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须有。”孟婧苦笑,“废后乃国事,须下诏与朝臣商议,顺治下谕旨给的理由是‘这门婚事是由多尔衮指定,未经选择’[1]。”
高正宁捏捏拳头:“所以是无故遭废。”
孟婧扯了扯嘴角:“算也不算,历史上这位皇后自己应是没做错事的;但去年多尔衮坠马身亡,顺治立即清算多尔衮余党,这份仇怨还不够深吗?”
“我虽被废黜,但也只是被降为静妃,迁居永寿宫。”孟婧又顿了顿才说,“这也是顺治一直挑我刺,我也没说要害他的原因,他并未算计我的性命。”
高正宁沉默许久,他从未想过,顺治行事能够如此荒唐:“那你被打入冷宫了,行动可还方便?”
孟婧摇头,笑容变得自然了些:“我是被降级,又不是被幽禁,当然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高正宁陷入思考,孟婧也想听听他的意见,就未做打扰,让他能够专心考虑。
许久之后,高正宁终于开口:“我们是只需掌握大的走向,还是连小事也要顾及到?牛钮这位皇子重要吗?”
孟婧环抱双手,语气中带着不确定:“牛钮这孩子,对大局没什么影响,但他晚年进宫与康熙认亲,治理了水患,还在河南留下了美名。我也不确定救他算不算小事。”
说到这里,分析似乎走进了死胡同,高正宁安慰道:“既然老天爷选择了我们,我们就按照自己的心性去过日子,存好心做好事总不会错。”
孟婧点头称是,接着又歪着脑袋,斜眼瞧着高正宁,话锋一转:“高太医家中可有妻室?”
高正宁不明所以,连连摇头:“你以为谁都跟皇帝一样,小小年纪就拥有三妻四妾吗?我这具身躯是个孤儿,自然没人给他安排亲事。”
孟婧嘴角一扬,喜悦挂上眉梢:“你看我身边的那和雅小姐姐漂不漂亮?”
“明眸善睐,唇红齿白。”高正宁学着古时文人的腔调。
有戏!接下来就看那和雅喜不喜欢这位太医了。
第24章 暗示
“阿格福晋求见!”那和雅在门外高声禀报。
孟婧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她喃喃自语:“咦?奇了怪了,平日里不爱见人的阿格福晋怎么来坤宁宫了?”
高正宁不知她话中的意思,但却明白有外人到来,皇后与自己就不能这般没规矩了。
他站起身,给皇后递了个眼神。
孟婧有些不乐意,本来还说今日拉着高太医和那和雅一同游览御花园,让二人认识一下,这阿格福晋一来,高太医就得告退,今日没机会同游御花园了。
不过事已至此,总不能赶阿格福晋走,孟婧只得摆摆手,让高正宁离去,又起身往西暖殿门外迎接阿格福晋。
阿格福晋今日身着深绿色的旗装,两手揣在嫩绿的锦缎手抄中。
高正宁与阿格福晋擦身而过时,也遵守宫规朝她拱手行礼,阿格并未停留,只是在路过时回了一句:“太医请起。”
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皇后站的地方走去。
高正宁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这阿格福晋,真是自带寒冰气场。
那和雅确实机灵能干,在皇后和阿格福晋进屋前,就将小桌上的茶具收走,命小太监换上新的茶具与热茶。
阿格福晋行礼后,孟婧将人领进屋。
孟婧是个好学的,第二次见到阿格,她又注意起了阿格走路的姿态。
阿格脚步沉稳,脊背挺直,她头上坠着精致的步摇和珍珠耳环没有丝毫晃动。
孟婧心中叹道:
【就这身姿仪态来看,阿格福晋比我跟适合当皇后。学起来!】
阿格听到这话,稍稍偏头看向一旁的皇后,瞧见她将肚皮挺得老高,脖子肩膀僵住,别别扭扭地朝屋内走去。
阿格脑中浮现出“邯郸学步”这个词语,不禁拿起手绢挡住嘴轻笑了一下。
孟婧坐回罗汉床,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脖子也端正地昂着,她故作严肃道:“阿格福晋请坐。”
阿格本想放松自己,让皇后也别这么紧张,可她的姿态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无法改变。
孟婧摆出一副的姿态:“不知阿格福晋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阿格今日前来,为的便是提醒皇后,她心中所想能被福晋们听见。
那日坤宁宫宴会过后,阿格在回宫的路上曾询问随行的宫女是否听到奇怪的声音,宫女皆摇头表示没有。
但董鄂福晋询问朝堂之事,又明显是听见皇后所思所想后才开口打探的。她便怀疑能听见皇后心声的只有宫里的主子们。
然而皇上当天对皇后辱骂他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反应。
一番合计下来,最有可能的,是只有她们这群后宫福晋格格能够听见皇后的心声。
阿格沉默一会儿后,双眸含笑,微微张口,声音冷淡却充满了关怀之意:“皇后娘娘多日为后宫姐妹以及大典操劳,我自是应该来探望。”
孟婧心中一颤:
【什么?冷漠美人心疼我?】
“那和雅,去将我柜子里的杏仁酥拿来,我要与阿格福晋一同品尝。”
宫中那些饽饽点心,阿格福晋想必都吃腻了,今天让她试试这杏仁酥,保准她开心。
阿格嘴角弯弯:“皇后娘娘还是个小姑娘,自然是被人心疼的年纪。”
她便是故意挑着皇后的心声接话。
孟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忘记了自己有没有说过“心疼”之类的话,心中依旧絮絮叨叨:
【我看那日阿格福晋也吃了不少饭菜,定也是合胃口的,嘿嘿,这顿饭请得值!】
阿格听完,立刻扬着笑容道:“皇后娘娘那日的筵席,乃是我进宫以来吃得最畅快的一次。”
孟婧微微顿了顿,但也没往深处想,只觉得阿格与自己颇有些心意相通,忙谦虚道:“我坐上这皇后的位置,自然该团结后宫福晋。”
阿格将手从锦缎手抄中伸出,朝身旁的婢女轻轻扬了扬:“沁心,将我带给娘娘的礼物拿出来吧。”
名叫沁心的宫女递过一个白玉酒壶,阿格伸出纤纤素手接过,将透亮的酒壶放置在小桌上。
【呀!阿格怎么知道我爱喝酒的?】
阿格眸光闪耀,觉得提醒似乎到位了,正是那夜皇后心中所想,让她得知皇后嗜酒。
岂料下一秒孟婧又开始瞎猜:
【一定是阿格也爱喝酒,想来试探我的喜好。】
阿格失望极了,这皇后,心还真大,不过也是,谁能想到自己心中所说的话会被别人听见呢?
那和雅见沁心拿出酒壶的那一刻,就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两只同色的白玉酒杯,为二人斟上美酒。
孟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上好的杜康,恐怕阿格福晋珍藏已久,今日得尝,万分荣幸!”
孟婧爱酒,她天生代谢好,近乎千杯不醉,同时她也是懂得克制的人,每到微醺,她便停下,享受那飘飘欲仙的感觉。
阿格眉梢上扬,喜悦溢出眼眸,皇后是懂酒的,今后在这深宫,她也算有了一位酒友。
几杯杜康下肚,孟婧面不改色,眼眸甚至比之前更加清澈。
她这才瞥见阿格皓腕上轻碰在一起发出泠泠声响的碧绿翡翠叮当镯。
【好美的叮当镯,我以前也有一对,回头让那和雅帮我去宫外寻一寻。】
这句话钻入阿格的耳朵,让她心下立刻有了主意。
“既然娘娘喜欢,”阿格将带着手镯的手掌并拢,另一只手轻巧地摘下镯子,推到皇后面前,“那今日我就将这两只叮当镯送给皇后。”
空气猛然凝固,孟婧在酒精的刺激下,脑子清醒了些,惊道:“你为何知道我喜欢这对镯子?”
阿格笑而不语。
孟婧胆寒,种种过往浮现在她的脑海,特别是陈福晋在钟粹宫前那一句“也不是不行”最为可疑。
“阿格福晋,你是在暗示我吗?”孟婧的声音有些颤抖。
见此情形,阿格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她默默起身:“娘娘心中已经有数,妾这就回宫,娘娘今后还是注意着心中所想好。”
随后朝皇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孟婧惊慌失措,心中狂叫:
【这这这……阿格福晋这不等于是默认了吗?糟了,我现在的慌乱她是否也听得见?】
阿格刚走到门边,转过头轻轻说了一个字:“是。”
第25章 牛钮的未来
最近几日怪得很,皇后不像往日那般凡事仔细交代,总是吐露只言片语后,用探究的眼光上下打量下人,似让他们猜测自己的用意。
这期间她还以宫务繁忙为由,谢绝了众福晋们的请安。
这一切,都是孟婧有意为之。
确定谁能听见自己的心声,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人总会对关乎自己的话语产生反应,除非他们经过专业的训练。
经过一圈试探,她确定了下人们无法听到她心中的话语。
方法无外乎是在与坤宁宫的下人们交流时,在心里夸赞或责骂对方;遇到无甚交集的其他下人,她总会在心中喊上一句“谁的银子掉了”,抑或一句“右排第三个太监的帽子衣服破了”。
经过无数次的确认,她终是放下心来,就算是那和雅,也无法如阿格福晋那样听到自己的想法。
正月初十大早,屋外还是一片漆黑,孟婧就起身洗漱穿戴。
太后在正月上旬召见大臣商议国事,特意免了后宫问安,但孟婧昨夜临时接到苏麻喇姑亲自来坤宁宫通传的太后口谕,让她在初十这日早些前去问安。
瞧着苏麻喇姑严肃的神情,孟婧立即知晓其中深意。
是以孟婧摸黑也要早起,并顶着凌冽的寒风,在一群打着哆嗦的宫人护送下来到寿康宫。
听见门外太监禀报皇后前来的消息,太后心中既是欣慰,也是欣赏。
皇后对于自己的吩咐总是令行禁止,不过是让她早些来,这天还没见亮光,她就已经到了宫门口。
如此贴心的孩子,还聪慧机敏,自己没选错。
孟婧入殿,嫩如新荔的脸蛋被寒风吹得泛红,她垂眸福身:“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瞧见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心疼的让她起身坐到自己身边,又让周围下人退出去,说是与皇后久未相见,有许多贴心话要说。
孟婧四肢有些僵硬,用别扭的姿势坐到了太后对面。
此时的她开始尝试着在心中说话:
【姑姑您左边耳坠怎么只剩两个?】
一耳三钳乃满族女子必须遵守的传统,太后向来注重满汉之别,若是能听到这话,定会立即查看自己的耳坠。
然而太后不为所动,而是拉起皇后冻僵的手,疼惜道:“我可怜的女儿,怎不戴个手抄?冻坏了怎么办?”
孟婧感受着太后双手的温度,心中也有丝丝暖,太后倾尽一生抚育顺治与康熙两任帝王,对晚辈的慈爱千古流传。
她柔声回答:“谢姑姑关心,这次急着赶路,侄女下次注意。”
太后将她的手捂得温暖了些后,才提及正事。
“牛钮之事,我已安排下来,上次你建议正月底再将他送出宫,我思虑一番后,仍觉不妥。”太后语气和缓,“为避免被世家朝臣发现端倪,送牛钮出宫与报丧不能相隔太近,我已安排将他在正月十五送出宫,月底宣布夭折正好。”
孟婧细细聆听太后的分析,一边不住地点头肯定,她也觉得这个计划更加周全稳妥,心里十分佩服太后的谨慎。
她微微蹙眉,用心思考的模样落入太后眼里,让太后更加喜爱她的乖巧懂事。
就在此时,门外太监报高太医觐见。
“快将高太医请进来。”苏麻喇姑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
太后温声解释:“此事不宜再让更多人知道,送牛钮这事,我就直接交给高太医了。”
孟婧点头,时常有人提到“死人才能够守住秘密”,此话虽残忍,其中却有不少心理学上的因素。
传播秘事,除了让人在心中享受被关注的快感外,更会让人通过对他人的经历幸灾乐祸为自身带来自我肯定。
甚至在实验中,泄密能够刺激大脑分泌内啡肽,让人产生极大的愉悦。
也多亏太后与顺治仁厚,没对知道此事的人进行清算,产婆才得以保全性命,然而代价却是终生留在宫中。
高正宁进殿,如常拜见太后与皇后。
太后收回脸上的和蔼神情,沉声安排高正宁将牛钮以东北正白旗他塔喇氏遗孤的名义送到河南正红旗他塔喇家族抚养,理由是东北苦寒,舍不得这可怜孩子再受委屈。
孟婧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心说:东北与河南相隔千里,两面分支难以沟通,而且送到河南的话,果然没错。
桌上的茶盏已微微有些发冷,太后也将诸事安排妥当,她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轻声叹息:“今日是寿康宫恢复请安的第一天,待会儿其他人就来了,你们俩先退下吧。”
孟婧起身,与高正宁隔了远远的距离,同时向太后辞别。
太后安排的任务,还需要他们俩配合才行,趁着天光还未透亮,二人一同往坤宁宫走去。
那日孟婧问了高正宁对那和雅的看法,如今一路上她就发现高正宁眼光时不时的会偏到那和雅的方向。
果然,那和雅这小妮子容貌出挑,就提那么一句,高正宁就这般心绪不宁。
遵照礼数,孟婧还是在西暖殿中与高正宁议事。
这次她邀请高正宁坐在软凳上,与她侧身相对。
孟婧并未试探他,毕竟高正宁若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思,那当初也不会在英语单词上嘴硬了。
男子就是这世上最好揣测的。
顺治也是一样,若顺治能听到,早在腊月二十八就该以大不敬治罪处置她了。
高正宁又是一副斯文的模样恭敬道:“在商议出宫路线前,在下有一事请教。”
“高太医请讲。”孟婧也客气道。
高正宁换上带着些好奇的语气:“皇子死遁出宫之事,按理说也是历史悬案一般的存在,你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端正坐在椅子上的孟婧本以为他会问宫中的事,却没想到他好奇的是这个,于是她抬手轻浮了两下后脑勺的燕尾。
“这事儿看起来挺隐秘的,但在后世并不是秘事。”孟婧含笑答道。
高正宁听了这话,更是不解:“哦?”
孟婧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我大一那年暑假,被河南焦作的舍友邀请去她家做客参观了一处叫嘉应观的四A级景区。”
“嘉应观乃雍正元年敕造的行宫,建筑风格与清紫禁城颇为相似,朱墙碧瓦,其间御碑亭琉璃黄瓦镶嵌其上,中间还有一座在二十一世纪都无法破解其工艺的铜包铁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