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人隔着衣袖死死捂住了唇,重逢相见几回,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慕箴如此严肃的神情。
两道细眉倒竖着,严厉道:“不可胡言!”
他又看到说不出话的明熙,眨巴着泪光闪闪的眼睛,慕箴只觉得自己单薄的一颗心,都被泡在她的眼泪之中。
姑娘家的眼泪为何这样多,总是擦不去,抹不掉的,叫他被浸泡的胸腔都酸涩得可怕,带起一阵锐利的痛感。
“别哭了,”于是他轻声安慰,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就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停止这场绵延不休的潮湿。
“有什么天大的事,我都会替你解决的。”
他想明白了,或许在普觉寺相逢的第一天,又或许是第一次擦不干明熙的眼泪时,他便想明白了。
如果自己的蛰伏所换来的就是她无休止的害怕与惶惶,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他离开汴京不就都想好了吗,自己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他只求身边的人平安顺遂。
只要明熙不再哭,他自然愿意站在她身前,风霜雨雪,苦难种种,他都会替她承担。
她可以永远待在自己的庇护下,做那个没心没肺,快乐娇气的小姑娘。
“说吧。”
慕箴不再逃避,他虚捧着明熙的脸,眼神坚定不移,好叫她安心:“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第20章 答案
“如果你身上藏着的秘密十分危险,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但如今因为你刻意地隐藏,反常的行为反倒让旁人察觉出不对劲来。”
叶明熙笼统又简洁地诉说:“最不能知道这个秘密的危险人想知道你反常的原因,逼问你,应该怎么办呢?”
慕箴只是思忖了一会,便立即回答:“瞒天过海,再调虎离山。”
知晓她不懂,于是又很快耐心地解释:“如果你足够清楚这个危险人的性情,那便可以根据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编造一个合理又离谱的答案,最好是此人能够相信并为之感到荒唐的,离谱的戏言若是能够立得住脚,那短时间内便不会再有心情去深挖真相。”
“与之对应的,要马上转移此人的注意力,以合理的理由离他越远越好,最好是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件事的存在。”
慕箴语速平缓,却吐字清晰,桩桩件件揉碎了讲给她听。
“今日过后,官家便要回京了。”
此话就像是一记重锤,将沉思的叶明熙惊得抬起头来。
慕箴仍在教她:“只要你今日能够给出这个解释,那么未来几年内留在渔阳的你,都不会再有危险。”
叶明熙疑惑:“你怎么知道明日便要回京。”
慕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偏头,顺着他的视线,叶明熙望见了方才才出事的往生殿的大门。
此刻安安静静,恍若刚才的事故没有发生过一般。
“想好了再离开,”慕箴垂眼望她,“你说的人,会去寻你的。”
他好像还有事,说完便要离开。
叶明熙对他不舍,更是一种安全感的依恋,慕箴的出现以及今日的这番话,好像让她也明白了一些什么。
她刚刚哭得厉害,鼻音还很重:“不躲我了吗?”
慕箴又将手放在她发顶,怕将她发髻弄乱,没有动作:“嗯,不躲了。”
再也不躲了。
还没走出多远,有个声音喊他:“慕二哥!”
慕箴回头,等着那人跑到自己面前来,若是明熙此刻在这定能认出,这分明就是方才提醒妙圆往生殿一事的小僧人。
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慕箴轻笑:“如何?往生殿今日当值的可找回来了?”
小僧人连忙点头:“还好慕二哥你今日回来取东西瞧见了,不然殿内香火若是断了可要出大事情。”
说到这他不免埋怨道:“这个妙圆师兄可真是,听闻今日有贵客来访便殷勤的要命,本职工作都忘得干净。”
慕箴就站在原地听他抱怨,许久之后才开口:“今日也只是凑巧,有贵客的话我不应该来,若是叫监院知晓……
小僧人立刻笑着说:“没事,今日反正没人看见你,回头我不说,谁能知道呀。”
慕箴这才点头轻笑:“那多谢你。”
“小事一桩~”
离开普觉寺时,慕箴开窗,长公主出行一向不许平民烦扰,这一整条道都没有路人。
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怀生将他所有小动作瞧在眼底,不免哼了一声:“之前那样伤二姑娘的心也要断了关系,如今只是看见人家哭便又巴巴地凑上前去,公子你就倔吧!”
他年幼便跟着慕箴,说话也随意的很,慕箴听了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哭得那样伤心,怎么让人无视呢。”
非但无法无视,还恨不得将泡的发软的心都剖出来,捧到明熙面前,求她怜悯些,别再落下眼泪,将它腐朽。
“公子先前明明连见面都要差个殷寻在其中,怎么今日又直接跑到寺中来?不怕暴露了?”
慕箴望着窗外不停飞逝的渔阳景色,想起这几日因官家而有些乌烟瘴气的氛围。
他的眸色沉了些:“反正马上就要结束了,她那么忧心今日之事,我自然应当办得妥当。”
另一边。
叶明熙坐在车上,仍思绪沉沉。
品秋见她的模样,有些担忧地问闻冬:“方才那人……”
闻冬摆摆手:“那是与我们姑娘自小一起长大的慕家哥儿,没事的。”
“可他们离得那么近,你方才也不让我近身,万一姑娘被他伤到。”
“不会的,”闻冬斩钉截铁,“天下所有郎君,只有他是绝对不会伤害我们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