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还在纠结五姐姐昨晚是否看见我和陈祎时,五姐姐已然大大咧咧地出现在我面前,还给我送来一盒上好的紫檀木狼毫。
看着五姐姐和小九她们在院子里嬉笑打闹,我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原本的担心。
临近晌午的时候,淑妃来玉轩宫给我贺及笄礼,她一向不太与其他宫有来往,所以一时之间,母妃和我都有些意料之外。
淑妃送了我一把短刀,刀身精短,没有那些繁花复纹,周身很是素净,拿起来很是顺手,连一旁的五姐姐和喜欢耍枪弄棒的陈韫都很是爱不释手。
“噌!”地一下,我拔开短刀,寒光闪闪,一把泛着银白光泽的刀锋出现在我眼前,即使我不懂刀剑,也直叹这是一把好刀。
那淑妃见我喜欢,便喜笑颜颜,聊了没多久,便以十九公主小,需要回去照看为由回了去。
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母妃见她坚持要离开,也不好做挽留,只好送她出了玉轩宫。我原本也是要一同出去送淑妃的,却被一旁的陈韫悄悄拉住,她将一个食盒子的东西从身后取过递于我,“喏,这是某人拖我给寿星送来的点心。”
我心里小鼓一敲,咯噔一下,没有接那个食盒,装作不懂道,“点心?谁送的呀?”
陈韫手托腮,要笑不笑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就在我被她盯得快起毛了,突然“噗嗤”一笑,“公主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呀?”
我尴尬地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陈韫一把将点心塞我手里,“七公主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哥哥心里怎么想的,我却知道个七七八八了,公主,这是我哥专门嘱咐我,让我带给你的。”说完看了看我。
我的脑门如晴天闪了个大雷!
我的天爷呦,这,这……
我呆呆地接过陈韫递过来的食盒。
“哎,好了,不逗你了,他们都回来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回去我就给我哥说一声,就说公主收下了点心,感动地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作势要将食盒还给陈韫,却被她轻巧地躲过,还顺带掐了掐我的脸,“我说我哥昨晚宫宴突然不见人了,啧啧啧,原来是会见佳人去了,哈哈哈。”
仿佛见我越窘迫,陈韫越开心,说完扯了个鬼脸就退去了。
关于那一天的及笄礼,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只感觉一整天都飘忽忽的,脑子里一会儿是和陈祎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会儿是韫姐姐刚才说话的模样。
想是前一日的中秋宫宴,父皇也受了累,所以在我匆匆行完冗长而复杂的及笄礼后,父皇简简单单地赏了我一对金丝八宝攒珠钗,便开宴席了。
生辰宴的最后,在大家都要照顾父皇的疲倦的情绪中,和我整个飘飘忽忽的状态中,简单的吃完宴席,就都散了去。
日子就这么不缓不慢地过着,连着几日的秋雨,将气温骤然拉低,临近小雪的时候,接连两场大雪,将整个皇宫,堆砌的白皑皑的。而小雪刚过,就迎来了五姐姐十六岁的生辰。
荣妃娘娘似是得了父皇的允可,很是重视五姐姐的这次生辰。宫里大肆操办,尤其是荣娘娘的粹安宫,到处张灯结彩,花红柳绿。
想来这次应该还邀请了不少皇亲贵臣,我看见陈祎和陈韫伴着旻宁郡主也出席了宴席。
华贵妃一身宝蓝色掐丝软线苏绣宫装,遍身珠玉地缓缓走进筵席,雍容华贵,风姿绰约。我瞅了好一会,也没瞧见六姐姐,估计是平日里跟五姐姐关系一般,懒得应付这面上功夫,所以没有来参加。
父皇和皇后娘娘的首杯酒一喝,宴席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一时间席面热闹喧嚣,大家都推杯助盏,把酒祝福,可不知为何,我却在这肆意的喧闹中,感到不安,总感觉一切就像是暴风雨之前平静湖面,看似平静,却蕴藏着看不清的危机。
母妃已经有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子了,宴席上来来回回,此刻不免有些乏了,我很是担心,便一直伴在母妃身边。
父皇、母后、华贵妃还有荣娘娘都在上座,此刻不知贵妃娘娘说了什么,看了眼我母妃,父皇开怀而笑,而皇后娘娘却只是淡淡一笑,轻看了一眼父皇身边还在说笑的华贵妃,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不语的模样,她伸手接过父皇递过来的一杯酒,浅浅酌了一口。
我看了看座上的华贵妃娘娘,想她刚才眼中闪过的戏谑目光,心里莫名一慌,不由地向母妃身旁又靠了靠。
“儿臣感谢父皇、母后和母妃的养育之恩!”只听五姐姐洪亮的一嗓子,便见她举杯已跪在了父皇面前。“今日女儿种种,全仰仗父皇、母后和母妃,这一杯,是女儿敬给你们的。”
五姐姐今日穿着一身粉色宫装,腰间用水蓝色软烟罗系着,得体的簪花插在黝黑的发髻上,显得圆圆的鹅蛋脸格外明艳娇俏,说完感谢的话儿,一仰脖就把酒都喝了,干净又利落。
“快起来吧,小五,姐妹里面属你调皮,过了今天就年满十六啦,以后可要有大姑娘的样子啦。”父皇说着,笑着把杯里的酒喝了。
“谢父皇,女儿这第二杯,是愿父皇,母后还有母妃身体康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又是一跪,起身一仰脖喝了一杯。
“哈哈,好!来人,满上!”父皇看起来今夜心情不错,喝酒也很是畅快。
身旁的母妃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轻轻拽了下我的衣角,我看向一脸担忧的母妃,就听见五姐姐那爽朗洪亮的声音……
“这第三杯……”五姐姐突然顿住,然后像是想清楚什么一样,一口气先把杯里的酒喝了,然后跪下朗声道,“这第三杯,女儿求父皇赐女儿好姻缘!女儿仰慕忠义侯府世子陈祎哥哥多年,现男未婚,女未嫁,愿父皇成全女儿!”
一时间,整个空气都安静了下来,大殿里静的掉下来一根针都能听见。
我明白了母妃的担忧,强装镇定地看向父皇,父皇显然也没想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五姐姐突然这样,有点微愣,但很快,父皇就反应过来,向后面的正座靠了靠,看了看皇后的神情,笑道,“呵呵,皇后啊,朕记得小五从小就喜欢和陈家小侯爷扮家家,看看,如今虽都及笄了,还是小孩子性子,还想着扮家家呢。”
一旁的皇后微微放下手里的筷箸,用一旁帕子轻轻点了点嘴角笑言,“可不是,这孩子认死理,说话没个轻重的,想是三杯酒到肚,吃醉了吧。”
“我没…”
“萌之,过了今日,你又长一岁,怎么说话还是这般没轻没重的,跟小孩儿一样。”荣娘娘笑着给父皇倒了一杯酒,转眼偷偷给下面跪着的五姐姐示了个眼神。
五姐姐闻言,竟定定地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头磕在地道,“儿臣谢过父皇,但今日所言并非儿戏,儿臣也并没有喝醉,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父皇母后如果真的体恤女儿,就请答应女儿,给女儿指婚给忠义侯府世子陈祎。”
我从来没有见过五姐姐这么勇猛,说完,她还重重地将头磕下去。
周遭安静的我能清楚地听见一旁小九重重地吸了口气,小声给旁边母妃道,“母妃…”
“嘘!”母妃赶紧做了个噤声动作。
我心里怔了怔,默默垂下了目。
荣妃娘娘家室显赫不说,还和忠义侯府沾亲带故,亲哥哥,也就是贺家嫡长子娶了皇后娘娘的妹妹。今天虽说五姐姐行为冒进了些,却一点也不冒险,正宁侯府和忠义侯府若结了亲,那于两家都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五公主这都说了半天,也没听见人家陈小侯爷的声响,想是陈小侯爷今个没来宴席是吗?”只听贵妃娇笑着,轻飘飘的这么一声,就将看席上大家的目光都引向陈祎的方向,一时间大家交头接耳,私语声窃窃。
一个清朗的声音划过安静的大殿。“臣忠义侯府世子陈祎,求见陛下。”
我抬头看去,只见宾客席座上,陈祎一身暖青色长袍,起身走出座位,身姿高挑而挺拔,浓墨色的眼睛,跳过了旻宁郡主担忧的目光,淡淡地看了下我的方向,便缓步走到殿上。
“臣忠义侯府世子陈祎,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和荣妃娘娘。”说罢,便轻轻一挥裙角,跪了下去。
宫灯灼灼下,暖青色的身影,即使跪着,背脊也依旧挺拔。
“怎么?你也是要来求我赐婚的吗?”父皇面色平静,端详着手中的杯盏,让人看不出喜怒。
“臣有另事相求。”言毕,陈祎俯下身子沉声道,“臣如今年过十八,正直青年,虽到了适婚年纪,可是一无科考仕途,二无军功傍身,着实愧对五公主高看。臣恳请陛下派臣赶往塞北,待臣为陛下取得军功后,再求陛下赐臣婚事。”
说完,重重跪下,不再言语。
我看向父皇,生怕父皇动怒。
父皇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不言语,一旁的贵妃娘娘却轻笑道,“知道的还说是陈小侯爷这是在为陛下江山社稷着想,不知道的还当是忠义侯府的推辞呢。”说罢,顿了顿,一抹戏谑闪过贵妃的凤眼,只见她继续笑道,“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结婚又不耽误建功立业,想来五公主也并不嫌弃小侯爷你年少无功的。”
只听父皇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被重重地掷到桌上,陈祎没等父皇言语,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声音沉沉道,“塞北不平,臣无颜成家,他日平定塞北,臣只求陛下将七公主许配给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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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求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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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祎没等父皇言语,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沉声道,“塞北不平,臣无颜成家,他日平定塞北,臣求陛下将七公主许配给臣。”
言闭,座上一片哗然,宾客们的目光一时间火辣辣地看向我,我只感到心脏“咚咚咚”地快要跳出胸口。
一声轻笑响彻席间,华贵妃那娇柔的声音细细道,“原来不是不想成家,而是看不上五公主,看上了七公主呀。”
我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旁的母妃伸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我慌乱地回握了下母妃的手,就听见头顶传来父皇沉沉的声音,“小七在哪呢?”
我心里乱成了一团,抬眼,看见一旁的母妃眼中满是担忧,我慌乱的心突然定了下来,安抚地拍了下母妃的手,尽量面色从容地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大殿的中央,缓身跪了下去。
“陈世子说,他日若取得军功,要朕赐婚于你?”头顶上,父皇声音低沉道,“朕竟不知,你俩何时私定了终身?”
说罢,一个白瓷酒杯狠狠碎到地上的声音传来,我心里一紧,却没了先前的惧怕了。
一旁的陈祎见父皇动怒,抢声道,“是臣思慕七公主久矣,与公主无关……”
我轻轻叹了口气,面色一正,给父皇行了个礼后,定定地回声道,“儿臣认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莫说是婚姻这种大事,就是再小的事儿,陈小侯爷,五姐姐还有我,作为您的臣子,所思所行,皆由父皇您来决定,父皇没有下令,我们自己又岂敢擅做主张。”
父皇闻言,面色虽然还是紧绷,可神情却有所缓和,他眸子微微一转,缓身看了眼座上的陈将军,沉声道,“好一个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你说说,你五姐姐求朕赐婚给陈小侯爷,陈小侯爷又求朕赐婚于你,这忠义侯府,就是这般教育人臣的吗,罔顾父母纲常,在朕的面前,恣意妄为,也不知借的谁的势,逞什么英雄。”
父皇的语气很沉,原本话语都是疑问,却都平铺直述而来。在座的人闻言,皆目光局促地看了看陈将军,以及座位上一脸平静的皇后娘娘。
我微微瞥了眼五姐姐,只见她乍红的脸上,一双圆眼不知是委屈还是如何,怔怔地瞪的圆圆。
一旁的陈祎舒朗的面容却一肃,挺直的背影一僵,眼见就要开口说什么,我想了想,抢在他之前轻声且定定地回道,“五姐姐于父皇,是臣子亦是女儿,陈小侯爷与父皇是皇戚更是贤君与忠臣,忠义侯府世代为我们大晋守护塞北,其忠心大家都有目共睹。”
余光中,父皇板着一张脸,也看不出是否气消,我咽了口唾沫,继续沉沉道,“至于父皇说他们借的谁的势,我想,只能是父皇了,父皇德贤仁爱,臣子们敬重父皇,五姐姐与陈小侯爷也正是仗着有这么一位贤德的君王、仁善的父皇,这才敢向父皇吐露心声,向父皇祈求,让父皇来定夺此事,万不敢擅自做主的。”
我跪着说完,头上久久没有传来父皇的声音,就在一滴冷汗顺着我的额头细细划过时,父皇冷声说道,“那你说说,这事该何解?”
我轻轻叹了口气,“家国大事,儿臣作为女子,目光粗浅,不敢多言,父皇如今担心边塞的情势,寝食难安,眉头常锁,既然大丈夫生当为国,陈小侯爷又有鸿鹄之志,父皇爱惜将才,何不让陈小侯爷成为父皇的强弓箭弩,解解父皇的忧心之事。父皇身体康健,笑颜常开,便是我们儿女们最大的慰藉。至于其他的事,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哗哗哗”父皇竟拍手道,“说的好。”
余光中,我感到座上,皇后娘娘清浅的目光淡淡地看向我,我轻轻垂下眼眸。
突然,殿外传来骚动,声音像是从宫外慢慢传来的,父皇很快发现了,起身疑虑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刚听说边关告急,有八百里加急来报。”一旁的赵公公轻声回道。
“什么?”父皇脸色一滞,一丝慌乱闪过眼角,见台下跪着的陈祎,目光微微一顿,“让送进殿来。”
一旁的小公公忙转身出殿,没一会功夫,就见毕恭毕敬地端着一卷加急呈了上来。
父皇打开那卷信,只见浓眉一挑,很快就拧成个疙瘩。
过了好长时间,父皇才慢慢放下那卷信,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地上的陈祎,疲惫的揉了揉眼睛。
皇后娘娘,轻轻饮了一口热茶,茶水氤氲,一时看不清她的神情,父皇见皇后不动声色,眼底神色微微一顿,像叹息般沉声道,“皇后啊。”
皇后娘娘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身轻轻俯身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有事得先去一下上书院。你们这边宴席……”
见父皇起身,皇后娘娘忙伸手轻轻一扶道,“陛下国事重要,这有本宫呢,您只管忙去,臣妾会照顾好这边的。”
父皇伸手拍了拍皇后搀扶的手,转身便由着赵德全扶着走下席座。许是看见殿下跪着的人,父皇停下了步伐,慢慢道“祎儿你从小在边关长大,想必对那的情况很是了解吧?”
陈祎的身形微微一顿,朗声回道,“回陛下,臣自小出生在边关,从懂事起就跟着祖父和父亲行军打仗。”
父皇眸色一敛,叹声道,“那就起来吧,陪着朕去上书院坐坐吧。”
说罢,父皇没再言语,转身便离了去。
一时间,殿上的皇后娘娘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关于那天的记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陈祎起身后,原本准备跟着父皇退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看了看我,像是一种安慰,又像是一种肯定。就在我心快跳出嗓子眼的时候,他向我身后的旻宁郡主服了服身,便淡然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