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策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接住了她。
颜荔眸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本想放过他,但人都亲自送到眼门前了,她若是不抱这只大腿,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呀。
第6章 私心
应策扶住她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极有分寸,隔着夏衫,仅仅握住了她的手腕。
腕间玉镯轻轻晃动,在日光下折射出碧绿莹润的光芒,映得她杏眼桃腮,愈发明艳动人。
他薄唇微抿,在她站稳之后,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眼地上掉落的药包,淡声问:“这药想必是脏污了,不若应某再给姑娘买上一份?”
颜荔心上一紧,忙道:“不碍事的,有纸包着,捡起来便是。”说着她便要弯腰去捡,那应状元却比她快了一步。
应策将药递到她手上,凤眼漆黑,唇角微微翘起:“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颜,叫颜荔,荔枝的荔,敢问公子名讳?”
“应策,神机妙策的策。”
颜荔微微颔首,道了万福:“应公子有礼。”
应策拱手道:“颜姑娘不必见外,姑娘稍等,应某这就去给姑娘买些活血化瘀的药来。”
颜荔:“……多谢公子了。”
少顷,应策便拎着两大包药走了出来,仿佛将药铺扫荡一空一般。
颜荔眨了眨眼:“应公子这是……”
应策唇角微勾:“方才见姑娘体态柔弱,应某心有不忍,便顺道买一些滋补药品送给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怪应某多事。”
怎么会怪你多事呢……正愁该如何与他搭讪,寻个借口与他继续往来呢。
颜荔粉唇翘起,梨涡浅浅,笑道:“应公子盛情,小女子若是不受,便是不识好歹了。”
接过两大包药,她面露难色:“公子,此地距烟波阁颇远,小女子拎着这两大包药有些吃力……”
“是应某疏忽了。”应策俯身重新拎过药包,黑眸凝视着她,“颜姑娘若是信得过应某,便请跟我来。”
颜荔唇角含笑,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小白花模样,袅袅婷婷地跟了过去。
两人身高差距颇大,颜荔堪堪只到他的肩膀,又故意放慢了脚步,不多时便与他拉开了距离。好在应策并没有让她失望,没走几步便注意到她落在了后面,当即顿住脚步等她。
“应某的马车就在前面,拐个弯便到了。”
之后应策便合着她的步伐来,两人并肩而行,单只看背影,路人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般配。
更别提一直奉命跟随状元郎的文月公主侍卫甲与乙。
侍卫甲道:“那姑娘是何人?状元郎怎的对她如此温柔?”
侍卫乙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若是被公主知道了……”
两人俱是一惊,动作同步地擦了擦额汗,达成一致决定——隐瞒不报。
若是让公主知道了,指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兴许过几日公主的新鲜头儿过去了,有了别的目标,那他们也就不必再鬼鬼祟祟地尾随应状元了。
马车边,颜荔面色微红,轻声道:“公子的马车似是有些高了……”
车夫不在,应策四处看了看,窄巷前后并无人家,一时又难以去寻到适合的上马石。
他顿了顿,道:“若姑娘不嫌弃,可踩着应某的膝盖上车。”
说着,他便右脚上前,做了个弓步,目光真挚地看着颜荔,满眼写着“请不要客气”。
颜荔:“……”
她咬了咬唇,耳根通红:“那就辛苦应公子了。”
应策身量高大,即便他矮下几分,于颜荔而言,还是有些高,她下意识地一手扶住他的肩膀,颤颤巍巍地踩上了他的膝盖。
裙衫撩起,露出一只绣工精致的月白云丝绣鞋,鞋头饰有一枝洁白馥郁的梨花。
应策垂下眼眸,眸光在那枝梨花上停顿须臾,只觉鼻尖拂过一阵淡淡的幽香,膝上微沉,颜荔已然上了马车。
他随手掸了掸衣衫,在原地立了少顷,便见车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迭声道:“方才小的去小解了,晚回来了些,让少爷久等了。”
应策眉头微蹙,上了马车,道:“行了,先赶车去烟波阁罢。”
“是。”
马车朝烟波阁驶去,车厢宽大,颜荔与应策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颜荔偷偷打量车内的布置,通车彩绘,软枕熏香,欢迎加入羣幺二五要死要死幺儿看跟多滋^源小几上除了摆着些茶水点心外,还有一卷摊开的书,她随意瞥了一眼,只看到甚么水利、疏浚云云。
她咳了一声,道:“若是小女子没认错的话,应公子想必是今科状元罢?”
应策微微挑眉,似是极为诧异:“颜姑娘认得我?”
不仅认得,还与你关系匪浅呢。
颜荔一面腹诽,一面浅笑吟吟:“状元郎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您乔迁新居,小女子与姐姐还曾到您府上献唱,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应策恍然大悟:“怪不得应某总觉得姑娘有些面善,原来是这样。”
颜荔关切道:“那日公子府上忽然走水,后来如何了?”
“只是一点子小火,并未有甚么损失。”
“那便好,说句公子可能不爱听的,小女子十分感谢那次大火呢。”
“哦?此话怎讲?”
颜荔脸上闪过一抹黯然,勉强笑道:“不怕公子笑话,那日小女子在台上独跳白舞,那般轻浮……也只不过是为了谋一份生计罢了。”
她眼眶微微泛红,垂下眼道:“若非那日不曾突然失火,想必那相府公子,定然会让小女子再做出其他难堪之事来。”
“小女子出身卑贱,又如何拒绝得了呢?”
说着,颜荔落下泪来,乌黑清澈的杏眸盈满水雾,如初生小鹿一般怯生生地看着应策,低泣道:“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不由人。”
应策心神大震,先前的计划怕是要大改了。
方才他之所以装作不认识她,便是想让两人的初识远离那些腌臜。
他想让她忘却她歌女的身份,像个寻常女子一般,与他在街市上惊鸿一瞥,如同无数才子佳人的故事一般,开始于一个花香细细的夏日。
可却忽略了她所面对的冷硬现实。
他抿了抿唇,问:“敢问姑娘,之前可是得罪过相府公子?”
颜荔眸中闪过一抹怒气,旋即又被她迅速隐去,她语调哀婉:“公子这话就未免太过抬举颜荔了,相府公子与我,云泥之别,我又哪来的机会去得罪他呢?”
应策了然,看来事实与他所查访的相差无几,李勋那厮风流好色,因颜荔生得貌美,便对她动了心思。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忙问:“昨日相爷的爱妾过生日,姑娘也曾去献唱,可有遇到李勋,他有没有冒犯姑娘?”
颜荔微微疑惑:“公子怎知我昨日去了相府?”
应策顿了顿,道:“应某猜测的,姑娘声名在外,在京中炙手可热,相府请姑娘登门,亦是情理之中。”
“哦……”颜荔点了点头,蓦地红了眼圈儿,“昨日那李公子将我骗至房间,意图对我……”
应策心猛地一紧,“甚么?”
见他变了脸色,颜荔虽有些纳闷,却极为欣喜——他如此大的反应,不就是说明在他心中,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分量在,如此一来,想抱紧这只大腿便有戏了。
“公子别担心,小女子无事。”颜荔取出手帕拭了拭泪,红着脸道,“之后小女子给了李公子一拳,他下颌都肿了……”
她杏眸闪烁,嗫嚅道:“其实我的手也不是公子撞的,是我昨日打他导致的……”
应策怔了怔,难以置信:“你打了李勋?”
颜荔点了点头,两颊滚烫:“事出紧急,我没有多想便……”
“打得好。”
“嗯……嗯?”颜荔睁大眼,“公子……不觉得我太过鲁莽了么?”
此事她连姐姐都不敢说,怕她担心后怕。
应策道:“是有些鲁莽,下次再打人不应用手,而要找件趁手的东西,免得打得手疼。”
颜荔:“……”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她眨了眨眼,梨花带雨地看着他:“应公子,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请说。”
颜荔舔了舔唇,小声说:“我昨日得罪了李公子,不知他日后会如何报复我,我很害怕。若是假以时日我需要公子的帮忙,应公子愿意帮……”
“愿意。”
应策直视着她的眼睛,“只要姑娘需要应某,应某自当竭力帮助姑娘。”
颜荔:“……”
这么轻易就答应她,莫不是有甚么阴谋?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应策解释道:“姑娘不要多想,应某之所以对姑娘如此亲切,无非是因为一点子私心。”
“私心?”
“应某曾经有个故友,姑娘与她十分相似。”
颜荔点了点头,小声嘀咕:“搞半天,原来我是替身啊……”
应策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佯装没听清:“嗯?姑娘说甚么?”
颜荔摆了摆手儿:“没甚么。”
“姑娘的手伤得不轻,回去后得定时擦药才是。”
“多谢公子挂念,颜荔省的。”
马车停在烟波阁门口,应策先下了车,让颜荔踩着他的膝盖下来,看着他衣衫上的脏污,颜荔很是过意不去。
“若是公子不嫌弃,我给公子绣一方手帕聊表谢意,可好?”
应策愣了愣:“会不会太麻烦姑娘?”
“不麻烦不麻烦,公子喜欢甚么花样儿?”
应策薄唇微勾:“梨花。”
“诶?真是凑巧,我也十分喜欢梨花。”颜荔仰起头笑着看他,“那三日后,劳驾公子再跑一趟罢。”
应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言为定。”
他的眸光过于炽热,看得颜荔心中一慌,连忙转身进了阁里。
刚推开房门,便见到桌边坐着一位华贵公子,面容俊美,气质冷冽,不是裴怀光是谁?
心中咯噔一下,颜荔看了眼旁边立着的姐姐,见她满脸茫然,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第7章 赔罪
颜荔装作若无其事:“公子怎么有空过来?可是有甚么事找我们姐妹?”
裴怀光轻啜一口茶,半晌,才淡声道:“今日相府来了人。”
“哦?可是府中又有甚么盛事,需要我们登门?”
裴怀光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你还要隐瞒我到甚么时候。”
颜荔脸色微白,佯装不知:“荔儿愚笨,不知公子所指的是?”
裴怀光放下茶盏,黑眸凝视着她:“听闻昨日,你将李相爷的幼子给打得鼻青脸肿,如今都下不来床了。”
颜荔抿唇小声嘀咕:“哪儿有那么严重啊,只是下巴肿了流了些血罢了……”
“照你的意思,是相府的人污蔑你了?”
被他冷冰冰的目光看得浑身一颤,颜荔低头认错:“没有的事,昨日虽然他伙同丫鬟骗我入房,又妄图轻薄我,但我到底是轻轻地打了他一下,没想到李公子的身子如此娇嫩,竟下不来床了……”
裴怀光眉头微蹙:“别阴阳怪气,无论李公子做了甚么,你都不应动手。万幸的是相爷宽宏,并不打算跟你计较,只是需你登门致歉,并贴身伺候李公子,直到他身体痊愈即可。”
“甚么?”颜荔大惊,“要我去贴身照顾他?”
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裴怀光冷笑道:“怎么,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小姐命。”
颜荔脸色微白,嗫嚅道:“颜荔造次了,但听公子吩咐。”
“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去相府。”丢下这句话,裴怀光便起身走了,留下两姐妹面面相觑。
颜芙又气又急,拉着她的手儿红着眼眶道:“昨日竟发生这样的事,妹妹怎么一声儿也不与我说?莫不是与我生分了?”
颜荔忙哄道:“姐姐这是想哪儿去了,我之所以不跟你说,只是怕你担心罢了,再者说我也没吃亏,只是手背有些青肿,姐姐快给我瞧瞧,擦点药膏儿。”
说着,她从身后两提药中找出活血化瘀的来,打开后摆在桌案上,一转头却看到颜芙惊呆在原地。
“这些药……是怎么回事?”颜芙登时掉下泪来,满眼焦急地打量着颜荔,“不是说只伤了手背么?怎么买来这么多药?”
颜荔哭笑不得,心中又酸又软,不知该如何跟哭包姐姐解释应策的事,略微思索,道:“前些日子咱们去新科状元府上献唱,姐姐还记得么?”
“那应状元不仅文采斐然,还是个心地极好的,我今儿恰巧遇到了他,他买了许多滋补药材,便顺手给了我一点子。”
颜芙泪眼微怔:“这两大包……叫一点子?那应状元家里想必十分富贵罢。”
颜荔点了点头:“听说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呢。”
她顿了顿,小声附到姐姐耳边:“那日在破庙的人,就是他。”
颜芙大惊:“甚么?!那他认出你了么?”
颜荔摇了摇头:“他那日昏迷不醒,根本不曾见到我的样子。”
“荔儿……你别太难过……”
眼瞧着姐姐又要哭了,颜荔忙道:“我一点儿都不难过,那日不是说了嘛,就只当他是副解药罢了,以后各走各的,并不相干。”
她娥眉微蹙:“倒是现在,该想想明日进了相府该如何应对……”
与李勋那好色之徒朝夕相处,不是她受辱被欺,便是他吃不了好果子。
二者择其一,颜荔当然是选择后者。
只是如今她连一只粗壮的大腿还不曾抱得……也不敢肆意撒野。
颜荔蹙了蹙眉,看来得想法子快些与应状元熟识起来才是。
一宿没睡踏实,翌日颜荔眼底乌青,顶着两只惺忪睡眼登上了去相府的马车。
她只略带了几件换洗衣裳与日常用品,无论李勋情况如何,她都未打算多待。
摸了摸腰侧荷包里的药丸,颜荔心下稍定。
因着是来赔罪的,做小伏低自不必说,颜荔这三年在烟波阁也是这般过来的。
她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上座的相爷,只听一道威严沉静的声音传来:“好生去照顾公子罢,他若是好了,你亦有重赏。”
颜荔磕了头,躬身退了出去。
一个面容严肃的侍女将她带至李勋的院子,看着那扇雕花朱门,颜荔踌躇片刻,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儿,苦涩涩的,闻着让人眉头一皱。
那侍女简单交代几句便离去了,留下颜荔自个儿,立在房中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