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慎夫人叙述中,姜浮才知道,慎瑞云和吴生并未跑多远,只在隔壁洛州的一个小乡村里。在慎侍郎带人找到慎瑞云时,并未见到吴生的身影。问周围的人才知道,吴生已经好久没回来了,乡村的人都说,吴生跟个烟花女子跑了。
可慎瑞云执意要等吴生,死活不肯同父亲回来。慎侍郎爱恨交织,把女儿绑了回来。
回到了玉京城,慎瑞云不吃不喝,一心寻死起来,只能让人强灌了一些粥水。可人若是一心求死,是怎么救也救不回来的,慎瑞云身上的生机迅速衰败下去。
姜浮五味杂陈,前几日还在谋划着,要如何救人出来,现在竟然被告知,慎侍郎夫妇,从未想过因为名声,要慎瑞云的命,反而是慎瑞云自己求死。
看姜浮脸上神色复杂,慎夫人忙道:“好孩子,伯母知道,现如今阿云的名声是彻底坏了,你不好再跟她沾染上关系。你放心,我今天是悄悄地来的,你跟我悄悄地去,连正门也不走,没有人会知道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啊,从小儿养大那么大的一个女儿,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啊。”
姜夫人叹了口气,想组织的话终于没说出来,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慎夫人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姜浮道:“我并非这个意思,瑞云要寻思,我肯定是要去劝的。只不过奇怪,究竟为何如此。”
她起身:“事不宜迟,既然如此,我们先行吧。”
慎夫人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姜夫人担忧地握住女儿的手,面露忧愁之色:“阿浮……”
姜浮拍了拍阿娘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慎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她之前也去过好几次。她和慎瑞云走得近也不是什么秘密,别人要拿这个做文章,也不在于这一次。
慎夫人的马车果然极其简单,上面并无任何能显露主人身份的标志。慎夫人在马车上整理头发,雪簇瞪着眼睛,还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模样。
慎夫人讪道:“让阿浮见笑了,等到了家,请你一定要好好劝劝阿云。那个吴生我们找人打听过了,天天在妓院混日子的玩意儿,怎么能配得上阿云一片痴情,不知道他到底给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离了他,就活不得了呢?”
姜浮低眸:“我会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活着,哪有过不去的坎呢?等到时间久了,海誓山盟还是什么,都会忘记的。
隐隐有些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慎瑞云不是这样为情所困的人,这场私奔,不如说成是逃离更恰当。
和慎瑞云见的最后一面,姜浮也能感觉得到,她更像是想从家里逃走,那个情郎反而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这场私奔,就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反叛,慎瑞云只不要嫁给那个名门莫氏的长子,过那种严苛的生活。除此以外,好像怎么都成。
第89章 化蝶
慎瑞云躺在床上, 姜浮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心酸得很。之前她也很瘦,弱柳扶风的楚楚韵致, 可现如今, 几乎是骨头外包了一层皮, 瘦得没个人样, 脸色青白,像是哪里逃荒的灾民。
慎夫人用帕子拭泪:“阿浮, 我先出去,你们姐妹俩好好说会儿话。”
她把守在旁边的女使都带了出去,卧房里便只剩了她们两个人。姜浮坐在床前, 握住慎瑞云的云, 眼眶一酸,眼泪就要落下来。
“瑞云,既然被找回来了,日子还得照样过是不是?那个吴生, 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你就别想着他了。我看慎伯母也想通了, 以后你不愿意嫁人,就一直留在家里, 愿意嫁人,等事情平息了, 再寻门亲事。你阿娘说了,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什么她都答应。”
慎瑞云听见是姜浮的声音, 掀了眼皮,苦笑道:“阿浮, 你还不知我的心吗?难道你也和她们一样,以为我是为了吴生才不想活了的吗?我这一生短短十几年,苦的时候太多了,甜的时候太少了,我只想求一个解脱。”
姜浮忍住泪意:“你过得不容易,我知道,可是如今,不是苦尽甘来了吗?我和你说心里话,原来我还担心,你爷娘容不下一个私奔的女儿,就在昨天,我还想着怎么救你出去。可其实,是我小人之心了。你爷娘虽然对你严厉,但疼爱之心不少。你阿娘在我家的时候,哭得不成样子,她那么重礼仪的一个人。你阿耶我虽然没有见,也听说了,他近些天,频繁请假。过去的就过去吧,经了这一遭,他们不会再逼你了。”
慎瑞云抽回自己的手,掩面哭泣道:“过不去的,阿浮,我过不去。我倒宁愿,她们打死我,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恨他们了。可偏偏呢,阿耶把我带回来,还不准我寻思,这样算什么呢?我吃过的那些苦,受过的那些罪,不爱我也就算了,偏偏是爱我的父母造成的。是我遇人不淑,识人不清,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再恨他们,却也不能接受再这么浑浑噩噩得过下去,唯有一死,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姜浮忍不住流出泪:“瑞云,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若是不能接受,再和爷娘生活在一起,随便去拿个庄子上,宅子里,自己过活就是了,伯母一定会同意的。”
慎瑞云哽咽道:“逃不了的,也忘不掉的,我一生都将在这张大网下,永世难忘,只想再也不受困扰。阿浮,你我朋友一场,你若是真的为我好,就跟阿娘转告我的遗言吧,就说下辈子,我不愿再当谁的女儿,也祝她不要再当谁的妻子。我的死,和谁都无关,是我自己想不开,你也不用再劝我了。若有来生,我倒宁愿做一只蝴蝶,春生秋死,但凡我想去的地方,都能飞过去,不去靠着谁,也不用求着谁。”
交代完这些事,她不再流泪,双目闭上,眼角仍有泪痕,一副安静等死模样。
姜浮心知再劝无用,起身离开,慎夫人就守在门外,一见她出来,脸上都是急切的神情:“阿浮,阿云她怎么样了?有没有想明白?她还那样年轻……”
姜浮悲戚摇摇头:“是我无用……”
慎夫人闻言,脚下一软就要跌倒,两侧女使慌忙将她扶住,才没让摔倒。
她脸上泪痕未干,又添新泪,对着姜浮生硬挤出来笑意:“没事,不怪你,本来也是想着,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姜浮五味杂陈,想说些劝慰的话,却好像有什么堵在嗓子眼,把她变成了哑巴。
慎夫人强撑着,亲自送她上马车,却在将要出门时,撞见了急匆匆归来的慎侍郎。
夫妻二人像是一同老了十几岁,慎侍郎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衣服皱巴巴的,胡子纠缠在一起,像是好久没打理过。
看到姜浮,他浑浊的眼睛一亮,陡然生出许多希望来。他是绝不可能拉着一个小辈问东问西的,只能问自己的发妻:“瑞云她……”
慎夫人眼睛又蒙上一层水光,轻轻摇了摇头。
慎侍郎便懂了,双手颓然的放下。
慎夫人道:“你找到那个吴生了吗?”她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这个人说不定可以让女儿萌生生意。
慎侍郎道:“……人是找到了,只不过带不回来了。洛州多水匪,吴生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小路旁报了官。”
慎夫人:“……居然如此。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望着姜浮,骨子里透露出来疲惫:“阿浮,我……实在是……让我身边的如明送你回去吧。”
姜浮忙道:“伯母保重身体,我自己回去即可。”
告别了慎侍郎夫妇,乘着马车从慎府的大门出来,竟突然有种恍惚隔世的感觉。
雪簇不解道:“好奇怪,为什么慎娘子那样温吞的人,却非死不可呢?她爷娘一片爱女之心,倒真可怜。”
可怜吗?
姜浮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之深远,可谁又知道,自己给的,就一定是子女想要的呢?”
雪簇道:“不晓得,既然疼爱女儿,可为什么吃也不给放开肚皮吃,还三头两天的罚人。幸亏我是个孤儿,没人这么管我。”
姜浮无奈道:“不是应大将军把你捡回来的吗?他不管你?”
雪簇道:“当然是管得,只不过嘛,捡得太多,他的将士也太多。应将军只有一颗心,里面放了这么多人,不可能管得过来。”
姜浮点头道:“确实如此。”想着刚才的光景,慎瑞云怕是真的活不成了,姜浮又道:“洛州离玉京城这么近,居然水匪横行吗?这也太……”
念头一转:“你去联系控鹤卫,替我查一查吴生之前在玉京发生的事。”
雪簇虽然不解,一个死人,还查他做什么,但没多问什么,点头答应了。
姜浮总觉得,别人口中的吴生,都是那副模样,一个轻浮的浪子,可慎瑞云又不是睁眼的瞎子,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呢?
虽然有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的嫌疑,但总不应该……
回去见了阿娘,姜夫人只照例问了话,听到慎瑞云一心求死,脸上悲戚之色大显,道:“阿浮,你看到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为了一个野男人,抛下父母,能落的什么好下场?”
姜浮无奈:“阿娘……”她听出姜夫人含沙射影的意思,可是慎瑞云想要寻死,不是真的为了那个吴生。
她想要辩驳,可阿娘不会被说服,她只会固执己见,认为慎瑞云是被迷了心窍。
即便在此之前,慎瑞云是她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样样都好。
姜夫人又道:“阿清的婚事定下来了,是许学士的次子。那是个齐整孩子,人长得俊俏,行得正坐的端,有空你也多劝劝你阿清,让她放下心里那些邪魔外道吧。”
许学士的次子是谁,姜浮不知道,也不抱什么希望,“二叔母这次,怎么不给阿清姐姐挑一个勋贵子弟了?”
许学士寒门出身,科举做官,他的儿子将来前途全靠自己拼搏。许氏生性谨小微慎,最怕别人说她不贤良大度,给姜清挑了个门第不显的婆家,不怕别人说她苛待庶女,为母不慈吗?
姜夫人呵呵笑了几声:“你们这些小女孩家,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高门显贵看起来威风,便一心向往,殊不知,那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呢。寒门学子家贫些,可人口简单,低嫁过去,娘家也好撑腰。”
这又是说她了,三番两次,姜浮不太高兴,“阿娘说话好没意思,瑞云找了个真的穷书生,你又觉得她是鬼迷心窍,我要嫁东宫,你又觉得我这是攀权附贵,心思不纯。说到底,不过就是你们选得才是好的。”
姜夫人止不住发愣:“你这丫头,还没做人上人,先疯魔了?”
姜浮道:“明明是阿娘屡次三番拿话刺我,还倒打一耙,既然我在这儿碍眼,我走就是。”
说罢她行了礼,不待姜夫人反应,扭头离去了,心里苦闷一点不少。
为什么天底下的父母都是如此独断专行呢?
她叹了口气,怎么想也想不通。
等到怒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愧疚,阿娘虽然老是拐着弯儿说她,但总是为她好,自己刚才那样说话,是不是太伤她的心了?
不由和慎瑞云共情起来,这世间的爱恨,哪里是一清二白的呢?
妙嫣过完年就不来了,院子里的管事女使就变成了寒酥,她和姜浮同岁,是家生子,爷娘都在姜府为仆。
寒酥性子沉静内敛,只话少些,妙嫣少不得要跟她交代许多。
盈枝捧着下巴看她们俩说话,颇有惆怅之意:“妙嫣姐姐,过完年后,你真的不来了吗?”
妙嫣标准的鹅蛋脸染上了一层绯色:“嫁期定在暮春,我总要回家准备准备。”
盈枝道:“唉……我舍不得你呢。”
妙嫣笑道:“我走了,就再没有挑你的不是了,你还不开心吗?”
盈枝晃悠着手:“我才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呢。”
妙嫣叹了口气,也不同她打趣胡闹了,正经道:“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何必要这么伤感呢?”
盈枝点头道:“我晓得了,听说妙嫣姐姐你嫁的是个秀才呢,等你当上了官夫人,可别忘了我们。”
妙嫣抿嘴笑道:“我也不指望这些,只盼能一生顺遂罢了。”
面上在笑,失落之意却自然流露出来,寒酥和妙嫣都察觉到了,不知如何想劝,一时无言。
正好这时候姜浮带着雪簇回来,盈枝颇有些吃味:“娘子怎么又带着雪簇出去玩儿,都不带我去,娘子偏心!”
第90章 酒窝
雪簇有些淡淡的得意, 少年心性,努力不表露出来,“娘子可没有带我出去玩儿, 我们是去办正事儿的。”
盈枝努努嘴道:“什么正事儿?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 去状元楼吃乳糖浇?”她委屈巴巴的模样像小狗, 只差后面没有长出尾巴来:“娘子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妙嫣道:“唉, 你这丫头,除了吃还记得什么?娘子是因为慎娘子的事情出去, 主子的事情,怎么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