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策给他斟了杯酒,道:“并不用之舟兄做些甚么,只需在几日后的天家宴请上,与我一起,携二女赴宴即可。”
霍长川皱眉道:“那岂不是昭告天下,你我与她们二人关系匪浅?”
他顿了顿:“你就不怕得罪文月公主?”
虽刚回京,但京中之事他也略知一二,文月公主当殿选驸马一事霍长川亦有耳闻。
今上对其宠爱有加,若公主铁了心要嫁给应策,他也不太好回绝,若不然便是自毁前程。
如今为了一介小小歌女,他竟然愿冒如此大的风险?
霍长川看向应策:“你老实跟我说,你看中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若不是被儿女私情冲昏头脑,他绝不信应策会作出如此糊涂的决定。
应策也不遮掩,径直道:“不瞒之舟兄,我确实对妹妹动了些心思。”
妹妹……霍长川回想了一下二人,只记得那双乌黑狡黠的杏眸,极标致,性子也十分活泼。
不似姐姐,虽也生得雪肤花貌,但过于胆小柔弱了些。
两人不过是碰了ⓨⓗ一下膝盖,她便眼红红的,桃花眼含泪,似乎他怎么欺负了她一般。
霍长川眉头微蹙,他最不喜此种女子,如娇花一般,一折便碎。
“既然子安中意,我也没有不帮的道理,只是……”他眼眸微黯,沉声道,“你也知我的名声不太好,若是牵连了颜……”
应策道:“颜芙,姐姐叫颜芙。”
“若是牵连了颜芙姑娘,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应策笑道:“先前两位嫂嫂之所以在新婚之夜便香消玉殒,只是一时凑巧罢了,‘克妻’、‘克女’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之舟兄又何必挂怀呢?”
霍长川微微苦笑:“只是如此巧合未免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即便他与那两位女子只见了数面,但在新婚之夜两人突然暴毙,霍长川也觉十分愧对她们。
若是不嫁给他这个命中带煞之人,或许她们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想起旧事,他难免伤怀,不知不觉便喝多了些,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郁。
应策没喝多少,将他搀扶起来下了楼结账,命车夫去了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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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颜芙身上倒果真来了癸水,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看着妹妹忙前忙后地照顾她。
心中一暖,困意渐浓,过不多时她便睡着了。
虽睡眠很浅,但颜芙却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隐隐绰绰地看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着黑衣,配宝剑,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一双漆黑幽邃的眼睛直盯着她,唇角紧抿,冷声喝道:“轻浮女子,也敢来肖想本将军!”
明明两人相距甚远,他只这样冷冰冰地看着她,便让颜芙心惊胆颤,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不期想身后竟是万丈深渊,她一个跌跤便坠了下去。
“啊——”
颜芙尖叫着醒来,满脸汗珠儿,两眼失焦,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直喘。
“姐姐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颜荔连忙走过来看她,见她脸色煞白,鬓边都被汗浸湿,不禁有些吃惊:“这是梦见甚么怪物了么?怎的流了这么多汗?”
颜芙勉强一笑:“确实是……”
那霍将军虽长得英武,但过于冷漠凶煞,酒楼一事让颜芙对他十分惧怕,没成想只是小憩片刻也会梦到他,如魔王一般。
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浮花浪蕊罢了。
心下黯然,颜芙握了握妹妹的手:“我没事,你去忙你的罢。”
颜荔两眼放光,压低声音道:“又到月底了,姐姐猜这个月咱们攒了多少银子?”
颜芙略微犹豫:“十两?”
“姐姐再猜。”
“十五两?”
颜荔笑眯眯地取过荷包给她瞧,“喏,有二十两呢!”
“这么多?”颜芙微微吃惊,“只是卖你的绣品么?”
“不止,我不是还自做了一些胭脂么?没想到也有许多人喜欢,宋嫂儿说下个月可以多做些,若是卖得好,便可以与胭脂铺子商量,定期定量给他们送胭脂过去。”
颜芙呆了呆:“真个?”
颜荔笑道:“当然是真的,假以时日,咱们便可以盘下一个铺子,自己做老板了!”
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颜芙也忍不住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姐姐就全仰仗你了。”
“好说好说。”颜荔眉眼弯弯,笑着去闹她,“若是姐姐喜欢,姐夫的人选也包在我身上。”
颜芙啐了他一口,嗔道:“越大越淘气了,该打。”
说着便扬起手儿轻打了她两下,颜荔佯作吃痛,低声叫唤起来,慌得颜芙连忙停下手看她,却看到妹妹眨巴着乌黑狡黠的杏眼,正坏笑地看着她。
颜芙:“……”
又被妹妹戏耍了!
白莺掀帘子走进来时,就听到颜荔在好生哄姐姐,她见怪不怪,笑道:“荔儿又惹你生气了?”
颜芙忙转过身道:“没有的事,我们姊妹在闹着玩罢了,莺姐姐有何事?”
白莺道:“方才霍将军与应状元府上差人来,说是两日后请你们姊妹作陪,去赴一场宴请。”
颜芙愣了愣:“霍将军府?”
白莺颔首:“虽然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请你们去赴宴……芙儿,你认识霍将军么?”
只是见过两面,算认识么?颜芙摇了摇头:“不认识。”
白莺兀自嘀咕:“那可能是他听闻过你的名号,一时兴起罢了。”
颜芙却倏地白了脸,一时兴起……还是别的甚么缘由?
见她脸色不太好,白莺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要我叫池逸来瞧瞧么?”
颜芙道:“只是身上来了罢了,无碍,莺姐姐,不知过两日,我们姊妹穿甚么衣裳比较合适?”
白莺道:“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明儿将军府会差裁缝过来,给你们量体裁衣,那边还说了,首饰甚么的也不用姑娘准备,府上都会备下。”
颜荔问:“其他客人也是如此么?”
今朝风气开放,奢靡享乐盛行,达官显贵之中,不少人自诩风流,不携正妻出席宴请,反倒会花重金邀请名妓歌女作陪,视为清雅。
白莺道:“其他人倒不像霍应二人如此讲究。”她看着花容月貌的姊妹二人,“你们当真不认识他们?”
颜荔道:“只是前阵子去状元府献唱,有过一面之缘,应公子觉得我像他一位故人,这才多照拂我们姊妹罢了。”
“原来如此。”白莺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用饭歇息罢。”
颜荔甜声道:“白莺姐姐慢走——”
见她走远了,颜荔方与姐姐道:“应状元与霍将军邀请咱们作陪,是不是就表明他们愿意做咱们的靠山了?”
“应该是罢……”颜芙脸色微白,忐忑不安,“可是,咱们不还甚么都没付出么?”
即便没经历过那些腌臜,但颜芙这几年也见了不少,有些客人答应得好好的儿,一旦占了歌女的便宜便翻脸不认人。
她们只是陪两人吃了一顿饭,连手儿都不曾碰过,他们二人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便答应相助?莫不是有诈?
见姐姐面色凝重,颜荔宽慰道:“空在这儿想也没用,过两日自然便有了分晓。”
“姐姐放心,应状元与霍将军,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新晋状元郎,一个是战功显赫的大将军,若是真对咱们有甚么想法,咱们能跑的掉么?”
颜芙呆了呆:“妹妹说的是。”
“所以,咱们就将心放回肚子里,且等着赴宴罢。“
两日后,颜荔下了马车,看着面前耸立的皇家行宫,登时傻眼了。
赴……甚么宴啊到底?!
第11章 赴宴
一大早,应府的人便送来了两套衣裳头面,颜色清雅,做工精致。
颜荔比姐姐略高一些,身姿窈窕,穿了件碧青色襦衫,蜜合色纱挑线缕金长裙,一条素白披帛自臂间垂落。
梳了个飞仙髻,簪着梨花垂珠步摇,明艳动人的脸上贴了飞金并面花儿,朱唇微翘,琉璃珥珰轻轻晃动,映出月华般的光辉来。
颜芙看着打扮整齐的妹妹,不禁夸道:“荔儿比先前越发好看了,说是仙子下凡也不为过。”
“姐姐又拿我取笑。”颜荔笑嘻嘻地给她梳好垂云髻,插上玛瑙簪,看着镜中眉眼盈盈的少女,“瞧,明明是你更好看嘛。”
两人相视一笑,就听到外面应府的小厮在催:“二位姑娘,时候不早了。”
颜荔与颜芙携手出了门,烟波阁门前停了三辆马车,应策与霍长川各乘一辆,她们姊妹乘坐一辆。
车壁通身彩绘,陈设俱全,小几上还摆了许多花样的点心果脯,颜荔仔细瞧了瞧,竟大多是她所喜爱的。
更让她惊讶的是,瓷盘中还放着一只糖人儿,栩栩如生,面貌形态与她极为相似。
颜荔心头闪过一抹异样,是他买来放这儿的?
望了眼窗外,天色还早,糖人儿色泽新鲜,摸着仍有些许余温,莫不是天色微亮便上街找人去做的?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又为何要这么做?
“啊哟——这是甚么呀?”
颜芙指着盘中的糖人儿笑道:“应公子特地送给你的,这说明他对你很是上心呢……”
“上甚么心……”颜荔小声反驳,“兴许只是凑巧罢了。”
“若是凑巧,咱们明明两人,这怎么只有一只糖人儿,还与你那么相像?”颜芙压低声音,悄声道,“莫不是他认出你了?”
“不可能。”颜荔十分笃定,“那日……他并未醒来,不可能认出我的。”
“哦……那估计就是人家对你动了心,在追求你呢。”
颜荔脸色微红:“姐姐你别胡说,人家是状元郎,咱们是甚么身份,怎敢肖想……”
颜芙道:“正妻不够格儿,做个爱妾也行罢?”
“我才不会给人当妾,姐姐莫不是忘了与我的约定?等咱们银子攒够了,便一同寻个小城生活。”
“我当然没忘,只是逗逗你罢了。”颜芙笑道,“这马车也行进了一会子了,也不知要去哪里赴宴?”
“管它去哪里呢,咱们只要做好花瓶便是。”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颜荔下了车,看着面前耸立的皇家行宫,登时傻了眼。
颐景园……她们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惊疑不定地看向应策,见他虽只穿着一袭白袍,却仍然十分俊美潇洒,狭长漂亮的凤眼凝视着她,道:“姑娘没有看错,我们今日要赴的宴,东家是当朝天子。”
颜荔:“……”
腿脚忽然软得走不动道儿,颜芙赶忙搀扶住她,两人如软脚虾也似,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惶恐,看得应策不禁笑了,霍长川则眉头微蹙。
如此怯懦,真是不喜。
如梦游般进了园子,一路亭台楼阁奇花异草自不必细说,时不时成行经过的婢女太监,锦衣华服的各路显贵,看得颜荔眼花缭乱,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
跟着应策走了半日,只觉两腿都快不是自己的,终于停在了某处。
耳边传来他的低语:“低下头,跟着我行礼即可。”
“微臣应策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颜荔头脑一片空白,僵直着手脚跪了下去。
头顶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应爱卿平身。”
霍长川与颜芙也一道行了礼。
当朝天子看着两人,皆高大英武,相貌不俗,目光忽地落在他们身旁的两位娇小女子身上,开口问:“这两位女子是何人?”
应策道:“回陛下,这位是微臣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另一位则是她姐姐。”
颜荔瞪大眼:“……”
甚么?!她何时与他青梅竹马,又何时成了他的未婚妻了?!
霍长川吃惊地看了应策一眼,竟敢面不改色地欺君?子安莫不是被人下了蛊?
天子捋了捋胡须:“朕竟不知应状元已然有了婚约。”
应策神色淡然道:“禀陛下,微臣与聘妻幼年便有婚约,只是泰山家中忽生变故,走失多年,数日前机缘巧合下,微臣才与她重逢,不敢欺瞒陛下。”
天子道:“如此也算一段佳话。你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应策碰了碰颜荔的衣袖,后者浑身紧绷,颤巍巍地抬起脸。
只见金碧辉煌的屏风前,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体态丰润,面容英武,身着赭黄金龙袍,头戴折上巾,不怒自威。
天子微微颔首:“果真生得标致,配状元郎绰绰有余。”
应策拱手道:“多谢陛下赞赏。”
一旁的文月公主早就看不下去,轻嗤道:“不过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罢了,有甚么稀罕的。”
天子喝道:“月儿,不可无礼。”
文月公主冷哼一声,起身离席。
落座之后,霍长川低声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径直扯谎说颜荔是你的未婚妻,就不怕有人告到圣上面前?治你个欺君之罪?”
应策轻摇洒金扇,笑道:“之舟兄放心,我既然敢这样说,自然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前些日子,他命心腹快马加鞭回了一趟陵城,寻到颜老儿一家,给予重金,让他在应策与颜荔的婚书上签字画押。
心腹回来报说:“那颜姑娘的爹娘十分吃惊,没成想死去的女儿也有人要,他不过是签了个名字,便白得了一百金,喜欢得要不得。”
除了婚书,应策还顺带着让颜老儿签署了一份文书,断绝他与颜荔颜芙的父女关系。
霍长川闻言,便不再多问甚么。他与应策自幼相识,虽后来分隔两地,但一直有书信往来,对他的性子最是清楚不过,毫无把握的事他从不会做。
管弦声声,歌舞曼妙,颜荔却没有心情欣赏,她满脸不安地看着应策,正要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位清秀婢女走了过来,行了礼,道:“应大人,公主殿下在飞翠亭赏花,有请大人过去说话儿。”
应策神情淡淡地起身:“有劳姑娘带路。”
颜荔:“……”
只好继续坐立不安。
颜芙捏了捏她的手,安抚到:“妹妹别怕,应状元既然那样说了,自然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可他为甚么说我是他未婚妻啊……”颜荔苦恼地蹙眉,“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咱们的名声,在座的大臣贵人们想必便有许多听过咱们唱曲儿的……”
她捂着脸,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应策到底在想甚么啊!”
“子安在想甚么,姑娘会不知道?”霍长川的声音忽地传来,唬得两姊妹皆是一愣,惊诧地看着他,好似诧异原来他会说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