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在意,耿耿于怀的只有他自己。
因为她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有了季言忱,她就不要他了。
那晚是她的成人礼,裴时隐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的晚宴上,她会不会邀请季言忱做她的舞伴。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他又能否在这种场合下,依旧保持理智和体面,不让自己做出一些冲动且愚蠢的行为。
他心不在焉,程修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反而屡次三番提起傅思漓,询问他们何时订婚,每一句话似乎都在逼他直面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大概是抱着些恼羞成怒的情绪,他说,他只当她是妹妹。
没错,也许他对她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喜欢,只是占有欲作祟,她于他而言,不过是幼时玩伴。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麻痹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也是那天晚上,并不是他先说服了自己,而是她先将他踢出了她的生活,单方面断了所有联系,比他还要果断百倍。
梦境混沌,像是杂糅了二十几载的光阴,走马灯似的播放,让他回忆起了好多当时都不曾深想过的念头。
一直到了最后一幕,突然又变幻成了那天晚上,她一边哭着一边对他喊,要和他离婚。
他已经被她丢弃过一次,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
仅仅是一纸婚约而已,他困不住她,他只能赌,赌她的心软,赌她心里的天平两端,究竟是不是他更胜一筹。
可梦里的他赌输了。
虚构的画面和现实中的不同,她坚定地要和他离婚。
民政局的门口,他们分道扬镳,她就在他的眼前,和季言忱越走越远。
他想要抬脚去追,可却被一股莫名的屏障阻拦在了原地,让他无法发出声音,脚步无法挪动半分,只能在心里不断嘶吼呐喊。
傅思漓,回来。
别离开他。
可她根本听不到,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那一刻,男人从睡梦里惊醒,睁眼后看见的是医院病房白花花的天花板。
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胸口因为慌乱而剧烈起伏着,手臂和背后依然是被火烧灼的疼痛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
原来只是梦。
幸好只是梦。
空荡安静的病房里,耳边传来程修的声音:“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回过神来,裴时隐缓慢侧过眸,先是对上程修关切的视线,而后快速搜寻着病房内。
没有傅思漓的身影。
他开口,声线沙哑,掺杂着一丝少见的慌乱。
“她在哪?”
果然,程修早就猜到,他第一句肯定问的是这个。
“小思漓有点事出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程修一抬眼,就看见男人额前晶莹的薄汗,忍不住好奇问:“你这是做什么噩梦了,能吓得满头冷汗....”
话没说完,就看见裴时隐坐起了身。
“哎,哎,你别起来啊,小心伤口。”
程修无奈,只能快速将病床调成了可以靠坐的角度,一边用体温枪给他测温,一边告诉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听说思漓给贺行宴打了电话,在片场里把尹若熙折腾得不轻,她还亲自回了一趟北城,当着不少人的面把尹若熙打了,扇了一巴掌。”
闻言,男人深邃漆黑的眸中终于激起一丝波澜。
“挺惊讶吧,我听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小思漓还有这么霸道的一面。”
他比谁都清楚,傅思漓不是主动挑事的性子,反而性格软得很,只有逼急了才会这样。
这也是第一次,她为了他动手打人。
忍耐着心脏处传来的强烈震动,裴时隐闭了闭眼,声线有些虚弱,却依然沉稳。
“拿一片止痛药给我。”
看着裴时隐愈发苍白的唇色,程修就猜到应该是麻醉的药效已经过了,才会疼痛难忍。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好把提前准备好的药和温水递给男人。
其实如果程修是他,会选择把痛苦的一面展露给傅思漓看,因为这样,她就会更心疼,爱他更深。
可裴时隐不会这样做,比起用这种方式谋求更多的爱意,他更不愿意看见她因为心疼而落下的眼泪。
所以哪怕之前他因为车祸重伤住院,宁可隐瞒了她半年的时间,也没有让她知晓半分。
刚刚吞下药片,病房外就传来脚步声,傅思漓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进来看见他醒了,连忙快步走到床边,眼里都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你醒了,身上还疼不疼?”
裴时隐不动声色地把手里剩下的止痛药藏进病号服的口袋里,神色自若。
“不疼。”
可看着男人脸色依旧惨白,她有些着急地追问:“真的不疼了?”
“嗯。”
看见这一幕,程修在一旁摇了摇头,心底啧啧两声。
没再打扰他们,转身离开了病房。
傅思漓在病床旁坐下,一眼就看见他被纱布包裹的伤处,刺痛了她的心脏。
她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唇瓣紧抿着,却不说话。
病房里安静着,最后还是裴时隐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目光下移,看着她白皙纤细的手,眸光微微闪动,泛起些异样的情绪。
“你不是也因为我受过伤?”
傅思漓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他指的是她掌心的那道疤痕,是那年他被人绑架,她为了救他出仓库才留下的。
想起过去的回忆,她哽咽了一下,小声反驳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会为他不顾一切,他亦是如此。
他是男人,就算留下疤痕其实也无所谓。
何况她并不知道,他的腰腹上还有之前车祸留下的疤,多一处少一处对他来说都一样。
见她隐有要哭出来的意思,裴时隐轻叹一声,转移了话题。
“下午打人了?”
傅思漓紧张地收紧指尖,忐忑地看着他:“你知道了?”
她其实是有点担心的,怕在他心里留下不太好的形象,好像她欺负了尹若熙一样。
傅思漓顿了顿,轻声解释:“泼硫酸的人是尹若熙的粉丝,我怀疑是她教唆的,所以才.....”
她手心嫩,下午打完的人,到现在还是红的。
男人的眼底划过一抹隐忍的心疼,蓦地想起昨晚惊险的画面。
但凡晚了一刻,他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
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隐有戾气翻滚,却被他克制了回去。
听完她支支吾吾的话,裴时隐没有说别的,只哑声道:“下次让别人来。”
傅思漓垂下眼,看见他手腕内侧的纱布,心脏抽痛了下。
她咬紧唇瓣,忽然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连忙看向他说:“要不然等好了之后去纹身吧,就能把这里盖住了。”
说着说着,傅思漓的眼里的光亮又渐渐暗淡下去,掺杂上一丝哽咽:“就纹一只小蝴蝶在这里,蝴蝶招财,说不定还能多赚点钱....”
其实她就是说着玩的,以他这种假正经的性子,怎么会去做看起来这么叛逆又非主流的事情,何况又是蝴蝶这种图案,根本不符合他的气质,每天浸淫商场,更看起来不正式了。
她只是,只是不想看见他身上因为她而受的伤。
他的手长得那么好看,以后却要被这道疤痕破坏掉原本的美感,还伤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她又生气又想哭,又开始后悔为什么下午只打了尹若熙一巴掌,打都打了,应该再多打几下才对。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块,刚刚试图强忍着的眼泪突然决堤,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脸颊滚落而下。
傅思漓低声抽泣着,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应该很快就能好了,大不了就去做手术,现在的整形技术那么发达,肯定不会留疤的.....”
看着她泪珠盈睫,男人强忍着背部的疼痛,直起身体靠近她,用指腹轻拭掉她的泪珠,动作是在他身上鲜少见到的温柔。
裴时隐的眼底泛起汹涌的情绪,却又被压制回去。
他只能低声哄着:“别哭了,小伤而已。”
她总是这样,哭得他心疼。
可即便被他如此轻声安慰着,傅思漓的眼泪依然止不住地流,又生气又难受。
被泼硫酸是小伤,哪什么才算是大伤?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铃声忽而响起,打断了对话。
傅思漓收敛起思绪,先拿起电话,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来电通知,她下意识顿了下动作。
可迎着男人的目光,她故意不接好像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傅思漓只好硬着头皮接起电话。
“喂,言....”
话到一半,感受到病床上投来的那道视线,她还是把没说完的吞了回去,只言简意赅地回应着季言忱的关心。
“我没事,是裴时隐受伤了。”
电话那头的季言忱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她认认真真地应:“嗯,我知道的,不用担.....”
最后的话没有机会说完,手机啪嗒一下从掌心滑落,掉落在了病床上,不小心捂触到了免提。
季言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出声唤她:“思漓?”
可对面却无人回应。
病房里静悄悄的,窗外凛风呼啸,隐有细密雨珠扑到玻璃窗上,泛起一层雾气。
傅思漓的肩膀被他揽入怀中,封存住了所有言语和呼吸,唇峰相接。
唇舌勾缠发出的声响异常清晰,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他好像尝到了一点咸咸的味道,是她刚刚的眼泪。
鼻翼间还萦绕着略带苦涩的药味,是他身上的,却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男人的唇瓣因为长时间昏迷缺水而有些干燥,轻含着她的唇碾磨舔舐,却吻得轻柔却动情,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抚平她的情绪。
许是因为发觉了他们在做什么,电话被悄无声息地挂断了。
渐渐的,她的泪水终于止住,裴时隐终于从她的唇上撤离开来,睫羽低垂着,看着她眼尾泛红的模样,喉结滚动着。
片刻,他才低声开口:“你喜欢就纹。”
第31章
是夜, 北城顶级私人会所内。
尹若熙洗完了澡,终于又变回了干净整洁的清丽模样,黑发柔顺地披在肩头, 像一朵清雅的茉莉花, 完全不见下午的狼狈不堪。
包厢里,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正在焦头烂额地打电话, 经纪人畏畏缩缩地站在旁边不敢抬头。
见尹若熙出来,邵鹏才挂了电话, 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脸上的烦躁显而易见。
“荣城境遇这电影你就别想了, 没戏了, 贺行宴亲自在片场发话了,这事儿谁来都改变不了。”
“现在是裴时隐受了伤,如果裴家真要追究起来,别说是我, 换谁来都救不了你。需要我提醒吗, 你得罪的人还不只是裴家,如果傅家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
一听这话, 尹若熙再次慌了神,急忙上前,拉住男人的袖口:“邵鹏, 你帮帮我,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我是无辜的。”
此刻的尹若熙不施粉黛,一双柔美的杏眸清澈如水, 眼里写满了恳求和哀怨。
昔日的校园女神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邵鹏也难免心软,刚还满是烦躁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不过毕竟是陈启峰动的手,他自己在警局顶罪了,你好好去给裴总和他太太赔礼道歉,之前毕竟你爷爷和裴老爷子也有过交情,裴家应该不会把你逼到绝路上。”
尹若熙的唇瓣几乎快要咬得泛白,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和不甘。
凭什么要她给傅思漓低声下气道歉,明明被当众羞辱的人是她。她曾经也是市长千金,如今却要沦落到这种地步,凭什么?
邵鹏没注意到女人眼里的阴毒之色,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离开。
“资源的事,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吧。或者要是你想,等过几天你爸放出来了,你们父女俩一起去燕城避避。”
尹若熙现在不过是个混迹娱乐圈的戏子,不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名媛千金,邵鹏不可能娶她进门的,但凡他敢开口提一句,家里老爷子恐怕得把他腿都打断。
就算他之前高中那会儿追求过尹若熙,现在成年人只讲现实,顶多包养她做个情人,可尹若熙现在又不上不下地吊着他,就是不让他到最后一步,他能有这个耐心给她收拾烂摊子,就已经算是他仁至义尽了。
丢下这句,邵鹏把手里的烟掐灭,就拍屁股走人了。
邵鹏离开后不久,经纪人就安排好了车送尹若熙回去,停车场里,她戴着帽子口罩,刚刚走到保姆车边,就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尹若熙抿紧唇,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季总....”
刚想开口,脖颈就被男人掐住,恐怖的力道让她瞬间睁大了双眼,对上男人阴鸷的眼。
“你越线了。”
安静空旷的停车场内,他的声音幽幽传来:“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不准动她。”
尹若熙抓住他的手腕奋力挣扎着,看着眼前温润清隽的男人,眼底阴沉可怖。
突然,他松开手,女人立刻顺着墙壁软软瘫倒在地上。
肺部终于再次汲取到氧气,尹若熙捂着脖颈喘息着,一边又笑了。
一个两个,都是为了傅思漓。贺行宴是,季言忱也是。
她扶着墙壁艰难直起身,一双眼眸却带着讥诮的笑,指甲快要将掌心扣出血来,才能勉强压抑住那抹恨意。
“季总,你又想得到她,又不忍心看她受伤,世界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男人演起深情来总是那么可笑。
“你想拆散她和裴时隐,既然要达到目的,她就一定会难过。”
尹若熙看着他,嘴角扯了扯:“何况这次的事情只是意外,她根本没受伤,不是吗?季总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话音落下,只见季言忱眼里的神色更加森寒,拿出手帕擦拭过刚刚触碰过她的手,扔在了地上。
“我能让你父亲从监狱里出来,自然也能让他回去。”
看出他动作里的羞辱,让尹若熙不觉咬紧了唇,只听见男人警告的话再次在面前响起。
“别再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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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时隐的伤在医院里养了几天,程修仔细检查之后确认过不会再有恶化下去的趋势,才同意放人出院。
泼硫酸的那名叫陈启峰的粉丝并不承认有人指使,因此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尹若熙主导。
尹若熙的爷爷生前到底和裴家有过交情,现在尹若熙也算是孤苦无依,如果真的把她逼得走投无路,事情闹大,恐怕北城的豪门圈子里背后也会诟病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