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除了给父皇母后请安,我便一心只待在国子监和玉轩宫,宫中人多口杂,若是因为一些小事传到父皇耳里,怕是又要责怪母妃管教不严了。
只是这之后有几次见了六姐姐,都会被她阴阳怪气地说几句,什么不知礼数,什么别动歪门邪道的小心思,什么近墨者黑,和五姐姐一样粗鲁不知教化等等,我也只是面上恭恭敬敬地听着,心底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不作停留。
六公主性格乖张,骄纵跋扈惯了,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六姐姐见说我和拳打在海绵上一样,全无声息,了然无意,便慢慢生了无趣,不再呱噪我了。
我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自此,那个矜贵清冷的少年,便再也没有见过,宫里像平静的湖水一样,没有掀起任何涟漪。
--------------------
第4章 妹妹
====================
日子过得飞快,马上就中秋了,各宫开始为中秋宫宴做准备,我的母亲娴妃也开始铆足劲地仔细研究甜羹,一是我生辰在中秋第二天,母妃为中秋准备甜羹的同时,也顺带为我生辰准备了。二是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公主亦或皇子生辰,父皇都会待在其母妃宫里一日,因此,沾此原因,父皇中秋后,会留在母妃宫里,母妃更是要做足准备。
而我也开始认真温习课业,因为每每生辰,父皇都会一时兴起,细细拷问拷问我的学问。
那天下了学,皇后宫里差人给各宫送了新贡的料子,说让裁做宫衣,母妃得了料子便拉着我前去皇后宫里谢赏。
皇后娘娘的椒兰殿里好不热闹,各宫都有前来谢赏的。偏院里,几个公主贵女在那捉迷荡秋千,他们遥遥看见母妃,也只是淡淡福身行个礼便各自忙去了。
母妃同我一道进殿去谢恩,皇后娘娘身边正围着好多嫔妃贵人们,太监报了名,这厢我和母妃刚拜下身,那厢华贵妃就端着一幅字画到皇后娘娘身边请她赏看,我和母妃就这样被生生晾在了一边。
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大,我看见母妃那羸弱的肩膀压的越来越低,刚想想个办法来着,就听见那一个清朗带着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华贵妃娘娘这画拿的真是时候呀,姑母,孩儿听闻我朝七公主最善书画,如今她正好来了,何不让她也来一同品鉴?”
是陈祎。
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动声比鼓声都响。周围传来窃窃的私语声,皇后娘娘温润沉沉的声音传来,“唔?娴妹妹和七公主何时来的,为何无人报于本宫?玉嬷嬷,快扶娴妹妹,同七公主一同过来赏画。”
说着便差人扶我母妃和我起来,到她身边,同她一起赏起画来。
我自起身后都没敢往陈祎的方向看,只感到一旁的五姐姐,不留痕迹地狠狠戳了一下我的腰,瞪着双圆眼睛盯着我,仿佛要把我戳出两个洞来好一探究竟。
一时间殿内又热闹起来。皇后娘娘也好兴致,得了两个上好扇子,许是因刚才不经意的怠慢怕我们心里过意不去,竟点名让我给题个好扇面。
我只好取过扇子,跟随宫人去备好笔墨的偏殿去了。
我端坐在偏殿,刚把镇尺铺开,就见五姐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我心下一凛,但面上仍专心致志地研磨。
只见桌子上,两个扇子已画好了扇面,一副是芙蓉春色图,看手法像是徐季礼老先生的,另一幅画的是盛夏榴花,笔法清新俊逸,榴花夭夭,不失雅韵,让人一时看不出是谁的手笔。
见我面色如常,半天无话,五姐姐大喇喇地往我身旁一坐,询声问道“好些日子没见七妹妹了,不知妹妹最近忙些什么?”
“母妃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所以下了学朝,我便回了玉轩宫了。”我依旧看着扇面,心想琢磨,到底该给这扇面配个什么辞呢?
“妹妹认识陈祎哥哥?”五姐姐终于开门见山。
我不动声色,慢声回问道,“陈将军家的小侯爷吗?”
一个没留神,笔墨蘸取的过于饱满,在宣纸上印了一大滴,我忙轻轻换了一张。
“对,就刚刚在皇后娘娘面前替你解围的那一个。”五姐姐音色不由变大。
“原来他就是陈小侯爷啊。”我放下狼毫,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五姐姐,“那我是不是得现在过去,给人家当面说一声谢谢?”说罢,我放下手中的狼毫就准备起身。
五姐哎地一声拉住我,“你傻呀,皇后娘娘还在那呢,你那不是蹬鼻子上脸,指明了人家怠慢你们娘俩啦。”
我慢慢坐下了身,缓声道“就说嘛,皇后娘娘也只是恍了个神罢了,谈何人家陈小侯爷什么解围不解围的。”
“你这鬼丫头,逮这跟我耍机灵呢。”五姐姐说着,狠狠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人家要是没有替你解围,你俩估计还在那跪着呢,还轮得着你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
“嘶,五姐姐,好疼的。”这铁铸的女侠,是真拍我呀,那双拍我的手怕是练过金刚排云掌吧,我扁着嘴一脸无奈地看向五姐姐,
看见我是真疼,女侠心里不好意思,可嘴上还不饶人,“我才没下狠劲呢。再说了,我来是为了问你,你何时认识…”
我不等她继续说,指着一旁的扇面道,“五姐姐,您要真没事,来帮妹妹看看,这里题啥字句好些呢?一会皇后娘娘可就要呢。”
五公主一听我要向她讨要诗辞,立马转身道,“我想起皇后娘娘屋里的珍宝茶最是好喝不过了,这来都来了,快让我尝尝去。”说完便整了整衣服,一溜烟地跑了,生怕我拉着她一起吟诗作赋。
偏殿里终于又安静下来了,我重新提笔,尽量让自己的心慢慢静下来。
我其实一直喜临蔡琰的帖子,草书隶意,清丽纯净,但是想起皇后娘娘中规中矩的样子,还是摇头作罢,于是屏气敛眉,一笔秀气的簪花小楷细细洒下,“芙蓉出水香清雅,圆叶含露拒寒霜。”
芙蓉好书,榴花难赋。看着那灼灼榴花,我不禁犯了难,这谁画的榴花呀,虽说你画的好,但是,自己画的怎么就不会自己赋点辞吗,难为人吗这不是,烦人!
刚准备下笔,就听身边传来一声舒朗的男声,“七公主为何不用蔡体?”
我震惊回头,正好撞上陈祎那吊儿郎当,不拘小节,疏朗又俊逸的眉眼。
那人满不在乎地站在我身旁,低头正细细看着我题的那几个字,身形高挑,气质华贵。
我忙退开几步,警觉道,“小侯爷何时进来,怎么没有人通报。”说着我忙看向正殿,瞅瞅五姐姐的身影。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呗。”说罢,见我贼头贼脑的样子,不由轻笑道,“别瞅了,那丫头追着我跑了好一会了,好不容易去隔壁屋子了。”
我闻言,面上一红,陈祎却全不在意地转头看我刚写好的扇面,“为何迟迟不肯下笔为第二幅作字?”
我与他算上今日,也只算是见了两次面,但不知是我错觉还是,我感觉他对我好像特别自来熟,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由抬头看向他。
他今日着一身白青色锦衣,头发被碧色白玉冠高高束着,衬得面庞白净细腻,眉目修长舒朗,似是感受到我在看他,紧抿的双唇,微微上扬,变得随和温润。
我没有回答他,反而轻声问道,“小侯爷是在这躲五姐姐吗?”
我那日回去不经意地问了下沁雪,才知道,五姐姐喜欢陈小侯爷,基本上宫里每个小宫女都知道,但据说,这陈小侯爷却对风风火火的五姐姐很是避恐不及。
听我这么一说,对方微微一愣,我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直了,正想着怎么圆场,却对方淡淡道,“躲倒谈不上,就是觉得呱噪。见你在题字,便过来看看。”
说着他缓身坐到一旁的矮凳上,斜倚着身子,很是悠然闲散道,“你忙你的,不必在意我。”
就是你在我才不自在的!
我心里赫然,但是,又压不住心底希望他在这多待一会儿,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一个爽朗女声从门口传来。
“我说哥哥怎么突然忙着给姑母送扇面?原来是想讨七公主的一手好字呀。”
来人是个女子,身着朱色窄秀锦衫,高挑干练,鹅蛋脸庞,一双凤眼灵动倩兮,目光中深蕴着动人光辉。
“见过七公主。”她对我行了个礼,我也忙点头回礼,她起身抬头看了看我,然后对着我身后的陈祎道,“我刚从马场过来,姑母说你也来了,我却怎么都找不着你,原来是躲到这了。”说完朝我看了看。
“这是家妹陈韫。”一旁的陈祎说道,我心里也猜了个大概。
原来她就是陈韫,听说陈将军一心想把她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淑女,故取闺名单一个韫字。不曾想,淑不淑女暂且不说,琴棋书画反正是样样不通,反倒舞枪弄棒很是风流,尤其领军打仗,堪比从军的木兰。
我今日一见,果然好飒爽。
“听说七公主好才情,尤其写得一手好字,不妨题了哥哥画的这幅扇面,叫我也好见识见识。”说着,她便向我靠了过来,脸上满是好奇和打量。
这幅榴花竟是出自陈祎之手?我心不免有些哑然,不由多看了两眼陈祎。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清新雅俊,身形细挑,浑身看起来没有二两肉,举止之间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矜贵少年,竟出生将门,从小在塞外长大。他在沙场上是怎么个风姿,怎么个杀敌法,难道用美人计吗?
呃,我嘴角不由一抽,被自己想象力给冷到了……
耳边突然传来陈韫的一声轻笑,“公主,你想啥着呢,为啥用这般眼神看我哥?”
我耳朵一红,忙回神,“呃,没啥,就是没想到小侯爷风度翩翩,作画也这版清雅脱俗。”我讪讪道不忘赶紧拍拍陈祎的马屁。
“公主别急着光看我哥了,快露两笔,让我瞻仰瞻仰。”闻言,我还没来得及红脸,陈韫就将那支小狼毫轻轻递予了我手中。
呃,这是摆明了要我现场才艺表演吗?我原本就是那种不爱出挑的,要不是父皇崇文重典,我为投其所好,才苦练几笔的,否则我压根也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正踌躇间,就听见门外传来男子低沉暗哑的声音,“韫儿若是对学问感兴趣,我这就告诉太师傅去,明日便让你也来国子监读书来,咳咳。”说罢,来人轻咳两声。
--------------------
第5章 中毒
====================
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药味细细飘来,我抬眼看去,只见敬王哥哥一身月青色长袍站在门外。因常年疾病缠身,敬王的身体很是瘦弱,此刻,他正用帕子捂着嘴,轻轻咳了两下。
一听是敬王的声音,陈韫原本戏谑的表情变得正经起来,明媚的凤眼几不可察地翻了翻,“我怎么到哪都能遇见敬王殿下,敬王殿下不在自己的安平宫待着,研究你那些药啊丹丸的,来椒兰殿作何?”
“韫儿你休得无礼。”虽是喝止,但是陈祎在看见敬王的时候,眉角几不可察的微微一皱,眼中写满了疏离与戒惕。
“咳咳咳,无妨。”敬王摆摆手,一抬脚进了偏殿,我赶紧起身行了个礼。
还没待我服下身去,就被敬王哥哥冰凉的手稳稳扶起,“起来吧,小七,咱们兄妹之间不用行此虚礼的。”
他言语温和细弱,但不知为何,我却背颈一凉,像艳阳天下被阴暗角落的蛇虫叮了一口一样。
敬王没有感到我的异样,缓步向前,看了看我面前桌案上的字画,轻声道,“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往偏殿走,原来是七妹妹在给扇面题字呢。”说罢轻轻靠坐在殿内正座上。
我这才抬头看向敬王哥哥,因他从小就体弱多病,所以我们很少见面,如今见他面色消瘦,很是苍白,总是时不时用一个素帕掩嘴,轻咳几声。
“咳咳,元青,去把八珍糕给韫儿送过去。”元青是敬王的贴身侍卫,此刻正端着一个楠木食盒,听见话,忙给陈韫送去。
韫一听有吃的,探过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挡不住的开心“是尚食局的韩公公做的嘛?”
韩公公是父皇的专用厨子,做得一手好糕点,在后宫各女眷那里很是吃香。但韩公公他性格孤僻,一般不会给其他宫眷私作糕饼,故而各宫娘娘或者宫外贵眷得了父皇赏的,韩公公做的糕饼,就会很高兴自得,一方面满足了口腹之欲,另一方面会显得自己格外有面子。
敬王哥哥从小身体羸弱,加之他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华贵妃,所以父皇对他,很是偏爱,饮食起居上多与他人不同。
见陈韫对这糕饼很是喜爱,敬王哥哥眼里微微闪过一丝不同的情绪,他笑道,“韩公公听说本王要吃这八珍糕,便做了些。”他身倚靠在大座上,用手闲闲一指那糕饼,“快尝尝,刚出炉,口感正好。”说着满脸宠溺地看向陈韫。
敬王哥哥从小因病性格多有些孤僻,与旁人很少接触,我见他却对陈韫很是不同,忙敛下眼眸,心想自己得赶紧题完字,离开这是非之地。
想到这,我提笔洒下,“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书写的很是恣意,运笔也如有神助,一气呵成,写完我自己竟都有点舍不得给人了。
“妙哉!咳咳,七妹妹果真好文墨”一旁的敬王哥哥轻声赞许道,竟引得旁殿多有人向这边投来目光。
我心下一紧,生怕五姐姐也在其中,忙瞅着机会准备离开这里。
“七公主真是好才华,我呀,这辈子是望尘莫及了。”陈韫摇头晃脑地说着,一双灵动的凤眼微微瞅了下陈祎,明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对书法的喜爱,反倒看向我时,给我递来一块糕饼,“来,公主,别刚顾着题字,尝尝这八珍糕,味道可好了。”
我笑着接过糕饼,轻轻咬了一口,果然入口绵密,很是香甜。暂且吃完这口,我再离去吧。
“韫儿不必懊悔,若也想练的一手好字,我便差人告诉太师傅,你也一并来国子监学习,咳咳,每日课后,我让七妹妹教你习字,七妹妹可好?”敬王说罢,用手帕轻轻试了拭嘴角。
果然,溜迟了,给自己溜了一个新差事。
敬王啊敬王,你想博美人开心,你自己陪着啊,你别伤及无辜啊。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也只得答应了。
一听我答应了,陈韫滴溜溜的大眼珠子飞快的转动了下, “我府上单我一个多没意思,让我哥也跟我一起去吧,正好他喜欢看书学习,万一我想溜课,哥哥还能帮我顶着,怎么样,哥哥?”说着偷笑的看向陈祎。
我心里一惊,不由向陈祎看去。
陈祎原本正在看我刚题的字,听到自己妹妹这样说,一时竟没有反驳,反而敲了下陈韫的脑门,“就你喜欢耍小聪明,你当国子监是为你开的,你说让谁去谁就能进?”
“咳,小侯爷不必担心,若韫儿想去,区区国子监,本王还是说得上话的。”敬王低柔地看了看陈韫,对陈祎轻声道。
陈祎双手作揖,很是随意地俯身道,“那恭敬不如从命,就劳烦敬王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