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上确实过分,平时后宫本就没什么好的吃穿用度,临过年了,皇后自掏腰包为福晋们改善一下伙食还得被数落,实在不近人情。
孟婧拿着筷子却没有夹菜,她黑着脸,在心中嘀咕:
【想必是拿了朝臣进谏的话跑来后宫福晋面前耀武扬威,显示自己为国为民,跟“我考考你”没什么两样。】
坐在她身旁的董鄂福晋见她久久不能平静,便主动夹了一只香酥鸭腿递给她,并安慰道:“娘娘,别不开心了,我们都感念你为我们准备的这桌大餐呢。”
陈氏挺着大肚子,放下自己的小勺,也点点头道:“是的是的,妾最近馋得很,今日能吃上这些美食,别提多高兴了。”
恩绰和永和宫另外两位格格也附和着。
唯独杨氏不走心地夹着菜,游离于状况外。
她在思考皇后所说,明年皇上在朝堂上忙碌,没时间来后宫,那她岂不是要蹉跎一年?
她不甘心只当一个格格,她想要爬上高位,成为宠妃。
在众人的安慰下,孟婧心中的火消了大半,直接拿起鸭腿,狠咬了一口,没有说话。
此时阿格泠然的声音响起:“皇后大可不必与皇上置气,他有他的苦恼,我们有我们的生活,互不影响便是。”
众人噤声,没想到阿格福晋敢公然说皇上与自己互不影响。
皇后絮絮叨叨的心声坦荡直率,而生性冷淡的阿格三言两语就显现出她的与众不同。
这一热一冷,却都展现了她们并不渴望皇帝的宠爱。
难道皇上真是洪水猛兽?几位福晋疑惑着。
董鄂福晋难掩自己的八卦心,她组织好了话术,眨巴眨巴眼睛询问:“娘娘,陈福晋转年就生产了,您说明年咱这桌姐妹,有没有能怀上孩子的呀?”
孟婧看了看陈氏的肚子,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语气也冷静下来:“明年啊,你们就别想太多了,好好过日子,我尽力为你们争取些好的生活,朝堂的事情重大,皇上压力确实也不小。我们为人妻妾,还是低调些好。”
众人心领神会,按照皇后的说法,皇上明年可能会极其忙碌。
然而董鄂福晋的八卦心思岂止于此?她继续追问:“朝堂能有什么事啊?”
孟婧思来想去,也不能剧透太多未来的事情,只得顺着顺治留下的话:“前摄政王乃入关大将,他去世令前朝余孽蠢蠢欲动,明年不安生啊。”
孟婧忍不住回忆着历史:
【顺治九年,清廷在与南明的战斗中死了两位亲王,让小皇帝焦头烂额,其中那孔有德算是死有余辜。】
福晋们听了这些,忙记下“孔有德”这个名字,想着下去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人为何死有余辜。
但杨氏一心谋划着如何求得盛宠,对朝堂之事并不关心,从董鄂福晋询问朝堂起又出了神。
“杨格格,杨格格!”恩绰的喊声将出神的杨氏叫了回来,“你碗中的汤汁溅到衣服上了,快擦一下。”
孟婧也听见了这边儿的动静,心中纳闷:
【这杨氏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杨氏忙整理自己的衣服,假模假样地解释:“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坤宁宫终于恢复了欢快的气氛,那一桌子美味佳肴被福晋们吃得干干净净。
用餐结束后,福晋们尽兴而归,阿格福晋与董鄂福晋留到了最后。
孟婧摸着鼓鼓的肚子,心里想着:
【要是有一壶果酒,那这次晚宴就更完美了。】
阿格和董鄂福晋都将这话记在了心里,皇后来自草原,好酒也是正常的事。
*
乾清宫里,顺治拿着书卷,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他将手上的书往地上一摔,骂道:“气死朕了!”
吴良辅侍奉顺治多年,颇得圣宠,凭的就是对顺治那小心思的了解,他躬着背上前:“皇上莫生气。”
随后他望了望四下的太监,附上皇帝的耳朵,轻声说了些什么。
顺治的面容立刻转怒为喜:“吴总管总是有令朕意想不到的好点子!”
第20章 大典
皇家的新年与民间百姓的新年不同。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大年三十是阖家团圆的温馨时刻,而皇家的新年,需要与朝臣一同祭拜天地,祈求新一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新年的祭祀首先需要在大年三十当天演练一番,这演练不需要帝后参与。
大年三十清早,孟婧将所有事宜安排好后,抱着枕头被子,强迫自己进入梦乡。因为新年第一天,她必须在子时起床,陪伴皇帝在紫禁城各处祭祀。
卯时三刻,宫中各处的祭祀完成,帝后又得带着一、二品大员前往寿康宫朝贺。
接着就是前往太和殿与众朝臣庆贺新年。
大年初一的子时,孟婧被那和雅摇醒,她破天荒地没赖床,只是精神恍惚眯着眼梳妆打扮。因为她困得歪头,那和雅帮她梳头的时候扯掉了她好几根头发。
那和雅连声道歉,孟婧才打了个呵欠,摇摇手道:“没事没事,我太困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自觉地走到坤宁宫外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些。
这半夜的寒风,也着实冰冷,若不是礼服配了帽子,这头都得吹得生疼。
皇宫内祭祀和拜见太后的过程还算轻松,这两个行程结束后,帝后一行人便回到乾清宫,等待太和殿前众臣集结朝贺。
在乾清宫等候时,孟婧和顺治端端正正坐在一处。
孟婧将脑袋放空,愣愣地看着正前方的大门,眼睛一眨不眨。
那和雅也没什么精神,站在一旁打盹儿。
孟婧神情呆滞,却悄悄伸出一只手,将那和雅拉到身边坐下,轻声说:“你也累了,跟我一起坐坐吧,待会儿还要站好久呢。”
顺治无心理会皇后的行为,他盘算着今日如何在典礼上大展拳脚。
太和殿广场的大臣们已准备就绪。
帝后乘舆莅临太和殿,鸣鞭进赞后,臣子们三叩九拜,声势浩荡,庄严肃穆。
难怪这世间人总是追逐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一朝与皇帝接受朝拜,孟婧都有些飘飘然了。
但她转念一想,身处高位也有诸多无奈,比如顺治对她这个皇后没有半分情谊,却要与她以夫妻之名参与祭祀。
孟婧瞧着这些跪拜在太和殿广场前的陌生面孔,仔细地打量着前排的人。
这里头一定有命不久矣的爱新觉罗·尼堪和孔有德,只是他们并没有机会开口,孟婧也没法将眼前人与史书对上号。
仪式完毕,帝后进殿,大宴设在殿内,廊下以及丹陛上下。
能进太和殿与帝后共同进餐的,皆是王公贵族与朝中一二品大员。
顺治依照规矩给殿内众人赐酒,当他举起酒杯,照例对底下的重臣们说出一堆溢美之词后,却不同以往地加了些话。
顺治器宇轩昂,语气笃定道:“今日朕与众爱卿齐聚于此庆贺大清又安稳度过一年,朕想大赦天下以彰显皇恩,不知众位爱卿是否支持?”
殿内的王公大臣纷纷面色大变,人群中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孟婧也皱起眉头,不知顺治在这祭祀大典中商讨国事是何意?
一位亲王模样的大臣率先上前回答:“皇上,如今大牢中关押着前朝战将,若大赦天下,无异于纵虎归山!请皇上收回成命!”
此人约摸四十岁左右,皮肤黝黑,身姿挺拔,身材健硕,一看就是带兵的武将,说的话也颇为有理。
殿下众臣也齐齐拱手:“请皇上收回成命!”
顺治拿着酒杯,尴尬地站在宝座前,轻轻掂了掂手中的酒杯,无奈道:“敬谨亲王乃前线大将,说的自然是有理,既然众爱卿不同意,此事便作罢。”
孟婧抬了抬眉毛,敬谨亲王?不就是尼堪?算是清廷的英雄吧。
不过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毕竟眼前最可笑的还是顺治。
他熟读诗书,尊重生命,从未做出害人性命之事。他身边不受宠的福晋格格,包括与他矛盾极深的原主废后,都从未遭受生命上的迫害,可见顺治确实担得上“仁君”之名。
可仁也不是这么个仁法,前线将士奋勇擒敌,你却在后头大赦天下给敌人施恩,那些将头悬在裤腰带上的将士会如何想?
怎就顾前不顾后,想一出是一出的。
对于“大赦天下”这个做法,孟婧也并不认同。
若是杀人犯,抢劫犯,凭何得到赦免?指定更合理的律法才是最应该做的事,而不是一刀切地“施恩赦免”。
今日小皇帝的提议被驳回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是谁给让他在这个场合说出来?
孟婧侧头看了眼吴良辅,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殿下朝臣看到了这一幕,也明白了皇后的想法。
定是此人蛊惑皇上在大典上提及此事。
宴席正式开始,新年祭祀大典主要在于朝臣参拜与礼仪,餐食并不丰盛。
孟婧与顺治沉默地用着糕点,观赏着殿中央的歌舞乐器表演。
顺治因被尼堪驳回了提议而心情烦躁,孟婧则在一旁深表同情。
祭祀大典上提议大赦天下当然是昏招,但这足以说明,在朝堂上,顺治也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用皇上的头衔压一压,看能不能得到群臣的同意。
如今各大家族把控朝政,各项政策都需经过他们商议才能决定,顺治仿佛一具傀儡,生出叛逆之心实属正常。
但顺治平日里习文多余习政,若是生在太平盛世,那他定是一名贤君,但如今战场厮杀激烈,朝堂争端白热化,杀伐不够果断的“仁君”必然会被各方强大的势力架空。
心思缜密的谋臣又站队各大家族,留给顺治的只有吴良辅之流的阉人。
若顺治知晓太后的良苦用心,与太后共谋也行,但他又将太后视为阻碍他掌权的敌人,今后恐怕再难以成长……
思及此,孟婧只得轻叹一口气,她十分犹豫,这位皇帝总归是仁慈心善的,自己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到底该不该拉他一把?
此时尼堪拿着酒杯上前,与皇上致歉:“臣并非忤逆皇上,只是此时大赦天下干系重大,臣愿受皇上责罚!”
顺治深吸一口气,在这王公大臣面前,自己岂能因为被驳了面子就惩罚带兵的大将。
他咬了咬后槽牙,带着笑开口:“敬谨亲王思虑周全,为国为民,朕怎会处罚你?快快请起。”
“谢皇上恩典!”敬谨亲王跪拜谢恩。
孟婧此时忍不住小声道:“敬谨亲王,请记住,穷寇莫追。”
这话只有帝后桌边一群人听见,大家都十分诧异的样子,等待皇后继续解释。
谁知皇后又低下头拿起茶水,自顾自饮了起来。
作为一个后宫女子,她的提醒也只能点到即止。
敬谨亲王归位后,孟婧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她用手肘碰了碰小皇帝,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皇上,大赦天下确实听起来豪情万丈,但这并不是一劳永逸之法。制定严明公正的律法虽耗时耗力,却能从根本上杜绝冤假错案,避免无故的牢狱之灾。他们反对大赦天下,不如试试修订律法。”
顺治低头沉思,觉得皇后所说并无不妥,悄悄将她的建议记在心中,也为之后传世的《大清律》埋下了一颗种子。
*
天色渐晚,新年祭祀大典完美落幕,王公大臣有序退场。
孟婧马不停蹄地赶回坤宁宫,想脱下这身繁重的祭祀装扮,好好放松一番。
谁知前脚刚踏入坤宁宫,后脚就有人来报,太后有请。
孟婧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命那和雅为自己更衣,毕竟太后此番召见不知为何事,若去寿康宫时间太久,这身衣服也碍事。
刚进寿康宫,孟婧就看见太后和皇上分列在正厅作为两旁,她还在猜测,新年祭祀结束,莫非是邀她商讨将大阿哥送出宫的事?
只听太后怒喝一声:“还不跪下!”
孟婧哪见过太后这幅面容,应声跪下,低着头紧抿双唇,等待着太后下一句发言。
太后声色俱厉:“最近宫内传言你大办宫宴,极度奢华,是否属实!”
孟婧口中的牙都快咬碎了,亏自己今日白天还为顺治出谋划策,没想到他翻脸不认人,跑来向太后告状。
她抬起头来,泪水盈满眼眶,委屈地说:“回太后娘娘,宫宴属实,大办不属实,极度奢华也不属实。”
太后眉目间仍是怀疑,质问道:“哦?何为大办不属实,极度奢华不属实?”
孟婧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妾用自己的嫁妆,为宫里的姐妹置办了一场宴席,菜品皆是宫外寻常百姓家的吃食,何来大办一说?”
这时一旁的顺治冷冷道:“你的嫁妆里并无中原银钱,何以置办宴席?”
孟婧猛地朝地上叩头,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还以为小皇帝有什么高招呢?居然就只是这些栽赃陷害的招数。
她在穿来的第一天就知道,耗费宫中银钱是原身的大忌,这宫宴她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她恳求道:“请太后娘娘准许那和雅回坤宁宫为妾取来证据,再召来御膳房王御厨对峙,以证妾的清白!”
太后立刻挥手,准了她的请求。
第21章 证据
等待证据和证人期间,孟婧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太后没下令,她也不得起身。
她庆幸着自己来之前换了一身衣服,若还穿着那身礼服,跪不了多久她就得累晕过去。
那和雅三步并做两步将皇后藏在枕下的一副账本拿到寿康宫,两处距离不近,那和雅累得直喘气。
她在正殿门外张着嘴呼吸了几大口空气,又将自己面上的汗擦干,才走进门槛,恭敬地将账本递给苏麻喇姑。
这账本上详细地记录了孟婧将原身的嫁妆拿去典当行换了银钱,还附上了典当行的印章。
又包含菜品的购买记录,鸡鸭鱼肉都来自农家百姓,并且还记下了多给了百姓几两银子做过年费,上头也有农户按的手印。
太后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慢慢翻页,仔仔细细浏览每一种商品及价格。
里头的菜品物美价廉,比宫中几经转手,层层盘剥的价格便宜多了。
这传说中极度奢华,充满肉香的宴席,算下来竟不到一千两银子,而宫中纯粹的饽饽宴,也是要两千两一桌的。
这账本若是真的,那不仅能证明皇后的清白,还直指宫内采买的人中饱私囊。
太后的脸色比刚才呵斥皇后时更加难看些,口中不住念叨:“这中原的鸡鸭鱼肉,原来并没有报上来那般昂贵。”
孟婧保持着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心中暗道:吴良辅公公,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