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高正宁开了口:“这并指分开术和多指切除术,最好是再孩子六岁后进行。若大阿哥要现在做,极有可能丧命。”
当时他为了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也是将风险提前告知了顺治,这才导致顺治犹豫不决。
孟婧听到这里,倒觉得这高正宁的严谨说辞与自己接受的现代医学教育十分相似。
高正宁继续说:“并指需要分开再缝合,多指就需要surgical removal(手术移除)……”
“高太医您刚刚说的是?”孟婧十分震惊,他怎么如此自然地就说出英文。
高正宁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赶忙解释:“这是汤若望老师教我的洋文。”
孟婧发现了其中的大问题,但她并没有当场戳穿高正宁,只是点点头说:“您继续。”
太后和顺治只觉得他学习西洋医术,讲些洋文十分合理,等着他继续描述。
然而他却停了下来,坤宁宫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不是他没话说,而是这些话早就对太后和顺治说了一次又一次,太后顾全大局的急切,皇帝心疼孩子的忧愁他都能理解。
可这两份心思的矛盾,将此事拖拉至今。
孟婧本该十分为难,但历史已经给出了最佳答案。
她抱着孩子又一次朝太后和皇上跪下。
“妾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她颤声道。
顺治担心她也逼迫自己,没有任何表示。
太后则激动地让她起身:“快站起来说说你的主意。”
孟婧艰难起身。
一旁的高正宁帮忙扶了这妇人一把,看她将孩子抱得紧紧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怀里是她自己孩子呢。
“太后与皇上仁慈,愿保大阿哥活命,倘若让大阿哥现在做手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之前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太后的脸顿时僵住,这孩子难道不支持自己现在处理?
顺治那边面色却柔和下来几分,想听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孟婧继续陈述:“大阿哥生母出身不高,又是天残,今后难以继承大统。不如向前朝宣布大阿哥夭折,然后将他送出宫抚养,到了合适的年级再进行手术。”
太后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假宣死讯,将孩子送出宫,对皇室的颜面也并无影响。
顺治也懂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但他依旧有些不舍:“可是皇子流落民间,终归不是好事。”
众人都听出了他的犹豫,孟婧更是惊奇地瞧见他头上出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黄灯。
他心动了!再劝劝有戏!
孟婧乘胜追击道:“皇上,大阿哥天残,送到百姓家,在皇家的支持下过上自由自在的富足生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没有那么多烦恼,今后长命百岁也是大福气。”
顺治又思索了一番,头上的灯逐渐变绿。
高正宁此时也拱手劝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六年后再去给大阿哥做手术,保证大阿哥今后与常人无异。”
顺治面容舒展,似乎将事情都想通了,他转头面向太后:“皇额娘,儿子觉得皇后的主意不错,既能保住皇家的颜面,又能保住孩子的性命,不知皇额娘意下如何?”
太后欣慰地笑了,然后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孩子你舍得就好。”
孟婧掐指算了算,历史上牛钮报丧的那一天是正月三十,正好三个月大。
毕竟母子分离让人心碎,让笔什赫福晋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过个新年,也算做了件善事。
气氛变得轻松了些,孟婧也面带笑容,柔声对太后和皇上说:“不如等正月底再将孩子送出去,让孩子在宫里过个新年。”
顺治心中也有些感动,一个多月的担忧,终于有了完美的解决办法,虽然这个办法是自己不喜欢的皇后出的。
自己因为政治原因,实难跟皇后成为真心相待的夫妻,但这件事,依旧该感谢皇后。
“皇后,朕感谢你为孩子做的一切。”顺治难得地对皇后道了谢。
孟婧心说他怎可能真心谢自己,可他头上的绿灯却出乎意料地亮了起来。
算他有点良心,孟婧这么想着。
最终在众人的护送下,孟婧将裹在襁褓里安然睡去的大阿哥送回了收拾好的钟粹宫。
因为东配殿起了小火烧了些家具,笔什赫福晋暂时迁到了西配殿居住。
看着皇上,太后,皇后和御医都进了寝殿,笔什赫福晋有些惊慌,生怕大家是要处理自己的孩子。
孟婧想着这里有皇上和太后在,轮不到自己说话,便一心哄着怀里的孩子。
太后也没多说什么,顺治也没有将三人的决定告知笔什赫福晋。
寒暄几句后,太后嘱咐笔什赫福晋好好休息,便要离开。
孟婧也不得不将自己怀中的孩子递给他的母亲,她一边换手一边心中念叨:
【小宝贝呀,小命保住了,以后要健健康康活到八十岁哟。】
憔悴的笔什赫福晋抬眼看了看皇后,并未发现她的嘴有开合,却听到了她的声音,顿时奇怪起来。
关键是孟婧心中的念叨还在继续:
【皇上是爱你们母子的,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笔什赫福晋当然知道自己天残的孩子能活到今天,少不了皇上的保护。
听到这话更是鼻子一酸,泪珠不自觉滑落,带着哭腔道:“谢皇上恩典。”
这一哭可给孟婧弄得不知所措,她慌忙为抱着孩子手不得空的笔什赫福晋擦掉眼泪,安慰道:“福晋别哭,你是个命好的。”
笔什赫福晋吸了吸鼻子,又道:“谢皇后娘娘。”
众人离开后,笔什赫福晋抱着自己的孩子,思考着自己能听到皇后心中所想的氏。
今后自己在这后宫,也不会每日如履薄冰地靠猜贵人们的心思过日子了。
第17章 御医
十二月,最重要的便是迎接新年的到来,孟婧在苏麻喇姑和那和雅的帮助下筹备着除夕晚宴。
孟婧还打算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将顺治的福晋们聚在一起吃顿饭,用美食笼络一下后宫福晋们。
几天连轴转下来,连苏麻喇姑都累得不行。
她脑筋一转,这时候称病将高正宁唤来问问,想来是非常合理的。
她命那和雅为她穿上靛蓝色的旗装,又佩戴上珍珠耳环和项链。虽说她有不羁的现代灵魂,但毕竟用着原主的身体和身份,不能失了仪态。
她直着腰身,左手手肘搭在罗汉床的小桌上,面色沉静,怡然饮茶。
高正宁背着药箱,匆匆进殿,跪下道:“臣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孟婧心说,也亏这高正宁能屈能伸,这下跪的姿势比自己都学的好。
她先是将身边的人都遣退到殿外,随后语气肃然道:“高太医起身吧,今日本宫叫你来,是有事问你。”
高正宁一脸懵地起身,宽大的袖摆垂在身侧显得憨厚无比:“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surgical removal你是从何学到的?”孟婧单刀直入。
高正宁认为自己的理由十分完美,依旧坚持着:“是汤若望老师教臣的。”
孟婧扶额,这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随后抬起头冷冷道:“你不知道汤若望是德国人吗?”
“啊这……”高正宁一时语塞。为难的神情和壮硕的身材一结合,更显滑稽。
孟婧继续追问:“皇上说,在南方有些传教士开设的医馆,但高太医祖籍直隶,是在哪里学习的这些知识呢?”
高正宁冷汗直冒,他不知皇后质问他的意图,若当他是邪/教异端,自己岂不是小命不保?
看着他思前想后的情态,正是诈他一诈的好时机,孟婧将手中茶碗盖上,快速提问:“哪个学校毕业的?”
“容城医科大学。”高正宁脑中想着怎样保命,嘴不受控制地出了声。
这问题在原来的世界回答了太多次,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孟婧笑出了声:“哎呀,校友啊,不用装了。”
高正宁不敢回应,依旧冷汗直冒。
孟婧瞧他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又问道:“临床的还是基础的?几年制的?”
高正宁听到这些细节,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皇后,似乎也是穿越而来。
罗汉床上的美丽女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抹抹额头上的汗珠,脖子向前伸了伸,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您也是容城医科大的?”
既然不是古人,孟婧也懒得文绉绉说话。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哪个学院的。”
高正宁终于放松了下来,宽厚的肩膀一瞬间耷拉了几分:“我是基础七年制的,正在规培,医院说特殊时期不让我们请假,我发着烧连续工作了几晚,就……”
孟婧猛地一惊,“规培生”、“带病连轴转”、“猝死”,他又比自己早来些时日。
孟婧的眼中有些湿润,当初品学兼优的他被医院磋磨丧命的事引得全国上下的医学生震怒,自己也因为他的遭遇哭了好久,没想到如今能在异世相遇。
她定了定情绪,对高正宁添了几分敬重:“既然是校友,在他乡要互帮互助。”
语毕,她站起朝高正宁伸出手。
高正宁也下意识地伸手与她握了握。
孟婧邀请他坐到罗汉床的对面,道出心中的不解:“为何你一开始不建议他们将孩子送出宫呢?历史上大阿哥确实是被送出宫抚养的,你顺水推舟不就好了。”
高正宁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十分抱歉道:“我对这段时期的历史知之甚少,只晓得大概走向,对宫闱秘事更是一无所知。”
孟婧叹了口气,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历史感兴趣,若不是自己要参观故宫,害怕自己白跑一趟,疯狂查阅资料,也不会知晓这些事情。
她真诚地建议:“我对这段历史倒是有些了解,今后想好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想必我俩有许多可以合作的地方。”
高正宁点点头,还是那般傻乎乎的样子。
孟婧不禁发笑:“高太医,你在原来的世界也是这个模样吗?”
说到这里高正宁就来气:“我原来也曾羡慕人家高大威猛,谁知穿到这人身上,才知道人高马大行动有多不方便!”
说完还锤了一下自己的腿,那腿因为太长,都伸到了罗汉床的脚垫之外。
他气呼呼的样子显得更傻气了,孟婧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虽然外貌看来笨拙,但高正宁也是聪明的,他从药箱里掏出纸笔,随手写下了一副补气的药方。
他边写边说:“今日我来给娘娘看诊,不完成使命,定会引人怀疑。”
孟婧并不意外,他们学校虽是西医院校,但中医学依然是必修课,一些简单的补气血的药方她也知道。
但她还是认真嘱咐:“麻烦高太医把那几味很苦的药材去掉。”
高正宁此时职业病发作,脱口而出:“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孟婧眉毛一抬,声如磬玉:“谁还不是医生呢?”
二人相视一笑。
殿外,那和雅高声报道:“董鄂福晋求见!”
坐在罗汉床一侧的孟婧朝另一边的高正宁递了个眼神,让他起身。
高正宁连忙抱起自己的药箱站了起来,知情识趣地道了一声:“小的告退。”
孟婧也礼貌回答:“高太医退下吧。”
从外面进来的董鄂福晋与低着头往外走的高太医擦身而过,不禁“哇”地感叹了一声。
孟婧隔着幕帘听到董鄂福晋的动静,心中说:
【我就说吧,这傻大个儿谁看了都得惊一跳。】
董鄂福晋看着高正宁的身影远去,轻声道:“就是,怪吓人的。”
她刚回过头,就看见皇后坐在罗汉床上饮茶,于是跪下请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董鄂福晋快过来坐吧。”孟婧含笑招呼着。
董鄂福晋已经来了好几次了,算是个熟人,每次来还带来好些吃食,孟婧十分喜欢,总在心里夸她。
董鄂福晋听那些夸她的话,心里也舒服,这一来二去,她就成了坤宁宫的常客。
【不知道这次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香扑扑的。】
馋嘴猫的心声传到了董鄂福晋的耳朵里,她赶忙将藏在披风中的热乎油饼递出。
果然,孟婧眼里闪出精光,这宫里天天吃饽饽,这溢出肉香的油饼实在少见。
【董鄂福晋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这宫里若没有董鄂福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
心里虽这么想,但还是要注重仪态,她轻轻“嘶”了一声,将嘴边的口水吸回去,淡淡道:“董鄂福晋有心了,就先放在一边吧。”
董鄂福晋连忙劝阻:“皇后娘娘,这油饼凉了就哈喉了,妾可是捂在怀里为您带过来的呢。”
“既然如此,也不能辜负了福晋一番苦心,我们现在就将它吃掉吧。”孟婧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心中却无比兴奋。
【董鄂福晋不仅心好,嘴还甜,世上怎会有这等可人儿!】
二人在寒冬腊月里啃着热乎乎的油饼,心里美滋滋的。
董鄂福晋嚼着嘴里的饼子,嘟嘟囔囔问道:“皇后娘娘,钟粹宫前几日走水,笔什赫福晋和大阿哥可有受伤?”
孟婧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才用手帕捂着嘴回答:“人没事,只是搬到了西配殿居住。”
【岂止没事,大阿哥小命都被保住了,只是这大阿哥以后要在宫外生活了,虽也是富贵长寿,但总是比不上董鄂福晋的孩子那般威风。】
董鄂福晋虽不明就里,但前几次听皇后说大阿哥是个没福的,皇上又将那母子放在钟粹宫中遮遮掩掩,想必是出了些问题。
其中详细不得而知,她也不好追问,但这“宫外生活”是今天听来的新鲜事儿。
她想了想,似乎是改转话题一般:“皇后娘娘,您说这皇子如果不在这皇宫里居住,会不会更加自由快乐?”
孟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话今后可不能乱说。”
董鄂福晋这才明白自己失言,被外人听了去,说不定就被指不敬皇家了。
【倒也没错,就清宫里这些皇子皇女的夭折率来看,活下去都困难,自由快乐就更别说了。】
董鄂福晋听到这儿,差点被嘴里的饼子噎着,皇后这话,恐怕比自己说的更危险吧?
皇后对她不错,今后若是皇后心中想到这些有的没的,她一定要想办法帮她岔过去。
【要不怎么说董鄂福晋有福呢,孩子不但长寿,福气还能荫蔽子孙,最后还将董鄂福晋接出宫到王府颐养天年呢。】
董鄂福晋听到皇后说自己之后的美好人生,心情更好了。
【要是能将我一起带走就好了,肯定天天有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