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浮笑道:“多谢。”怕苏嫦再下手,一手拉着她一手抱着茶壶,忙不迭地走出褚满绿的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门,把茶壶放在桌子上,揭开盖看了看,里面颜色一点儿未变,又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只有清冽茶香。
苏嫦仿佛没事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姜浮几乎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了,或许苏嫦并没有做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这里放了什么?”
苏嫦微笑道:“一些毒药而已,放心,顷刻毙命,不会查出来我们的。”
姜浮吞了口口水:“你说真的?”
苏嫦凝神看着她片刻,姜浮慌得不得了,不会要杀她灭口吧?
苏嫦方才笑出声来,施施然道:“骗你的,只是一些拉肚子的泻药而已。她惹了我,我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她。”
姜浮松了一口气,打开窗户看了看,楼下并未有人。这会子,正是饭点儿,人应该都在二楼雅间和大堂。
客栈住满了人,还都是有钱的贵客,伙计们便有些忙不过来,所以刚才在走廊发声争吵,客栈的活计们也没有赶过来做和事佬。
姜浮把茶壶里的水连着茶叶倒了个干净,不是要命的毒药就好。
然后复把茶壶放回桌子上,对于苏嫦三番两次的捉弄,她有些生气:“你又骗我玩儿!”
苏嫦笑问:“什么叫又?我之前有骗过你吗?”
姜浮义愤填膺指责:“之前在越州刺史府,你是不是听到了海棠在外的布置?”
苏嫦道:“哦,可能是我不记得了吧。”
她这话说得敷衍十足,姜浮压制着情绪还是忍不住生气:“你看,这次你还是骗我。”
苏嫦做作地表演出惊惶:“那娘子要怎么处置我呢?”
姜浮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她能怎么处置苏嫦?这里不是玉京城,如果和阿兄告状,十有八九他只会说自己无理取闹。
她闷闷道:“我哪里能处置你呢?”
苏嫦只是笑。
好在姜浮本身也是个喜欢捉弄别人的人,被别人捉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很快想开。
苏嫦好像也并没有伤害她,她只能生一会儿闷气,就原谅她。
头上发髻已经拆开,柔顺的黑发披落了满背,姜浮抱着膝盖,静静地在床上发呆。
苏嫦凑到了她跟前,忍不住捏捏她的脸:“怎么了,还生气呢?”
姜浮“哼”了一声,转过脸去避开她的手。
苏嫦偏不如她的意,又捏了一下。
姜浮打也打不过,真是没脾气了,只能道:“我没生气……”她垂下了头,“只是有些难过。”
苏嫦道:“难过?难过什么?”
姜浮叹了口气,世事如春梦,人情似秋云。她记忆里的褚满绿,是美丽温柔的神仙姐姐。
没想到多年以后再见,她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那个说话轻声细语的神仙姐姐,已经变成了一口一个“狐狸精”“小娼妇”的妇人,昔日的美好善良恍惚成了她一个人的梦。
而再见到她的这一刻,梦就已经碎了。
苏嫦听了她的童年回忆,没什么感想。她大概是个很没同理心的人,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都过去那么远的事情?又何必再去想呢?”
姜浮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她继续问道:“苏姐姐家里有其余姐妹吗?”
从褚满绿和其他人的言行中,这花魁娘子翩翩,恐怕真的和苏嫦十分相似。可苏嫦是前燕公主……燕国就算灭亡了,皇室中人也全部被俘,按理来说,苏嫦的姐妹,不应该流落在外呀。
苏嫦思索片刻:“除了玉京那些,倒还真有一个。我阿娘生产的时候,是一胎双生,我应该有个被视为不祥的妹妹。”
姜浮怪道:“不祥?双生子不应该是祥瑞吗?”
苏嫦笑道:“当时阿娘生下我之后就力气耗尽,几乎丢了命。燕皇因此厌恶她,更有道士批命,说我的这个妹妹,天生是个灾星,会克死父母,阻断国运。所以我们俩虽然一母同胞,出生时间也相差无几,但不在一起长大。她刚生下来就被扔到山外的尼姑庵里,消除罪孽。”
姜浮讶异:“这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你阿耶真狠心。”
苏嫦巧笑倩兮:“其实狠心的又何止是我阿耶呢?他们这些男人,心都是狠的,以无毒不丈夫为荣,却又唾骂女人最毒妇人心。你说对不对?”
她的声音柔和妩媚,却有种动人心魄的力量,仿佛是妖精的蛊惑。姜浮道:“不全对。就像刚才,褚满绿对你无礼,你骂回去打回去,甚至下点儿泻药这种小手段,都是可以的。但要因为口舌之争,就要了她的性命,这是万万不行的。”
苏嫦哈哈大笑道:“她这样的糊涂人,丈夫要卷走家财去赎一个妓女,她却对那个妓女喊打喊杀,还把丈夫当成个不得了的宝贝。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也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
姜浮摇摇头:“你说得不对,这也不能全怪她。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的,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女子却要贤良有容忍之心,褚姐姐从小耳朵里听得是这样的话,眼睛里看得是这样的事情,难免耳濡目染,受到影响。你我清醒些,能知道这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也不该嘲笑她蒙在鼓里。”
苏嫦勾唇笑道:“是吗?”
虽然天真得有些愚蠢,但也不失可爱。
第123章 姐妹
姜浮认真道:“当然。”
就算褚满绿知道这是丈夫张言青的错误, 又能如何呢?她父母都没了,连个能做主的长辈都没有,和离这种大事, 族中人大概率会为了名声好听劝她息事宁人, 这世间又有几个阿兄这样的愣头青呢?
不能和离, 被休也要男方写下休书, 现如今二嫁虽不是什么罕见事,但褚满绿要想嫁得好, 恐怕是不能了。
说到底还是父母双亡,家中无人,她和丈夫又是少年夫妻, 感情当然更要深厚, 往日浓情蜜意,今朝愤懑以对,她选择自欺欺人,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说到底,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罢了。
姜浮突发奇想, 如果这次没遇见褚满绿就好了, 她还会是那个记忆力温柔美丽的神仙姐姐。
看见她如今过得不好,姜浮心里也有些难受。如果她真的要和离, 姜浮觉得自己还能帮她一把,但是她又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算了, 爱莫能助, 她又不能把张言青变了的心, 再重新栓回褚满绿身上。
伤春悲秋一番感叹后, 姜浮重新把目光放回苏嫦身上。她以前就知道,苏嫦并非善类, 但没想到,能坏得这么理直气壮。
姜浮怀疑:“那次在客栈,你也是?”
苏嫦道:“没错,那几个小喽啰,随便就能解决掉。”
姜浮气急:“那你为什么不动手,还要我跑那么远的路?”那几天她的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苏嫦微笑道:“我这不是怕杀人的时候他们死得太难看,血溅出来吓到你吗?”
姜浮不相信她的说辞。
苏嫦道:“多锻炼不是好事吗?你还比我小几岁,但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天天只知道躺着,让你多动动是应该的。”
姜浮翻了个白眼,她就喜欢躺着不行吗?她质问道:“那你的武功很厉害吗?”
苏嫦:“还行吧。”
姜浮:“还行是什么意思?”
苏嫦举了个例子:“就你那个小相好,我想杀他轻而易举。”
姜浮一脸疑问:“你想杀他?为什么,因为灭国之仇吗……”
这次轮到苏嫦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只是拿他举个例子而已。他武功还凑合,但杀人的本领可是一窍不通。”
姜浮“哦”了一声,没再质疑。苏嫦这个人,不能用常理去看,无论是公主的尊荣还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她都不在乎。亡国之恨对她来说,可能真是不足一提的小事。
“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那个花魁?万一她真是你的妹妹呢?”
苏嫦平躺下来,语调都没什么变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姜浮早有预料她会这样回答,对待父皇和夫君,苏嫦都能弃之如敝履,别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妹妹了。
不过那位公主还真是可怜,自出生起,就没有享受过公主应有的待遇,亡国后沦落风尘,真是可怜。
姜浮忍不住想去看看这位可怜的花魁娘子,若是能拉一把,她当然愿意伸出手。
今天终于能上下都洗了个干净,卧在柔软的锦被里,姜浮只觉得浑身舒服。
苏嫦吹熄了蜡烛,室内陷入黑暗,密州城不比玉京,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外面却不断有声音传来。
离福满楼不远的章台院,是密州城最大的妓院,丝竹的声音幽幽传出来,偶尔夹杂着男人和女人的笑声,幸好姜浮入睡很轻松,没有滕光意那种听到一点别的声音就睡不好的毛病。
这段旅程,没少看着滕光意顶着两个黑眼圈。
次日清晨,因为早睡的缘故,姜浮醒得很早。
她最近都习惯早睡早起了。
果不其然,又看到滕光意打着哈欠,黑眼圈是越来越重,姜浮忍不住一笑。
其他人都精神尚好的模样,姜浮问道:“你们想从何处开始查呢?”
如今他们对外的身份是商人,估计也不好混进官衙。
谢闻道:“放心,密州城官衙之中,有检举的官员,我们只要去看看他所说的属实就行了。”
姜浮道:“是谁?”哦,原来是有内应。
谢闻道:“不是不告诉你,只怕说了,你也不认识。”
姜浮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认不认识呢?”
姜渐正好从后面冒出来,冷哼一声:“你认识,那人就是韩游之,现任密州城司仓参军。”
姜浮“咦”了一声,“居然是他,原来他外放到了此处,这可是真巧。”
谢闻问道:“阿浮认识他?”
姜渐抢话道:“就是姜渔的前未婚夫,她嫌的那个‘贫’。”
原来如此,谢闻悄悄松了一口气,“那倒是真的很巧。其实这个韩游之,人品才学俱佳,如果能嫁他,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姜浮笑道:“他人品才学再好,小鱼儿偏偏不喜欢他,那能怎么办呢?”
谢闻沉默不语,姜渐冷哼道:“哪家娶了她,才是真的倒了八辈子的霉。照她这么下去,恐怕要在家里呆一辈子。”
滕光意听到了关于姜渔的事情,忙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跳了出来,“别呀,还有我呢。实在不行,看在你我生死莫逆之交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把她娶回家把。”
姜渐呵呵冷笑两声,“你少做梦了,她嫁不出去也看不上你。”
姜浮道:“小鱼儿不想嫁人,阿兄你不是也不想娶吗?怎么总拿这个说事。”
姜渐道:“那能一样吗?我是男人,不娶反而清静。”
姜浮道:“女人不嫁不也很清静吗?”
姜渐望向谢闻道:“你听见了吧?她亲口说的,她不想嫁你。”
姜浮无语道:“移花接木,好不要脸。”
谢闻道:“好了,我和你阿兄他们先出去一趟。阿浮如果无聊,就和苏娘子先去逛逛,或者等我下午回来,同你一起。”
姜浮点头。
趁别人都下楼梯了,谢闻停在房间门口,偷偷从怀里伸出来一支双蝶簪,往她发髻上插,整理好了微微一笑,“太素了,这个我前几日看到的,不怎么值钱,可以带着。”
姜浮只从他手上匆匆看了一眼,伸手往头上摸了摸,“你早就买了,怎么现在才给我。”
谢闻勾唇笑道:“你阿兄看得紧,防我简直和防贼一样。”
姜浮忍不住也笑了。
正好来找姜浮的褚满绿将此情此景看了个正着,这依依惜别的场景,她是过来人,怎么能不懂其中的意思。
褚满绿盯着姜浮头上的那根簪子,重重的发出了一声咳嗽。
谢闻一惊,松开了交握的手。昨日褚满绿错认之事,他并未在场,不认得她是谁。
姜浮催促道:“你先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这位是我的旧相识。”
谢闻点了点头,虽然疑惑这是密州城,怎么会有她的旧相识,但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褚满绿上午就忙着过来和姜浮联络感情,没想到会撞上这么一幕。
她眼神微暗下去。
姜浮也不好赶她回去,笑着迎她进了房门,屋子里头苏嫦还在跟发髻作斗争,她在这儿方面实在笨得可以,都要两刻钟过去了,才笨手笨脚的盘了个最简单的单螺髻。
褚满绿进了房门,脸上掩不住的担忧,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姜浮,低声询问道:“阿浮,你同我说实话,你真是和你阿兄一起来的吗?该不是私奔的吧?”
姜浮哭笑不得,褚满绿脸上担忧不似作假,旧日的温情从记忆深处涌出来,褚满绿有了一点昔日的影子。
“真不是,我的确是和阿兄一起来的。”至于谢闻的事情,她也没法子和他解释。
褚满绿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是就好。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还是和皇家的婚约。你只要嫁了太子,日后便是皇后,一国之母。刚才那人,你趁早还是跟他断了联系吧。要是被别人知道,该多不好。”
姜浮知道她是误会了,可也不好明说,只能打哈哈过去,“我知道了,褚姐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褚满绿惆怅道:“我现如今,哪里能有什么要紧事呢?你姐夫迷了心窍,我也找不到他的影子,只能在花魁盛会那日,撞撞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