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二娘子耐不住寂寞, 已经去二楼选首饰了。傅莲乔婚事已定, 要嫁到皇家做王妃, 接下来忙的,就是傅荷华的婚事了。
傅莲乔道:“我这个妹妹, 向来就是如此,活泼天真,一刻也闲不住,阿浮莫要见怪。我陪她一起逛了这么久,却受不住了。阿浮可否和我去三楼,闲坐一会儿?”
一楼二楼是卖首饰的地方,三楼是供这些娘子们休憩的地方,茶水费用比起首饰的利益来,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姜浮无不应允。跟着傅莲乔上了雅间,两人相对而坐,傅莲乔对随身女使道:“去跟着二娘子吧。”
女使点头应是,随即离开。
傅莲乔喝了一口茶,轻声道:“前几天,你阿姐的生日宴,本来我是要去的,可临近年关,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大小事务都要我做主,实在走不开,只让二妹妹去了。”
姜浮能看出来,傅莲乔对她,似乎有天然的好感,或许是因为阿兄的缘故?称呼也改了,由客气的“姜五娘子”变成了亲昵的“阿浮”,她也从善如流,称呼一句“傅姐姐”。
真该感叹一句,造化弄人,阿娘喜欢谁不好,怎么就偏偏看中了傅二娘子……
她忙和傅莲乔说了些客套话,傅二娘子能来,祖母和大姐姐就已经很高兴了。
傅莲乔微笑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们家有及时止损的勇气,已经胜过许多人家。”她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这倒是出了姜浮的衣料,傅莲乔看起来端庄明艳,傅相浸淫官场多年,并非突然发迹,傅莲乔从小也是当千金小姐养的,管理家事、女红女德,样样都是出类拔萃。姜浮本以为,她也是那种不能接受女子和离的人。
就算刚才请罪的话,姜浮也只以为她是在客气,原意还是认为,浣大姐姐和离,其实还是不好。
竟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姜浮心有愧意,说话也并不只是挑那些场面话,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不瞒傅姐姐你说,二叔母原来是不同意我大姐姐和离的,但那日,宁国公夫人,特意带了她侄女儿来,还是世子已经纳了妾的,当下二叔母就庆幸起来,还是祖母看得明白。”
傅莲乔点头道:“你二叔母的为人,我也知道些,幸好你们家老夫人是心疼孙女的。”她话锋一转,由问道:“冯太傅的孙女儿,这个月回玉京了,听说,你阿姐上次的生日宴,她也去了?”
姜浮脸色变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正常,但傅莲乔看到了,心里有数,继续问道:“你见到她了吗?之前她还在玉京的时候,玉京学子们就传成了天上的仙女,说是才貌双绝,她和我同岁,应当比你大些,你觉得她如何呢?”
姜浮看她脸上带着笑意,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茫然,傅莲乔也猜到了?
她本以为,她和谢闻的事情,除了皇室和自己家里人,应该没人知道。
可事实上是,冯采容知道,傅莲乔甚至都能猜出来,她们俩已经见过面了……
姜浮觉得自己的小聪明有点不够用了。她坐直了身体,不明白傅莲乔的意思,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傅莲乔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的婚事,就算别人不知道,可我阿耶这样的人,是瞒不过的。”
姜浮愣了片刻,才道:“我有些想不明白。”
傅莲乔道:“不,事情其实很简单,只是身在局里,所以才想不明白罢了。”
姜浮抬眼望她,不能理解,傅莲乔到底想做什么。
傅莲乔毫不心虚,微微笑道:“你应该知道,现如今,太子和晋王之争,已经迫在眉睫,有人站队太子,又有人站队晋王。”
姜浮没说话,心里想的是,手底下人斗得死去活来,晋王和谢闻的关系却关系很好。而且,傅莲乔为什么要说这话?她可马上要成为晋王妃了啊。
傅相明面上虽然未曾站队,但只要傅莲乔嫁给晋王,他就被绑上了晋王的船。
傅莲乔继续道:“我也不想跟你说假话,阿耶明里暗里都是晋王党,他不想姜家的娘子成为太子妃,这会增强太子的力量。”
她拿起水壶,重新添了茶水,又把糕点推给姜浮,“可其实,不光是晋王党不想让你成为太子妃,太子党其实也不怎么愿意呢。你应该知道,支持太子的,应大将军是亲舅舅,应该算头一个。玉京府尹李明居,太子太傅冯老先生,还有吏部尚书等人,陛下有意打压世家,提携平民子弟,给太子选得亲信,也大多都是科举做官的人。平民好不容易因为读书,从世家那里抢来了权位,又怎么会舍得再还回去呢?”
姜浮看着那盘糕点,没有吃得意思。她心里惊骇,抬起头来盯着傅莲乔:“那么,傅姐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
她能看出来,傅莲乔对阿兄有好感,但圣旨已下,婚期已定,明年三月,傅莲乔就会成为晋王妃,一身荣辱都系在晋王身上,为什么偏偏要告诉她这些?
傅莲乔笑道:“自然是因为,我和阿耶意见并不相同呀。他想挣一个从龙之功,名留青史。我却没有利欲熏心,看得清楚,陛下宠爱先皇后之子,又怎会把皇帝之位留给别人。除非晋王举谋逆,要不然,他永远与帝位无缘。”
姜浮还是不解的神情,傅莲乔靠近她,把她脸颊上的发丝往耳后拨过去,似是在叹息,又似乎是在蛊惑:“我当然实在投诚呀,只希望日后,你也能帮我一把。”
姜浮愣了一下,没说话。她能帮得到傅莲乔什么?
从珍宝阁回来,雪簇把今天新买的首饰都交给寒酥,寒酥接过来,清点完毕都放进了首饰匣子里,并没有多问什么。
雪簇还在那伸长了脖子嘱咐:“寒酥姐姐,娘子喜欢这个点翠的,你把它放在最上面,方便拿取。”
寒酥应了,琉璃也看了看,下了一跳:“你和娘子今天是去打劫了吗?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首饰?”
雪簇含糊道:“送的,都是别人送的。”
琉璃皱眉:“送的?谁送的,这个是要记下来,需要还礼的。”
雪簇当然不敢告诉她是谁送的,只说:“这个不用还的。”
琉璃越听越狐疑,往首饰匣子里看去,赫然发现一块玉佩,怎么看也不像是女子佩戴之物,心中警铃大起,要拿出来仔细看看,寒酥却“砰”的一声合上了盖子。
琉璃恼怒道:“寒酥,刚才那块玉佩,怎么可能是娘子的饰物,你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寒酥不肯:“我们做下人的,怎么能对娘子指手画脚?”
琉璃压低声音:“雪簇缺心眼,你难道也缺心眼吗?你别忘了,之前慎娘子那事儿,要是我们娘子也闹出了这等丑事,可有我们好受的。你快拿出来我看看,否则,我可要去告诉夫人了!”
雪簇不高兴:“我才不缺心眼呢。你去告诉夫人吧,夫人也知道,娘子马上就要当太子妃了,这些都是太子殿下送的……”
琉璃惊呆了:“太子妃……你们都知道,只我不知道?”
寒酥摇头叹气:“怎么只有苗头的事情也乱说,”
雪簇反驳道:“才不是乱说。陛下和太子,都已经川过祭酒了,等过了年,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到那时候,看你们还信不信?”
这下连寒酥都吃惊了:“……赐婚?”
雪簇道:“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咱们这里自己知道就行啦。”
她也有自己的心思,每次谢闻偷偷过来见娘子,总要她去当那个望风的,她真的不想这么干了,索性该瞒的也瞒不住,直接说得了。
她总觉得,以后太子会经常来……一次还能避过去,要是多几次,迟早会露馅。与其事发让她们吵嚷起来,闹得府里都知道,还不如事先透个底,让她们心里都有个数。
雪簇也不用每次胆战心惊地在门口把风了。
她们在里间说话,坐在外间窗户塌上的姜浮自然是全听进了耳朵里。
雪簇说了出来,她并没有制止,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好麻烦,想嫁给谢闻怎么就这么难呀。世人悠悠众口,各人都有各人的打算,她到底要怎么做呢?
果然,自家纵容溺爱培养出来的女儿,和傅莲乔那种,从小儿真刀实枪地练起来的,也大不相同。
这些朝堂上各方势力的事情,她一点儿也猜不透。在见到冯采容以前,她还傻乎乎以为,这是她和谢闻两个人的事情呢。
第95章 恭喜
这个年过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姜夫人和四叔母两个人愁得要死,其余人也一起上阵, 为姜濯和姜渐的婚事担忧。
姜渐咬死了现先立业, 再成家, 姜浮也在旁边帮腔, 怕阿兄被逼急了,又故技重施, “坦白”自己有断袖之癖,那么,这个年倒真是绝不可能过得安稳了。
姜濯还是那副模样, 来者不拒, 哪个娘子都喜欢,哪个娘子都想娶。
众长辈齐齐感叹,这两兄弟就不能中和中和吗?
除夕要守岁,外面炮火声络绎不绝, 绚烂的烟花在黑夜里炸开, 染上别样的色彩。姜渔带着姜潇出去放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玉京城。
今宵是除夕,明日是新年, 天地气象新,历添新岁月, 焰火照夜白。
姜浮偷摸背过身去, 打了个哈欠, 好困, 但估计不闹半夜三更,就算回屋也会被焰火声吵得睡不着。
次日新年第一天, 本来是一大早要去祭祖,但这些事情向来与未出嫁的女孩儿无关,她也懒得起床,昨夜睡得晚,不到日上三竿,她是不想从被窝里钻出来的。
往年都是如此,可今日不同,一向最安静的寒酥直接把被子掀了起来,焦急道:“娘子,别睡了,圣旨到了,快起来,主君夫人都等着你呢。”
姜浮还睁不开眼,以前也有先例,无非是宫里以示皇恩浩荡,新年都要赏赐些东西下来。
这种圣旨,要阿耶去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非要喊她起床……
姜浮把被子夺回去,重新闭上眼:“我好困,起不来,反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寒酥哭笑不得:“娘子,这可是赐婚的圣旨,是给你的,怎么就没有关系了?”
姜浮懵了一下,坐起身呆了一会儿。不是说,等春天再赐婚吗?这可是新年第一天……
她不确定又问了一句:“真的?可是这才……”
琉璃也走进来,笑道:“这哪里有假的,我们可没有两个脑袋,娘子快起来梳洗吧。宫里来的人可不好让久等。”
时间紧迫,姜浮被从床上拖下来,并未十分装扮,只求得体而已。
不知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姜浮觉得好像实在梦里。哪怕刚才用冷水洗脸后,视线已经完全清晰了。
姜浮被簇拥着来到前厅,接旨的时候都跪在第一个。
中年太监一本正经地宣读完毕,又把圣旨放在锦盒里,亲自交到姜浮手里,眼睛笑成了一道缝,“恭喜娘子,贺喜娘子了。”
她接过道谢,自有别人去引太监和喝茶。姜浮还有些迷茫,转头往后看去,全家有品级的人都穿上了官服和诰命的衣服,阿兄隐在后面,一眼没找到身影。
姜老夫人看不出来喜怒,意味深长地道:“阿浮真是好福气,宫里不比家里,规矩多,从今以后,那些顽皮毛病都改了吧,幸好婚期在明年春天,还有时间学规矩。”
姜浮听了就不太舒服,姜老夫人就差明说她是个不规矩的人了。碍于大庭广众,肯定不能和长辈顶嘴,她没说什么。
再后面是阿耶愁苦的脸,强颜欢颜应付着别人的贺喜。还有阿娘蓄了一层泪光的眼睛,姜浮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也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爷娘对她还是还是很好的,虽然这好和对待阿兄不一样。
阿兄是他们的指望,自己只需要被宠溺,按照他们铺好的路,安稳走下去就行了。
真心高兴的人不知道有几个,但姜潇不用怀疑。
顾不上别人,她飞快冲上前面来,连姜老夫人都忽略了,拉着姜浮的手开心得像个傻子:“真的吗?太子殿下真要当我姐夫了?!太好了,以后我就有吃不完的糖人了!”
姜浮无奈叹气,姜潇也太好收买了,几串糖人就让她记了这么久。
姜老夫人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女孩子家家的,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姜渔的大大咧咧是懒得管和别人的看法,姜潇是另一种钝感,说她不好的话从来不放在心上,给她几块糖倒是能记在心里。
有时候,姜浮也挺羡慕这种“迟钝”的,就像刚才姜老夫人的几句话,她要放在心里别扭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