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芙脸色微红,笑道:“瞧我,一时犯傻了,不过还是得先去厨房看一眼,若是缺甚么,明日我也好去集市上买来。”
颜荔道:“还是姐姐思虑周全,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吃到姐姐做的点心呢?”
“净在胡说。”颜芙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之前吃得还少?”
颜荔摇头晃脑:“这都怪姐姐做得太好吃了嘛,啧啧,让人一吃难忘,回味无穷。”
浮夸的腔调引来颜芙的一阵笑声。
少女娇柔的笑声传至身后的马车,应策看了眼霍长川,见他一脸肃然,似是在思考甚么机要事情一般,便不去打扰他,兀自翻书闲看。
冷不丁的,霍长川忽地问:“你当真要将颜荔姑娘接进府中去?”
应策点头:“当然,之舟兄以为有何不妥?”
霍长川微微蹙眉:“裴怀光虽是裴太师的私生子,但他极受太师宠信,亦是太师的好助臂,他为何经营烟波阁,想必子安亦有所耳闻。”
“之舟兄想说的,应策通通知晓,不过……我这也只是请君入瓮罢了。”
应策凤眸微抬,笑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霍长川愣了愣,道:“原来你是早有预谋,那你对颜荔姑娘也是……”
应策放下书卷,黑眸漾起清浅的笑意:“她不一样。”
“我对她是纯粹的真心。”
哪怕这颗真心外面,包裹着算计与欺骗。
到了烟波阁门口,应策与霍长川下了车,辞别两姊妹,这才又各自上车离去。
临行前,应策对颜荔道:“明日还请姑娘收拾收拾行囊,后日我派马车来接姑娘进府。”
颜荔自然没有拒绝的底气。
如今她与姐姐还卖身在烟波阁,不敢违背裴公子的意思,若有朝一日她攒够了钱,两人赎了身,便可以海阔凭鱼跃,不再受这些束缚。
回了房,颜芙放下包袱便去了厨房,颜荔叫人送来热水,沐浴更衣后立在房中出神。
看着这个她住了三年的地方,虽不甚奢华,但却被她布置得温馨舒适。如今要离开这里半年,半年之后会是甚么光景她一概不知。
颜荔轻叹一口气,收拾起行囊来。
左右不过是几件衣裳首饰,很快便装好了,坐在桌边饮茶时,她看到了那只部分融化了的糖人儿。
在马车中并未舍得吃,她裹在油纸里带了回来。
那只糖人儿的眉眼与她极为相似,凡是见过颜荔的,肯定会以为这就是捏的她。
但颜荔却心知肚明——应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大抵是他的那个“故人”。
她无非是个吃了相貌便宜的替身罢了。
托腮凝神半晌,颜荔将糖人儿装好放回油纸里,将油纸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包袱里。
是替身又如何?只要能给她提供银子,抬高她的地位,哪怕半年之后他对她弃之如敝履,那她也积攒了不少钱,足以她们姊妹俩赎身,离开京城去她们想去的地方生活。
想通此关节,颜荔便不再去想那些会让她胸口闷痛的事情,披了衣裳去厨房瞧姐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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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颜芙便上街买了些鲜嫩玫瑰花,洗干净切碎,和着果馅儿做了满满一盒子玫瑰果馅蒸饼,好看又好吃。
颜荔馋嘴猫似的连吃了两块,之后早饭都没用多少。
浆洗干净那件男子外衫,颜芙如做贼般将衣裳晾在了后院,日头极盛,不过半个多时辰便晾干了。收进来叠好,颜芙便略施薄粉换了衣裳,拎着锦盒与衣裳包上了马车,直奔将军府。
只是送回衣裳罢了,她一个人也可以的。
虽如此嘀咕,但真到了将军府门口,颜芙便忍不住两股战战。
怎的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都如此唬人?
却还是戴着面纱下了车,劳驾门口的小厮通传,不多时,便有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恭声道:“是颜芙姑娘罢?老奴是将军府的管家,将军有要事在身,不便请姑娘进门,还请姑娘恕罪,这些东西交给老奴便好。”
颜芙松了口气,将东西交到管家手上:“有劳您了,这盒子点心是小女子的一点心意,还请霍将军笑纳。”
见不到霍长川更好,如此她也不用胆战心惊了。
送完东西,颜芙一身轻地回到了烟波阁,见妹妹正将行李摆在桌案上清点,登时便红了眼眶。
昨夜说起去应府一事,她便哭了好久,明知此事难以回旋,以应公子的品性,也定然会让她们姊妹常见面,但到底是要与妹妹分开半年,颜芙一时还是难以承受。
“姐姐你又来了。”颜荔佯作生气,抱着她的手臂道,“以后我不在姐姐身边,你可要好好儿地改一改这个毛病,动不动就哭,若是遇到甚么没耐心的爷,吃亏遭罪的还是你。”
颜芙抽噎道:“我也知我这个毛病不好,只是……呜呜呜我忍不住……”
颜荔忍不住笑,悄声道:“也不知以后是哪个有福的男子,要承受姐姐如此多的眼泪呢。”
“你又在胡说!”颜芙登时止住了泪,笑着要打她,两人闹作一团。
当夜两人同塌而眠,说了半宿的悄悄话,以至翌日起来时,两人的精力皆有些不济。应府的马车来得十分准时,颜荔没想到应策竟也亲自来了。
她眼底乌青,拎着行李上了车。
掀起车帘,见姐姐立在台基上摇着手帕儿,两眼红得似兔子,颜荔不禁鼻尖一酸,也落下泪来。
“姐姐回去罢,我会经常来见你的。”
应策坐在她对面,见她眼眶通红,泪水盈睫,十分楚楚可怜,一瞬间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下一瞬,他就听少女哽咽着道:“若是应公子不同意,我翻.墙也要出来的。”
应策:“……”
他清了清嗓子,对哭成泪人的颜芙道:“颜芙姑娘放心,我会经常让两位姑娘见面的。”
又看向颜荔:“你放心,我也不会给你机会翻.墙。”
若是伤了哪里,他也得跟着心疼。
颜荔放下帘子,犹有些抽噎,红着眼盯着他:“你今日说的话,一定要算数。”
应策道:“一定算数,若是我出尔反尔,姑娘可骑着我的脖子翻.墙出去。”
颜荔倏地红了脸,垂眼小声道:“谁要骑着你……”
似是想到了那个画面,应策也蓦地脸色微红,咳了咳,道:“是我方才冒犯姑娘了,你别生我气。”
颜荔抬眼瞧他,面露疑色:“应公子,你说是让我去你府上,做你的贴身侍女对罢?”
应策颔首:“正是,有何不妥么?”
“你一向对你的贴身侍女如此客气么?”
应策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并未有侍女伺候,府里也只有两三个小厮罢了。”
颜荔杏眸微瞪:“那我去了,你会习惯么?”
“唔,若是为了姑娘,我会慢慢学着习惯的。”
颜荔:“……”
怎么说得好像这全然是为了她一般?明明他也是想借此机会,拒绝掉外面的一切莺莺燕燕好么?
明明是两人各取所需,话却说得好像是他为了她牺牲很多一般……
她细细打量着应策,见这人虽长得十分俊美无害,但实则心眼儿很多,细看之下,那微勾的薄唇,那含笑的凤眸,怎么说,都透着一股子奸诈味儿。
后知后觉的,颜荔觉得自己上了一艘贼船。
这只船修饰华丽,遍布蜜糖陷阱。
第14章 故人
马车停在了应府门前,管家一早地便候在门首,见少爷下了车,连忙上前搀扶。
车下早早地备上了下马石,颜荔轻敛裙衫,身姿摇曳地踩在青石板上。
管家匆匆看了一眼她便低垂着头,心中有些纳闷,不是说是烟波阁的歌女么?怎的这通身的气派倒像是个娇养的千金小姐?
又见少爷待她极为敬重,举手投足间压根儿没将她视作婢女,管家顿时回过味儿来——
看来传言非虚,少爷与这位颜姑娘当真是青梅竹马,早早定有婚约。
如若不然,他堂堂状元郎,即便对一小小歌女动了心思,又怎会如此彬彬有礼?
今朝风气开放,达官贵人蓄养外室娼.妓亦是司空见惯,只不过是解闷儿取乐的玩意儿罢了,没有谁会当真放在心上。
可少爷待颜姑娘如此不一般,管家虽诧异,却也很快明白原委。
应少爷虽家财巨富,但品行高洁,从不流连烟花之地,更无甚么红颜知己。
过去二十载,虔心临窗读。
一朝跨白马,不忘旧识约。
管家不禁赞叹,如此痴情儿郎,当真是世间罕见。
又见颜姑娘身姿窈窕,姿容明艳,一颦一笑皆是妩媚风流,不禁愣了愣,忽地察觉到一股热烈的目光,管家循着看去,看到少爷神情微冷,当即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应府虽只有三进院子,却修得精致婉约,亭台楼阁,假山花园,极具江南韵味。
走了片刻,来到了应策居住的院子,甫经过影壁,便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绿叶掩映下,有一座茅庐,古朴可爱,上有一牌匾,写着“竹隐”二字,笔走龙蛇,十分飘逸。
落款是子安,正熙廿七年仲秋。
颜荔默默算了下年份,有些诧异地看向应策,十五岁时便可以写出如此好的字来?
她瞬间觉得自己的簪花小楷有些过于小家子气了。
应策不知她所想,见她望着自己,便指着一旁的厢房道:“姑娘放心,说是贴身侍女,也不过是在书房里整理整理书帖、煮煮茶罢了。那边便是姑娘的住所,我已让人收拾妥当。”
“老赵,将姑娘的行李拎进去。”
管家忙应:“嗳——”
应策薄唇微勾,看着颜荔:“姑娘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书房?”
“有劳公子带路。”
两人去了无涯堂,牌匾依旧是应策早年所书,髹漆斑驳,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
颜荔看着满屋子堆得满满登登的书架,不禁咋舌:“读书人都像你这样,有这么多书么?”
应策道:“也不尽然,只是我有收藏书卷的爱好罢了。”
“哦……”颜荔随意翻了翻,见有些书看着极为陈旧,书脊破败,页面泛黄,疑惑不解,“应公子怎么不收些新书来?这些也太破旧了些。”
应策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些是孤本,虽残破不堪,却价值千金。”
“啊?”颜荔登时红了脸,“还有这种说法……”
真是太丢人了。
应策见她涨红了脸,连忙安慰道:“姑娘未接触这些,不知道也属正常,不如我们去看看别的,我之前还收集了不少稀有玩意儿,姑娘定然会感兴趣。”
说着,便领着她来到了一只檀木架旁,指着上面琳琅满目的物件儿一一介绍。
“这是我去裕州游历,途径一位老者家中,见他木雕技艺十分精湛,便跟着他学了一段时日,亲手雕刻的人偶。”
颜荔目光落在那只木偶上,不禁怔了一下,那人的长相……怎么与三年前的她如此相像?
难不成又是他那位“故人”?
心口微闷,颜荔垂下眼,神情恹恹。
应策不明所以,忽地看向木偶,似是想起甚么来,笑道:“人偶所雕的,便是三年前我在陵城遇到过一位小姑娘。”
见她竖起了耳朵,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道:“那位姑娘生得瘦小清俊,住在小巷中,家境贫寒,惊鸿一瞥,让人难以忘怀。”
颜荔不禁愣了,忙问:“公子知道那人是谁么?”
应策摇了摇头:“只是一面之缘罢了,之后我再去找她,却发现她家院门紧闭,问邻人,说是已经去世了。”
颜荔大感震惊,应策口中所说的人……怎么那么像自己呢?
只是三年前自己明明是逃家了,怎么邻居会以为她死了?
难道是爹娘觉得两个女儿离家出走过于难堪,便干脆当她们姊妹死了?
心绪纷杂不已,颜荔一时有些愣神,半晌之后,方问:“公子先前所说的‘故人’,莫非就是那位姑娘?”
应策叹息道:“正是,只可惜我没能与她说上半句话,伊人便永辞于世了。”
颜荔:“……”
被人当着面说自己死了,这种感觉还真是怪异……
不过,应策心中的那位颇有分量的“故人”竟然会是她,这让颜荔万分意外的同时,心底又生出一股喜悦来。
原来她并非是别人的替身,从头到尾,那个被人惦念不忘的白月光都是她。
心头除了喜悦之外,还多了几分酸涩的暖意——原来在她不知情的境况下,竟还有人一直牵挂惦记着她。
眼眶微微发热,颜荔抬起头看向应策:“公子,虽然十分唐突,但这只木偶人可以送给我么?”
应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幽深,看得颜荔不禁后颈一凉,是她说错话了么?果然不该如此不识好歹……
“姑娘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他从架子上取下木偶,递到颜荔手中,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仿佛方才探究的眼神是她的错觉一般。
颜荔有些懵地接过木偶:“多谢公子了。”
应策道:“既然对外你我是未婚夫妻,总是如此见外地称呼,未免有些不妥。”
颜荔愣了愣:“公子以为如何?”
应策微微俯身,低声笑道:“你叫我子安,我称呼你荔儿,如何?”
他的嗓音清越,如羽毛般拂过心口,使得颜荔呼吸一窒,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小声道:“这样……会不会太亲昵了些?”
“既然是做戏,自然要周全些才好,若是你我太过生疏,岂不是很容易招人怀疑?若是传到圣人耳里……”
颜荔赶忙打断他的话:“行,就按你说的来。”
欺君之罪她可承受不起,她这颗脑袋还想留着,以后去山美水美的小城隐居养老呢!
应策薄唇微勾:“姑娘放心,我定不会让姑娘吃亏,在应府期间,除了保姑娘衣食无忧外,每日里给我还姑娘五两银子作为酬劳,直至半年之期结束。”
颜荔瞪大眼:“甚么?每日五两银子?”
他这是家里的银子多到花不完,化身散财童子了么?
应策颔首:“姑娘若是嫌少,还可以再往上加。”
“不少了……”颜荔悄悄掐了把大腿,疼得她登时皱起了眉,这不是做梦,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儿!
冲天的喜悦还未来得及蔓延全身,她旋即又冷静了下来,一脸戒备地看着应策:“我当真只需要为你整理书房、端茶递水?”
应策“唔”了一声,道:“每日五两银子,若是偶尔我需要姑娘帮忙打点衣物、鞋帽,这应该也不算过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