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秋白他一眼,“粗糙成这样,还申请专利?”
李霄野被拆穿,“嘿嘿”笑了声,“可以慢慢优化嘛,这东西你做了多久?”
“两个多月吧。”
李霄野吃惊,“你牛啊,这么肝?”他想起什么,又很快发问,“你不用上网课了吗,什么时候都看见你的TO在线。”
荀秋“哎”声长叹,有点郁闷,“我可能要被开除了…”
李霄野愣了下,眼睛都笑弯了,“太好了啊!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么?”
荀秋不想理他,撇嘴挂掉了视频。
谁也不知道这段疫情竟然能持续这么久,由于赵凭的身份原因,他们不便在特殊期间递交申请,结婚的事一拖再拖。
那时候的荀秋已经被调任行政部坐冷板凳。
她的补丁持续优化,并且再次收到ST科技的入职邀请,说是入职邀请,其实也是官方警告。
如果她还想继续深入研究四代的数据,不可能一直只做线上人员,ST给的位置和薪资都很可观,荀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为了妈妈考虑一下。
妈妈在听到这个薪资的时候差点都蹦起来,可冷静一想,去了雾城,那和小赵又异地了,这个怎么弄?
赵竞持无所谓,“没事啊,反正我爸现在也在雾城,我之后也可以往那边调整的。”
这件事定下来的那个月底,国家彻底开放,同时,中办印发《领导干部配偶、子女及其配偶经商办企业管理规定》。
“所以,你要为了这个女人,让你爸爸职位调整吗?”魏佳不敢相信,荀秋明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外企高管?
送审上去的内容打下来,赵凭已经接受过一次检查,不能再这样错下去。
分手的那天晚上,江城下了一场大雨,初夏的暴雨电闪雷鸣,露台上咸湿的风把雨雾吹到了赵竞持的脸上,绵绵密密的细小水珠从额角滚落,顺着下颌垂进脖子,凉意沁入皮肤,他感到刺骨的冷。
他张了张嘴,想让她为他留下来,可是他知道,她不会。
那两盆兰花依旧好端端地放在架子上,赵竞持不过看了一眼,全身的血肉都好像撕扯出四分五裂的痛感,剧烈的不甘和愤懑让他呼吸困难。
疫情那么紧张的形势下,她依旧抽空把兰花从西宛搬运到融贸照顾。
他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把兰花架子推倒在天蓝色的瓷砖。
“叮铃哐啷”的一连串儿响声,娇嫩的花混入肮脏的泥土,营养液打翻了,顺着雨水慢慢往下水处蜿蜒。
荀秋慢慢地抬头看过去,而赵竞持只颤了颤嘴唇,什么也没说。他艰难地吞下更多失态和放肆的情绪,绷紧下颌,快步离开了这片稀薄的空气。
第九十章
疫情改变的不止是时间, 这两年断断续续的管控和开放之中,桥水镇的老人们有一半都没挺过来。首阳的那一波风吹到融贸小区的时候,外婆, 陈雯以及荀天一家都倒下了。
只有荀秋是无症状感染者。
外婆在医院住了两个礼拜, 荀秋来往于家、医院和学校之间,累得够呛。
或许转折就是在六月里的那个深夜。
凌晨三点多, 陈雯起来喝水, 听到楼下隐约还有人声。
她扶着楼梯下到一楼。
荀秋的卧室门缝隙中透出轻微的黄光,她10点钟才和护工换班回来, 明早还要去学校的,这时候怎么还没休息?
陈雯推开门进去。
电脑屏幕发出刺眼的白光, 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 握着尺笔正在演说, 嘴巴里蹦出来的语言古怪难懂。
而荀秋已在桌上睡了过去。她微微皱着眉, 眼下肿出了青影,枕在手臂的脸压出一条衬衫袖扣的痕迹。
旁边的两台笔记本闪烁着待确认的对话框, 密密麻麻都是陈雯看不明白的长串字符。
陈雯不是第一次看见她深夜枕睡在案。
多年之前,在那些为分数和名次奋斗的夜晚, 女儿也曾这样通宵达旦, 被叫醒的时候, 懵懵懂懂地喊一声妈妈, 白净稚嫩的脸上还粘着数学试卷淡淡的油墨印子。
陈雯陷入了沉默。
前几天荀天就来找过陈雯, 告诉了她ST科技架构师的位置有多难得, 可那些东西对陈雯来说太难懂, 远不如那个80w的年薪来得直接冲击。
可即使如此, 她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荀秋本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八月末, 陈雯结束了最后一次复查,四项指标正常,已近痊愈。
一家人送荀秋到了江城西站。
荀秋在九月初正式入职ST科技,架构师的位置对她而言是一笔绝杀的称心,在她的设想中,只要埋头做技术,分析趋势,捕获coredump,推演数据,抓出bug,与组员们交流进步,不断提升就好了。
至于演说、领奖、发布会和管理沟通,都可以交给李霄野去做。
可实际上,之前做四代的时候,她一直是按照李霄野发布的任务目标按部就班。
等到独立创作的时候,idea放飞得厉害,虽然创意每每让人惊叹,可奇思妙想却要被公司计划和团队资金限制。
架构师负责想象,产品总监负责现实,两者在这方面有冲突实在太正常了,更何况他们都是不会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上来的人,有了冲突,要反复“沟通”。
ST科技22层的产品总监办公室百叶帘拉得紧密,若有若无的争吵声传进肃穆的大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新来的构架师个子矮矮的,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没想到第一次例会交流之后,就和总部来的总监争了一个多小时都不肯妥协。
“这个bug…”李霄野沉了一口气,继续劝说,“千次测试只出现了一次,我们完全都可以先忽略它,开发的初阶段我们不需要追求太完美,你以前做过很长时间的开发啊,难道每个bug都需要深挖么?改过来,没问题,咱们就可以上线啊!”
荀秋冷哼了一声,“开发时候是千分之一,要是刚好遇上上线那就全盘皆输,我这个架构已经考量到之后的设计余地,既然捕捉到了,我是肯定要先推演它的。”
李霄野咬着牙,“荀秋,别上纲上线!这个月再发不出样品,这个项目后期计划就都打乱了,你知道,我要为这个项目整体走向考虑的,拿不到资金,一切都停摆了。”
荀秋:“我的考量是有依据的。”
“那也不能看见带着团队往坑里走啊!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李霄野!!”
贴在门边偷听的吴家永脸色越来越白,旁边的两个开发拉了拉他的手臂,忧心忡忡,“怎么样?”
吴家永摇头,疑惑道,“这两个人是认识的吗,怎么都寸步不让的,吵这么大声,和以前就有仇似的……”
“有可能,我听说Litchi以前好像是NEX——”
话还没落音,玻璃扣锁“咔”一声被抽开,同时百叶窗缓缓上升,李霄野手半压在门上,皱眉看着蹲在地上的三个组员。
“你们干嘛呢?”
荀秋从后面探出个脑袋,神情自若的,“怎么了?干嘛都堵在门边?”
李霄野也不知道他们个个紧张兮兮的是想干嘛,他抬手看了下表,六点零一分,很好,下班了,开始调整到周末状态。
架构师和产品总监的矛盾会在周一早晨9点15重新启动,他冲荀秋挑了挑眉,伸出长腿在吴家永身上轻踢,低头说道,“都愣着干嘛,包厢订好了吗,该为咱们Litchi接风洗尘了。”
“是不是最近闲得难受啊,吃了没事儿就明天过来加班。”
荀秋轻笑了声,两人对视了一眼,李霄野唇角弧更深两度。
众人都有点发愣,从这两人的神情上,完全看不出刚才在办公室吵得天昏地暗的样子啊!这到底是什么双面人生!?
“订好了订好了!”吴家永忙站起来,谁明天想加班了,好不容易能有个双休,他摸出手机按亮,再次确定了一下人数和地点,一行人去到餐厅。
初来之时的团队聚餐在所难免,这边程序员又都能喝点小酒,李霄野给荀秋喊了果汁,他们各坐一端,在9点多结束了这场聚会。
他们在餐厅门口等代驾。
“先送你回园区?”李霄野挡在风口上,低声问了她一句。
他没有喝酒,车子就停在附近。
荀秋摇了摇头,“我今天晚上去朋友那边。”
李霄野眼角抽了抽,他可不知道她在雾城有什么能过夜的朋友,“哪个朋友啊?我认识么?”
他伸起手,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荀秋知道他想歪了,睨过去一眼,挺奇怪的,“你管我。”
“我哪管你了?我这是关心。”李霄野撇了撇嘴,又解释一句,“朋友之间的关心,懂不懂?”
之前荀秋在雾城交的社保年限已经满足购房资格,既然要在这边发展,她还是不太愿意和同事们住在园区。
谢知意今年年初回到了雾城,她们约好明天一早去渝北看房子,所以今天晚上干脆就去她家住。
“什么朋友啊?”李霄野有点受不了她这种似笑非笑的样子了,吞了吞口水,有点紧张地试探,“男朋友?不会吧?”
荀秋没回答这个,抱着手臂,好笑地反问,“说真的,李霄野,这么多年了,你干嘛还不找女朋友啊?”
李霄野噎了下,移开目光,“你管我。”
再次回到雾城,记忆就像走马灯花于眼前晃动,在NEX的那几年,每次聚餐结束,李霄野的揽胜都停在马路对面等待。
有时候等得久了,他脑袋抵在窗户上,就在无边的疲惫中睡得迷迷糊糊,等荀秋拉开门进来,他又很快清醒,迫不及待把亲吻倾过去,嘟嘟囔囔的声音带着懒怠的哑意,“宝宝,才一天不见,我怎么就这么想你?NEX到底什么时候倒闭啊?”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并肩,可往事却早已经随风远去,她再拾不起从前恋人间那份雀跃的情思。
荀秋暼过去一眼,零碎的灯光落在李霄野线条分明的侧脸,带着羞赧的目光转过来,又很快收回,他咳了声,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他怎么一点都没变啊,荀秋的鼻子发酸,听见他幽幽的低哑声调,“严知不是也没找么?”他看向她,逗趣似的,“我觉得他肯定找了,就是没告诉你,是吧,美国人那么开放的,不像德国人严谨正派。”
荀秋笑了声,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轻快,“找就找呗,我可不吃回头草的。”
他知道她看出他的意思,很快躲开,嫌弃地反驳,“你想得挺美。”
可到底幽灼的眸子慢慢积出了晶亮的水泽,出租车的前灯转到他们面前,她清楚地看见他脸上淡淡的失意。
“到了给我发信息。”李霄野为她打开了后车门,很快别过脸,慢慢地退后,他目送着车子远去,又在原地站了很久。
没事,来日方长,他会申请常驻国内。
他们在一个公司,他总有一天能再次卸下荀秋的防备。而且ST经常会加班到晚上9点,就算荀秋真的和别人结婚了又怎么样,他永远会是每天陪伴她最久的那个人。
李霄野的嘴角扬起不可揣摩的轻笑,在喧嚣中慢慢稳下了汹涌的愁思,他下巴微抬,哼声离开。
出租车带着荀秋来到了谢知意家的小区侧门,她拿出手机付了款,刚走了几步,包包里的另一只手机突兀响起来。
来雾城之后,她保留了江城的号码作为私用。
荀秋停下脚步,有点愣怔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名字。
薛均多久没联系她了?
自从19年年底她和赵竞持在朋友圈转发了BJ的婚纱定制的广告,她和薛均就好像就停止了交流。
她觉得好笑,有的人说想保持联系的时候,分明说的是“祝福你们”,可惜才开了个头,人就瞬间蒸发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看到朋友圈的那一刻,薛均彻彻底底地感觉到了被绝望淹没的沉重,就像吸满水份的薄纸一张张按在口鼻,呼吸慢下来,又彻底封闭住,最后在窒息中四肢僵硬地坠入不可翻身的深渊。
可他来不及慢慢消化这个信息,翌日,研究所接下保密项目,收走了相关人员的通讯工具,实行了为期两年多的封闭式管理。
而今天是他们出关的第一天。
手中的电话已经响过五十五秒,荀秋定定看着它,在最后一秒钟按下了接通键。
第九十一章
电话接通了, 可那边很寂静。
荀秋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小区居民刷卡打开了推拉门,她跟在后面一同进去, 疫情后忘记取消的体温测验机识别人像, 喊出一声半生不熟的川渝普通话,“体温正常”。
他是误触碰了么, 荀秋觉得有些奇怪, “喂”了一声,那边没有回应。
她把手机拉开距离, 看一眼依旧在走的秒数,又放回耳朵旁边, 压着声音喊了一声, “薛均?怎么了?”
那边开的是免提, 听到荀秋的声音之后, 突然就七嘴八舌地喧哗起来。
“哦哟,声音嘿好听!”
“我来我来我来!”
“雾城人, 绝对是雾城人!你们听辣个机器的声音嘛!”
电话被一群人争抢,最后落在一个女人手中。荀秋觉得很神奇, 她明明从来都没有和崔思盈说过话, 时隔多年, 竟然能一下就听出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