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天一大早还得载荀秋回桥水镇,总归还是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睡了几个小时。
早上8点多, 他装好很久没用的儿童座椅,到达了融贸小区。
这会儿陈雯很照顾他的口味, 煮的面清汤寡水, 一点儿辣椒也没放, 上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是被认可的女婿特有待遇。
赵竞持忙不迭地道谢, 一侧过来, 看见荀秋鼓着两颊, 撑在椅子上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他在桌子下捏住她柔软滑腻的手, 忽然想起了昨晚手掌按住她平坦小腹的触感,脑子里蹦出来乱七八糟的画面, 沉静自制已经抛到九霄云外,赵竞持霎时呼吸发滞,咳了声,手肘搁在桌旁,稍微往后靠了靠。
荀秋暼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荷包蛋,“我这个没你那个圆。”她不满地昂首对陈雯说道,“他还没进门呢,就区别对待了?”
什么进门不进门的,陈雯闻言眼前直发黑,哪有这样说男人的,人家小赵听了心里肯定不舒服。她把肉躁子碗重重一放,落座,一边往谢梁碗里加料,一边低声嘀咕,“胡言乱语,三十岁的人了,嫌这鸡蛋不好就自己去煎,圆的扁的,扁的圆的,味道不都是一个样?”
“哪里一样啊!”荀秋气呼呼的,“我的蛋黄都跑到外面来了!”
赵竞持笑,把自己的荷包蛋夹到荀秋碗里。
谢梁年纪虽然小,但也明白自己又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面上有掩饰不住的低落。
大人们看出他的情绪,都忍不住叹气。这个孩子很乖巧,住在这里一个多月,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就连饮食上也不挑剔,给什么就吃什么。
陈雯也有点舍不得,给他准备好了新衣服和零食,放进小行李箱,送他们到了地下车库。
谢梁似乎对自己的命运很快接受,回了几次头去看陈雯,到底没开口说任何事情,自己爬上后车座,乖巧地绑上带子。
叔公就住在桥水镇旁边的谢家滩,赵竞持稍微绕了点路,跟着导航绕进一条小道,把车驶入了村里。
清晨的村落很冷清,年轻人大部分都去了深圳打工,留守老人三三两两聚在村口的葱郁的大榕树下,摇着蒲扇,远远地打量赵竞持的车。
灰败,沉寂,即使是夏日蝉鸣和暖阳绿茵,也破除不了这里滞后于现代的凋敝景象。
荀秋看向后视镜,谢梁用力地抿着唇,眼睛里水光轻闪,他敏感地察觉到她的目光,很快转向车窗,只留给她一个侧脸。
这种沉默和顺从,都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坚忍。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薛均,他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吗?忍着不肯落下的泪水,被大人们送到陌生的地方去。
屏声敛息,四处辗转,没有家的方向。
他的叔公年纪大概60来岁,瘦杆的寡居老人,脆得像一张干枯的叶子。
“叔。”赵竞持很怀疑对面根本就不识字,他有些犹豫地把一叠档案文件送过去,“这是——”
话音未落,对面枯瘦到像爪子一样的手夺过了它,混浊的眼睛亮出光芒,“这是谢树的存折吧。”
荀秋心里突跳,牵着孩子的手好像开始发烫。
“不是。”赵竞持好笑地和她对视一眼,耐心地和叔公解释道,“谢树的财产还在清算中,这是您收养谢梁的手续,还有他的档案文件,以及幼儿园开的证明,明年他也要上小学的,您要是实在搞不懂,就找村委会帮忙吧。”
“哦,那行。”叔公的情绪收敛了些,走两步过来牵住了谢梁的手,而后者皱了皱眉,另一手紧紧拉在小书包的带子上,很排斥老人带着不够清洁的气味靠近。
“那什么时候能算完呢?”他问,“到时候还是你们送过来吗?”
赵竞持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么,微微叹了口气,还是扬着笑脸,“出来了马上就送过来,您尽管放心,照顾好孩子,等我们的消息就行了。”
叔公这才喜笑颜开,要留他们在家里吃饭,赵竞持客气摆手,把小行李箱提起来,要送到谢梁的新房间去。
叔公松开了谢梁,殷勤为赵竞持指引。
荀秋看了一眼呆在原地不动的谢梁,到底还是蹲下来嘱咐他,“姨姨要走了,你记得要听叔公的话。”
谢梁看着她,没有说话。
荀秋叹了声,伸手确认了他右手的电话手表还能正常使用,“有事可以给姨姨打电话,知道吗?在村子里不要乱跑,离狗狗远一点,也不要去池塘旁边玩,知不知道?”
谢梁慢慢伸手拽住了她的衣服,白皙透亮的小脸抬起来,他无辜而清澈的眼睛轻眨,“姨姨,我是讨人厌的孩子吗?”
“不是。”荀秋心里发紧,马上把他抱起来,哄道,“怎么会呢,谢梁是乖孩子,姨姨喜欢你,每个人都喜欢你。”
“真的吗?”他看着她,“那姨姨能一直喜欢我吗?”
荀秋脑子里嗡嗡地响起来,她想起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也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细密的雨声充斥耳膜,薛均的睫毛被昏暗的应声灯染成黯淡的金色,他低垂着眼睛,语气恳切地乞求她的喜欢。
“…会。”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姨姨一直喜欢你,记得有事就要和姨姨说,知道吗?”她再次点了点他的手表,“充电的时候叫叔公帮助你,不要自己去插电源线。”
“嗯。”孩子总算有了一丝笑容,他很用力地点头,目送荀秋和赵竞持离去。
车子里的气压太低了,荀秋显然心情低落,赵竞持也有些感慨,这样的亲戚真的能把小孩子照顾好吗?刚才看那个房间里都没有装空调,90年代的电风扇,一按下去,噪音吱吱哇哇地响。
“你哥呢,怎么今天他不用过来?”他试图找出话题。
“他们一家前几天去海南玩了。”
羡慕荀天的先见之明,使得他不必到这种场合来应付。桥水镇的一个老叔百年而亡,按照不知道谁定的老旧族规,荀家的人都要过来瞻仰遗容,荀秋本来不想来的,可刚巧又是15号,陈雯也劝她,只得认命过来。
这位叔她从来都没见过,更不用谈任何情义,上去磕了几个头,送了挽金,坐在一旁嗑瓜子,看白事知宾领着家属办流程就是。
他们坐在角落的一张长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们吃了中午就回去吗?还是晚上那顿也吃?”
说实话,赵竞持听着那知宾的喊魂声,越来越觉得困,他往荀秋身上靠了靠,鼻子轻动,淡淡的兰花香气在一众香烛味中独树一帜,很好地宽慰他的倦怠。
荀秋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敷衍地“嗯”了一声,皱着眉继续回李霄野的消息。
四代沉浸舱的制作接近尾声,可在关键时候又出了问题,李霄野调试了几次都不行,这简直是前所未有。
赵竞持“唔”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人的视频电话打进来,爆竹声时不时响起,荀秋起身,冲赵竞持抱歉地笑了下,“我有点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
“行。”
她把包包搁在他腿上,一手打开了蓝牙耳机的盒子,按下接通的后一秒,清朗干净的男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李霄野“啧”了声,“这在哪儿呢我的秋?”
赵竞持看着屏幕上年轻俊朗的男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笑容微微敛下,他生出雄性动物本能的防备。
荀秋疑惑地摸了摸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怎么没自动连上?
“你等一下啊。”她又开了一次盒子,“叮——”的一声蓝牙连接上,她松口气,“好了,你把屏幕转过去我看下排线走向。”荀秋一边说着,往安静处走去。
知宾已经不知道唱了几遍,来吊唁的人也来来回回,荀秋拧眉站在外边的一棵柳树下,很认真地在解决偏误。
赵竞持百无聊赖地搭着她包包上的五金扣,却不想突然有一阵风转到他对面,他侧过一瞧,慢慢眯了眯眼睛。
她那个后妈正襟危坐,不知道想做什么。
他知道荀秋厌恶着她,而以他的阶级,并不需要和她有什么场面上的客气,赵竞持没有给多余的眼神,可何香怎会放过这次机会。
“赵警官。”她笑得开怀,“陪秋秋过来的啊?怎么没见着她呢?”
赵竞持好笑地哼出个鼻音,看了一眼荀秋的方向,又转过来,问何香,“你有什么事儿么?”
何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又笑一声,“哪有什么事儿,这不就是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嘛,秋秋也真是的,什么电话这么要紧,赵警官人生地不熟的,哪能丢在这儿呢。”
“你们是相亲认识的吧?”何香很明白这些小年轻的态度,明知故问了一句,又自顾自接下话头,“秋秋倒是相了几个,不过赵警官的条件是最好的,不像之前那个开厂的老总,光有几个钱,年纪也忒大了点,还对秋秋口出狂言的,我看着就不好。”
赵竞持皱了皱眉,“谁对荀秋口出狂言?”
何香叹了一声,仿佛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似模似样地解释道,“就是之前秋秋在雾城和男朋友同居的事情啊,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我都说了,人家两个是合作伙伴,住在一起也是方便工作嘛。那老总本来对秋秋是很满意的啦,一听这个就想歪了。”
她一捂嘴巴,“哎哟”站起来,讪讪地笑了声,“你看我,本来不应该乱说的嘛,不过赵警官现在是自己人,不会介意我这张嘴吧?”
她见赵竞持沉默,心里洋洋得意,继续说道,“秋秋那个男朋友也挺好的,听说是五百强的高管呢,就是后来出国了,秋秋孝顺嘛,要回江城来,这不就闹崩了,不然啊,肯定早都结婚了,毕竟同居了两三年,感情肯定都到位了嘛。”
第八十二章
接近报考与招生的档口, 电信诈骗案件频发,经侦队忙得脚不沾地。从桥水镇回来没几天,赵竞持再次往雾城出差。
悠游自在的暑假过了一半, 八月学校又不定时的有一些会议要参加, 荀秋抓紧时间躲在屋子里补番。
当囧雪和龙妈站在铁王座旁边争吵的时候,荀秋脑子都快炸了, 端着的冰激凌也忘记吃, 听了几句天下大同的发言,总算看见爱人间牵强附会、持刀相向的反目。
她忍无可忍地按下暂停键, 骂了一句脏话,极力压制住一脚踹翻电脑的冲动, 放下冰碗去摸手机。
手指敲在屏幕上哒哒哒地响, 力度之大不足倾泻她的愤怒和失望。
深蓝:【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这什么破玩意?!】
那边回复的很快, 严知发来一个懵怔的表情包。
阿飞:【估计马丁只给了他们一个结局,中间的剧情是DB两兄弟自己脑补的。】
是的, 毕竟原著还没有写完,荀秋好受一些, 深吸了一口气, 回复, 【看得脑袋缺氧, 我真的要刀了那两个灾舅子。】
发完这条, 她仍然不够解气, 用力按住语音键, 说道, “第三集 的时候我就觉得剧情有点怪,这个发展真的——不会拍就别拍啊!让卓耿一口把囧雪吞了算了!”
话音刚落, 门锁“咔咔”轻响,荀秋松手让语音发了出去,回头,陈雯端着葡萄碗进房间来了。
蝉蛹式的坐势多伤脊椎啊,陈雯瞪过来一眼。
“妈妈。”荀秋忙扯纸巾抹了下嘴巴,把脚从电竞椅上放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好。
陈雯用手里的布把碗外边水珠擦干,顺手放在电脑桌旁边,荀秋凑过去看,眼睛亮了亮,伸手捻出一颗放进嘴巴。
“刚和谁打电话呢?”陈雯在床上坐下,似乎有想要长谈的打算。
“就严知。”荀秋很自然地说,“我们看电视呢。”
陈雯皱了皱眉,没发表意见,问荀秋,“这几天好像没看见你和小赵联系?”
都是乡里乡亲,何香给赵竞持上眼药的事很快传得到处都是,自然也进了陈雯的耳朵。
陈雯听了气得差点晕过去,打电话到荀令那边,荀令却轻信何香的片面之词,说人只是好心办坏事。
“哦。”荀秋看了眼手机,说道,“赵竞持去办案了嘛,他很忙的。”
“再忙也得吃饭睡觉吧,这些时候都没空联系吗?”
荀秋笑了声,说道,“你还别说,他们有时候是真没时间吃饭睡觉呢,而且这两天嫌疑人钻进深山野林,手机哪里有信号啊!”
工作中失联了两三天,荀秋没太在意,可陈雯急得抓心挠肝,想来想去怪不到谁身上,叹气,“还是怪我。”
“怎么了啊?”荀秋不明白,“干嘛怪你?”
陈雯摇头不说,可架不住荀秋的追问,只好抹着泪水,“要不是我图个爽快离了婚,何香这种人哪里能欺负到你身上来,也是你爸爸不作为,这种事也和她说,要是你和小赵因为这个事情黄了,妈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妈妈!”
荀秋还和小时候一样,看见妈妈的眼泪实在难受,她放下碗走到床边,把抽纸递了过去,勉强扯了个笑容,开玩笑,“这有什么嘛,没了小赵,我再相一个就是了,喊琴琴阿姨给我介绍嘛。”
陈雯气愤地拍了她一下,“哪里还有比小赵好的!?”
荀秋失笑,“他哪里就是最好的了,长那么高,我看他还得仰着头,说不定结婚没多久就得颈椎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