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个时候,我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她一定很后悔现在让我嫁给董翔吧?只有那样,她才会反应过来她的决定是有错的吧?”
程洛捉住翁小白的双臂,摇晃她:“小白你醒醒,她不会后悔,也不会认为她有错,只会认为你没有做好,没有能力讨好那个伤害你的人才导致那样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翁小白还充斥在自己幻想梁秋珍后悔痛哭的场景中,不允许程洛说不。
“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因为你受到伤害而后悔没有保护好你,才会心痛。梁秋珍不会,她不爱你!”
“不!她爱我!”翁小白对着程洛吼,“她是我妈,我是她女儿。妈妈爱女儿是天性!她会……”
她想举例子来证明梁秋珍爱她,却一时想不起来,最后忙乱道:“我妈会给我买裙子,会给我做好吃的。对,是这样的。”她不断点头,重复肯定自己的话。
程洛满目哀伤,却还是残忍地说:“吃饱穿暖只是一位成年人在抚养孩童过程中需要提供的必要条件,那并不能代表着爱。并不是每一位父母都会把孩子放在第一位,她可能也爱你,但她更她自己。”
“啊啊啊……”翁小白终于忍不住哭喊出来,她打着程洛,觉得这个男人为什么那么坏,连她的幻想都要戳破,“为什么为什么……”
程洛任她推攘踢打,痛惜地将她揽进怀里以免翁小白伤到她自己。
他抱着在他胸前嚎啕,毫无形象的翁小白,下颌轻触她的发顶,温声安抚:“小白,你要相信,这世间有人爱你,很爱很爱,超越生命。”
翁小白任由他抱着,无关其他,只觉得此时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连着两天,这已经是第二次她在程洛面前毫无形象地大哭了。
至少这个男人有一个好处是,并没有说些什么让她别哭的废话。她可以发泄个干净。
哭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哭到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小声抽泣。缩在程洛怀里。
是的,缩着,像胎儿在母体中那样缩成一团的姿势。
程洛是一个合格的人形抱枕,尽职尽责地承担着她的体重,环抱着她的身体。
他将她被泪水打湿黏在脸上的发丝捋顺,别到耳后。低声问:“还哭吗?”
翁小白吸吸鼻子,当没听见。
实际上也有些难为情,程洛的衬衫现在简直一团糟,上面尽是她的鼻涕眼泪。
她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两人离得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笑时发生的声带颤动。
“让我去给你倒杯水。”他低头轻轻问,那声音就像在哄她,“好不好?”
见她还不答,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带着玩笑的口吻:“就算还想哭,也要让我先给你续上水是不是。你刚才估计哭了500ml眼泪出来,我的衬衫都快能拧出水了。”
翁小白闻言,还是没说话,略退开了些,翻身靠到沙发靠枕上。
程洛又笑了,还拍拍她的头,说:“乖。”
就是那么奇怪,同样的一个词,不同的人说出来,感受完全不一样。
董翔也对她说“乖”,她当时就觉得尴尬别扭。
程洛说出来,她鼻头一酸,又想哭了。真的有被哄到。
这么多年了,程洛于她,就像慢性毒药一样,中毒已深,戒都戒不掉。
程洛很快回来了,除开水以外,他还端来了一个盆和毛巾。
他十分自然地重新坐在她身边:“我帮你擦擦好不好?就算还要哭,一会儿也能哭得舒服些。”
翁小白的沉默似乎被他当做了默许,温热的毛巾敷上她的皮肤。
手、脚、小臂、小腿、脖颈,还有一团糟的脸。
哭的时候身体里流失的不只是泪水,还有汗水。黏黏腻腻在身上确实不舒服,特别是后脖颈,被长发遮住的部分。
程洛都有照顾到。她任由他为她擦拭,她是哭得真的没有一点多余力气了。
他离她是那样的近,擦到脸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从长发的遮掩中剥出眼睛来看他。他擦得那样认真,动作那样轻柔,就像真的在对待某样珍宝一样。
发现她的视线后,他还朝她露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视线交织缠绕。
有那么一瞬间,翁小白几乎以为这个自己也满脸伤的男人会吻她。
可是没有。他错开视线,将毛巾丢在盆里。端了杯子喂到她嘴边。
程洛说得没错,她的确需要补充水分了。就着他的手将一整杯水都喝完了。
“还要不要。”
翁小白摇头。
他这才放了杯子在桌上。重新圈抱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着时不时的哭嗝。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情绪脆弱时……
翁小白依靠着程洛时,心中病态又恶劣地想。如果今晚程洛对她做些什么,她或许会更轻松些,至少她能知道接受他的好以后,她需要付出些什么。不用再乱猜。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总要因为点什么吧?
就像董翔,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费心费力地哄了你一个月”,因为这,她差点付出了她的下半生。
程洛什么也没有做。
安抚她的时候,还时不时说些俏皮话。
让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待她终于不再打嗝以后,他轻巧地将她抱起来,送她回卧室。
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为她盖上薄被。
他蹲在她的床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今天太晚了,我先回去,明天再来。”
又把她的手机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现在就住在隔壁单元,随时能赶过来。”
“谢谢。”翁小白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行。
程洛笑了,他用手背轻抚她的脸,柔声哄道:“闭上眼睡觉,别想那么多。”
她依言合眼,听到他说:“晚安。”
然后轻合上卧室门出去,又有归置物品的窸窸窣窣声响,最后大门被关上。
翁小白翻了个身,又蜷缩成一团,手虚握着手机,这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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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洛从翁小白家里出来,走出单元楼,站在路灯下树荫的阴影里。
那些温柔缱绻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中一片凌厉的冰寒。他拨了个号码,接通后道:“我刚回来,炉城还是你人头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待挂上电话,他抬头看了某层楼的阳台,整个人都不自觉柔和起来,站了许久,才转身进了旁边单元的楼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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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家政先生
翁小白晚上做了噩梦,类似于鬼压床的那种。
她梦见自己夜半惊醒,发现床前站了一个人影,是面目狰狞的董翔。她想动,想离开,想拿手机,却一动也动不了。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睁不开。
她觉得她的意识相当清醒,但是身体却跟冻住了一样,一根指头都挪不了。
恐惧无限放大,绝望如影随行。
她努力挣扎了不知多久,才将眼睛睁开,发现是惊梦一场。
身上汗淋淋的,大口喘着粗气。
想着梦中情形,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尽管床前没有身影,但她总觉得屋里的哪个暗处躲了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程洛临走前的话涌上心头,握紧手机,翁小白到底还是拨出那个号码。
她打开手机的电筒,在床下,门后,衣柜里,窗帘后厕所等地方一一检查,又将门窗重新锁了一遍,仍觉得不够,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放在枕头底下才稍微安心了些。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脸上还是有些红肿的痕迹,就干脆请假了没去公司。
互联网发展对打工人不友好的地方在于,即使请了假,还是得回消息,时不时被拉进视频会议。
她一个早上别的没干,就窝在床上处理工作了。
好不容易寻个空档想吃个早餐,发现家里除开半瓶还有一天过期的鲜牛奶,什么都没有。
倒了牛奶坐到阳台上去,今天阴雨绵绵,倒是不热。
手机再次有消息提示,以为是工作群。点开一看,却是程洛。
【洛城:醒了?】
他怎么知道?
想起昨晚种种,现在翁小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洛城:往右边看。】
她狐疑转头,就见右侧楼栋的阳台上,程洛撑着栏杆,向她招手。
两个单元的楼栋中间基本无缝隙,故而程洛的阳台离她也就四五米。
他直接问她:“吃早饭没有?”
“吃了。”
翁小白喝了一口牛奶,觉得有些不太新鲜,但还没有完全变质,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直接闷头喝完。
“好,我给你送餐过去。十分钟到。”
不是,难道距离太远,她说吃了的话他没听清楚。不待她解释些什么,程洛已经从对面的阳台消失。
九分半钟以后,家里的门被敲响。
程洛带来了一大堆东西。
除开给带的早饭以外,还有一些盒子和线。
翁小白趴在桌前吃饭,他就坐一旁给她解释介绍:“从昨天的情况看,小区的物业安保还是差了些,通行检查也没那么严格。我带了电子门锁不但可以实时了解门锁状态,这个还是自带摄像头的,可以连接你的手机,如果有人经过或探视会实时截图给你推送警报。”
“另外,这些是门窗警报器,如果有外力非正常开门窗会发出高分贝警报。还有个摄像头,可以安装在客厅房顶,360°监控。”
“这里是高层,安全隐患其实少了很多,但现在歹徒手段也日新月异,这些东西不一定能用上,只是让你晚上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能够睡得安稳些。不至于,在家里还没安全感。”
翁小白真的没办法拒绝这些东西,特别是在昨晚做过那样的噩梦之后。
“多少钱,我转给你。”
程洛看着她笑了:“这是同意我帮你安装这些了?”
“谢谢你。”
程洛也不扭捏,从兜里抓了一把发票递给她:“你算算吧。”
看发票日期,就是今天。
看来他这是一大早就出去采购的。
也没请安装工人,程洛一个人拎着工具箱全都搞定了。
翁小白按照说明书和程洛的讲解,一步步把这些东西连接到手机。
虽然是些死物,但让她安心不少。
程洛还自告奋勇以身试法,给她当实验工具人。
他在关着的门前探头探脑,电子门锁自带的摄像头拍摄到他的大头照推送通知提醒翁小白。
确实很智能!
翁小白给他开了门,让他进来。
“效果怎么样,有拍到坏人吗?”
翁小白把推送消息举到他跟前,让他自己看。心中却想,要是坏人长他那么一张脸,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程洛:“看来效果还行,挺高清。”
她没问程洛为什么会搬到和她同一个小区生活,只是确认道:“有天我回来的时候,一直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她还没说完,程洛便承认:“是我。”
又解释:“我不是跟踪你,主要担心董翔做出一些过激行为。那天离开时你似乎也不愿多见我,便没有现身。我想你两点一线公共交通直达,董翔要堵你也不会选择那些公众场合,更有可能的就是在公寓这边,所以在小区门口等着你送你回单元楼。只是没想到他会提前混过安保到公寓楼下去,我还是晚了一步。”
“已经很及时了,要不是你,昨晚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程洛:“不说他了,我们继续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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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小白始终还是没把董翔打了她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包括梁秋珍。
给其他人说了也没什么用,关心她的只不过徒添担心,不关心也不过多了一份谈资而已。
至于梁秋珍,她是带着些逃避心态。心底的最深处,她也害怕梁秋珍知道此事以后的反应。要是依然是数落她骂她没做好,让她和董翔附和怎么办?难道她真的要牺牲自己的一生去向梁秋珍证明她错了吗?
她还是时不时会做噩梦,不过在梦里恍惚会想起自己的门窗有警报,自己很安全,再做梦也没那么难受。
可她不去找梁秋珍,梁秋珍却不会忽略她。每天都打电话轰炸她,让她和董翔道歉复合,并扬言董翔就是她认定的女婿。
翁小白心力交瘁,甚至很多时候做着其他事时都会出现幻觉,幻听到梁秋珍暴躁的话语在耳边环绕。
或许是认知到她的话对翁小白无用,梁秋珍使出了杀手锏,说如果不复合就不要再回家,不要再叫她妈。
这让她时常体味到一种从身体深处涌来的疲惫。
这种累的感觉,比以前更胜。
觉得长久撑着身体正常运转的某根弦断了,她开始破罐子破摔。
她不想做任何事情,开始出现拖延行为。明明白天也没做太多事情,每天下班回家往沙发上一倒便不想再动,胃部传来饥饿的信号,却连起身去倒一杯水也不愿。
晚上没什么事情也不愿睡,早上不愿起。
她开始变得懒惰和邋遢,快递放在驿站一个星期也不愿去取,家里的垃圾桶也实在看不下去才会收。
这样的日子,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糟糕,从而恶性循环。
她卧室的窗户是朝外,可以看到楼下的公路。
有一天晚上,她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不知怎么地就产生一股一跃而下地冲动。并且开始设想,这件事整个流程的细节。包括她如何踩上地台,如何爬上窗户,从什么角度用力才能把自己送出去,出去之后下落的抛物线是什么样的形状,落地之后的姿势,骨折状况,血量等等。
她就像一个变态一样,在旁观和欣赏自己的死亡。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撑上了窗户。慌忙退下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她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翁小白想,她应该是病了。
最先发现她状态不对的,是程洛。
董翔的事情之后,他并没有再和翁小白提及求婚相关的事,和她相处也保持一定的界限和距离。不会让她觉得他在入侵她的生活,但同样不会让她忘了他的存在。
他三不五时会刷刷存在感,比如提醒她夜晚有暴风雨记得收衣服,比如问她有没有快递他可以一起拿了。就像一个相处得还不错的好邻居。
那天程洛问她吃饭没有。她回吃了。
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判断的,每次她没吃饭撒谎都能被他识破。
【洛城:开门,我包了饺子,给你送过来了。】
屋里乱糟糟的,她也乱糟糟的,她不想让程洛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