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满桌案的资料都收起来:“这个我拿走了,你少动歪脑筋。”
姜渐心中苦涩,两情相悦就能在一起吗?这可不一定,眼前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除了两情相悦,这世间还有太多太多的阻隔。
他摇摇头,姜渐啊姜渐,别人都比你看得开,国仇家恨,难道还不比小情小爱来得重要吗?
明明那晚就已经暗暗发过誓的,从此以后,只有同袍情谊,再无风月之情。
他怔怔看着应逐星把所有画像资料都收好,有小太监来报:
“姜司直,应副率,殿下请两位到偏殿议事。”
应逐星还在整理,这儿刚才被姜渐一番乱翻,弄得乱七八糟,她随口问道:“什么事?”
小太监名叫李端厚,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面白清秀,谦卑低头道,“好像是说大理寺卿遇刺一事,金吾卫的人跟到了凶手。”
姜渐和应逐星对视一眼,这可真是意料之外。
她们都知道那日金吾卫有派人寻那刺客,但都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金吾卫的人还真有些本事。
不过,这事儿和谢闻有什么关系?
京兆尹、金吾卫、刑部、大理寺,哪个不是办案的地方?关东宫什么事儿?
第10章 女官
姜潇对季临简直是赞不绝口,扬言要愿意用自己家所有兄弟换他给自己当阿兄。
姜溶和姜浮都被逗笑,姜浮道:“真的吗?他就这么好?”
姜潇半刻也闲不下来,她满屋子跑了一圈,才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当然,季郎君说话温温柔柔的,一直给小慧买好吃的,好玩的。五姊你看看姜重明,他只会摆兄长架子。”
姜浮想了一下,姜渐以前还好,能称得上一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但最近几日,脾气暴躁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干什么都要指手画脚。
不过还有比声讨姜渐更重要的事情,姜浮问道:“我昨天要你帮忙问的,你打听过了吗?季临和那位宋娘子,可有什么关系?”
姜潇拍了拍胸口:“阿浮姊姊,我可是很靠谱的,怎么可能忘记你交代的事情。季小慧和季临最亲近,她跟我说了,她阿兄喜欢的是温婉贤良的女子,宋暄妍那种泼辣的,她阿兄才不喜欢呢。她还跟我保证了,以后等阿溶姊姊嫁过去,就由她罩着,绝对不会让人受半点委屈的。”
姜浮笑了笑,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倒夸下海口来了。
她去看姜溶的脸色,虽然带着笑容,眉还是微微蹙着。心下纳闷,她这是在忧愁什么呢?
姜潇道:“好阿姊,你交代的事我都完成了,你答应我的呢?今天就带我出去玩吧?听说西市新来了好多杂耍班子,我们今天去看看吧?”
东市靠近达官贵人住的几坊,管理也较西市更为规范。西市胡商多,新奇玩意儿也多,姜潇这种小孩子最喜欢的戏法也大大多在西市。
但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姜浮怕出现意外,姜潇古灵精怪,可毕竟才十二岁,又喜欢到处乱跑,真被人贩子拐了去可怎么办?
她拒绝道:“不行,不能带你去西市。”
姜潇的脸飞速垮下来,原来明媚的大眼睛垂下来,委屈地看着她,无言控诉。
姜浮安慰道:“西市不行,东市可以。你今日看上的,只要我买得起,都给你买下来,好不好?”
姜潇的脸色这才阴转晴,她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拍手道,“阿浮姊姊,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姜浮笑道:“绝不反悔。”
姊妹三人收拾了一番,从家里出门,将近中午,路边摊上的胡饼散发出迷人的香气,直把姜潇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一路走走停停,姜潇吃饱喝足,最后选择在富贵书铺坐下。
原来那个胖胖的掌柜已经被换掉,现在是个身材高挑的女掌柜,她长相平平,但能说会道,几句话就把那些来买书的学子们忽悠了个底朝天,乖乖交出钱袋子来。
上次遇到的那个小伙计倒还在这里,再次看到姜浮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声好,“姜娘子。”
他又要喊掌柜的,姜浮叫住了她,“别耽误掌柜的干正事了,我们就来坐坐而已。”
这家富贵书铺是阿娘用嫁妆新开的,上次那个掌柜的不认识姜浮也不奇怪。但是他那个人,人品实在不好说。把他换掉,不是姜浮吩咐的,也没人通知姜浮,但她心底知道,那天姜渐把盈枝叫过去盘问,肯定是他做得。
不过的确有用,宽敞的书店比起之前来那次,从门可罗雀,变成现在的迎来送往,光是小伙计都重新请了好几个。
这位女掌柜果然有本事。
姜潇对满是字的书本子没什么兴趣,倒对都是画儿的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
姜溶一直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烦恼些什么。
一波客人送走,女掌柜笑弯了眼睛,小伙计传话之后,她才快步走过来。
女掌柜名叫蒋有荷,今年三十岁上下,算不上什么绝色,但风情摇曳,一颦一笑韵味十足。
她满面笑容上前和姜浮搭话:“娘子今日前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有失远迎,这里也忙,都没有过来跟娘子说句话。”
姜浮道:“掌柜忙碌,不必管我姐妹,出来逛逛走累了,进来歇歇罢了。”
蒋有荷又叫小伙计上茶,眼睛撇着姜溶,她穿戴也绝非女使之类的人物,后面的雪簇手里握刀,倒是一看就知晓身份。不远处一阵乱翻的姜潇,算年纪也对得上。
蒋有荷可不是之前那个蠢人,她虽然是外来的,但也在姜夫人手底下做事好几年,主家的人她没见过,但具体有哪些,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除了姜浮,另一位年轻娘子她是真没猜出来。
她含笑问道:“这位娘子是?”
姜浮道:“是我忘记介绍了,这位是我二姊姊。”
蒋有荷道:“哎呦喂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小小的一家书店,居然能引来三位娘子。”
她很确定,蒋有荷之前连她都不认识,更不可能认识刚上京没几天的姜溶。但她这股热络劲儿,倒像是两人早已相熟。
姜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勉强和蒋有荷笑了笑。她不是故意摆架子,只是心中愁云万千,笑意如何都不达心底。
临告辞时候,姜浮又挑了好几本话本子,还有给姜潇买得小人书,蒋有荷说什么也不要她们的钱。
姜浮笑道:“你若不收钱,这账本子上的账可怎么平呢?”
蒋有荷道:“娘子说笑了,不过几十个钱罢了。我知道娘子看不上,但今日相识,就算是我送娘子的。”又吩咐账房先生,“都算在我账上。”
姜浮忙道:“别别别,这可是我和阿潇早早说好的,她今天买什么,都由我付钱,掌柜的这么做,不是让我食言吗?”
她心道,蒋有荷一个月钱能有多少,几十个钱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对于蒋有荷来说,恐怕也不是小意思。
蒋有荷这才罢休。
三人出书店,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但是春日的太阳,再热也热不到哪去。
许多人刚从午睡里清醒过来,还打着哈欠。
有穿得花红柳绿的一群女子,扭着腰肢从街道里走过。她们又笑,又闹,动静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脂粉香和娇笑声像是有钩子,轻易钻进人心里去。
姜潇好奇地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去看,“她们这是干什么?”
姜溶斥道:“不准看,这不是你能看的。”
姜浮瞟了两眼,幽幽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平康坊的苦命女子。
姜潇第一次被姜溶斥责,有些不开心,她缩回了脖子,想问但终究没问出口来。
姜浮摸摸她的头:“三曲之地的可怜人罢了。”
姜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三曲之地,她好像听哪个小姐妹说过,她阿耶就喜欢去这些地方,爷娘天天因为这个吵架。
她话音刚落,一道清亮的声音想起,“说得好,不过都是一些可怜人罢了。”
姜浮转过头去,那说话的人是宋燕时。若只是她还罢了,居然还站着东宫诸人,姜渐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他没说话,姜浮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居然又跑出来,还带着小小年纪的姜潇在路边讨论妓女。
不过姜渐不是最讨厌宋家的人吗?他怎么和这位大理寺少卿宋燕时凑到一起去。
宋燕时感叹:“若有一日,天下不再有一个妓女就好了。”
姜浮心道,会有那么一天吗?她对宋燕时算不得讨厌,但也并不熟识,听这话倒是好感陡生。
宋燕时是女子,似乎比起姜渐这些人更能理解这些下等妓女的苦楚。
至少,姜浮从来没听过姜渐为这些人觉得不忿。他是清高的,对这些妓女和嫖客都天然的优越感在,别说想了,就连无意中听到一句,也觉得是污了自己的耳朵。
他读圣贤书,学天下计,想要开太平,治盛世,却独独忽略了一个个小女子。
姜浮心想,这天下还真需要女官,光靠男人,妓院青楼永远也不会废除。
就算现在,大陈明令禁止官员嫖妓,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怎么禁止得了呢?
更有那一群附庸风雅的人,选些容貌姣好的女孩子,从小儿养起来,用来招待达官贵人,官妓易管,家妓难防。
除了官家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窑子隐匿在各坊里。就像是平康坊里最负盛名的花魁娘子江梅引,艳名满玉京,明面上是卖艺不卖身,但这些王侯权贵,若是非要,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妓女可以拒绝的呢?
对于废除妓院这事儿,姜浮是一万个赞成。对于宋燕时更添一分好感,可见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姜渐讨厌宋家人是因为宋贵妃,可宋贵妃做的事就全然是错的吗?
举荐宋燕时以女子之身入朝,的确是不循规矩,可玉京传言,都传大理寺左少卿宋燕时心狠手辣,却没有传她昏庸无能的。
礼数不可废,就连无法无天的姜潇都乖巧向谢闻行了个礼,“殿……”
谢闻略一颔首,姜渐道,“在外面不必如此。”
大庭广众之下,叫殿下的确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姜渐不是最讨厌姓宋的人吗?怎么会和宋燕时走在一处?
第11章 不争气
姜浮问道:“阿兄,你和殿…郎君也来这里闲逛吗?”
姜渐哼道:“我可没有你们这样的闲情逸致。我来东市,可是为了办正事。”
姜浮奇怪道:“什么正事?”
来东市无非是吃喝玩乐,这里也就是做买卖的地方,要办正事不去衙门,反而来东市?
姜渐皱眉道:“女儿家家,问这些做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玩了多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有谢闻在这里,姜潇并不敢像之前一样大吼大叫撒泼,只能无奈地看了姜浮一眼,像是在说:你看吧?又来了。
宋燕时笑道:“姜大人对家里妹妹也太严苛了些,今日本来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她柔声道:“大理寺卿遇袭一案,有进展了,金吾卫昨日派人前去跟踪,还真找到了。要刺杀柴大人的人,居然是大理寺的同僚——右少卿薛宴。陛下早朝时,大理寺自然不再适合独审此案,把这事儿交给了太…郎君。”
姜浮冲她笑笑:“多谢少卿大人解惑。只不过……为何要来东市呢?”
宋燕时道:“姜大人觉得,此案和白虎一案脱不了关系,来善意坊找找线索。”
善意坊就在东市隔壁。
正好有卖糖人的小贩四处吆喝,他拉长了声音,十分引人注意,“卖糖人呦~糖人~”
姜潇目光全然被吸引了过去,轻轻扯了扯姜浮的衣袖,低声道,“阿浮姐姐,我想吃那个……”
姜浮无奈,叫住了那小贩,之前可是答应过姜潇的,她可不会骗小孩,一个糖人,想吃就吃吧。
她刚要付钱,久不说话的谢闻却道,“我来吧。店家再来……”他看了一眼人数,“再来十份。”
今日随行的太子千牛愣了一下,还是解开口袋去付钱。
那一个糖人做得比人脸还大,买这么多干什么?
小贩开心得很,还现吹了几个,才凑够数,姜潇目不转睛地看着,觉得这比传说中的戏法还好看。
谢闻道:“一人一份,我不用了,多得就都给这位小娘子吧。”
姜潇兴奋地跳起来,看这位高贵的殿下越发顺眼起来,这么算下来,她一人可以独得三份,可以吃整整一个晚上了。
唉,果然是个人,都比她几个阿兄好。殿下平日里虽然不说话,但心肠是非常非常好的。
于是乎,剑拔弩张的姜渐和宋少卿,一人举着一个脑袋大的糖人,君命不可违,只盼着别遇到熟人。
雪簇和太子千牛滕光意也都得了一份,她一口咬掉糖人的脑袋,砸吧了一下味道,除了甜味也没其他的了,不难吃,但也不好吃,就是看起来挺好看。
滕光意暗暗叫苦,他最讨厌甜食,他看着自家殿下的目光不断往姜娘子那边飘,第一次觉得谢闻真的是,他想给姜娘子买直说不行吗?为什么还要在场一人一份,他真的无福消受。
离夜晚还早得很,闭市还有一段时间,姜潇三五口吃完了一个糖人,直把姜渐看得瞠目结舌。
“你这么吃糖,小心牙齿都坏掉,看大夫都拔了去。”
他半是恐吓半是关心。
姜潇道:“才不会呢,我牙齿好得很。”
那着剩下的两个糖人,她看了眼谢闻,心里一个主意浮出来。
姜浮不愿意带她去西市看戏法,说是怕出意外。但如今谢闻可在这里,这可是太子殿下,是天下第二厉害的人,那安全问题就不用担心了吧?
她捏着两根糖人,大着胆子和谢闻搭话,“郎君,你接下来有没有别的事要忙呢?”
谢闻有些惊讶,但还是老实道:“没有。”
见他肯搭理自己,姜潇更放心大胆地问了,“那我们一起去西市玩吧?我听别人说,西市可比东市好玩多了,哪里有绿眼睛的人变戏法。”
姜渐斥道:“阿潇,郎君日理万机,哪里有空跟你去玩?吃了几个糖人还不够,还想着去疯,赶紧回家去吧。”
姜潇不服气:“不止是我想去,二姊姊和五姊姊都想去。”
谢闻飞快地看了姜浮一眼,又收回来,低下头,这是她委婉地邀请吗?
他怎么可能拒绝?
谢闻道:“无事,西市外族多,说不定有扶月的人,去看看也无妨。”
姜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燕时抢先道:“郎君说得有理,不如就先去西市一趟,再回大理寺也不迟。薛宴被关在牢里,还能飞了不成?”
姜渐冷笑,这姓宋的倒是会当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