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不是故意想气你!我、我、我只是特别难受!昨天知道他宣布了婚讯,我还找过他,可他不接电话,公司里也找不到他!姐,我该怎么办呀?结不结婚都由着他说了算,在他眼里我、我到底、到底——唔——”
这样的悲切,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最后一句一句话已经是泣不成声,怎么都听不真切。
殷复颜看着她,也是心如刀割,抬手帮她擦眼泪。好久,才勉强哑声说:“求婚的是他,想解除婚约的是他,不跟我商量就要结婚的还是他!姐,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工具,想用就用,不用的时候连问都免了、直接扔掉吗?”
“好了好了,别哭了。”殷复颜无话可说,只有安慰的话,轻声哄着她,把她抱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着。
“唔——”
不知过了多久,兴颜总算稍稍平复下来。从殷复颜怀抱里挣脱出来,她有些狼狈地低着头,用纸巾捂着眼。
确定她不再哭了,殷复颜进洗手间拧了条热毛巾给她敷着眼睛,这样消肿得快。
“既然你也不甘心被人利用、当成棋子,当初又何必接受他的求婚?”
殷兴颜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手里毛巾上的英文字样,他向自己求婚求婚时的场景忽然就涌上了脑海……
半年前姐姐忽然和他分了手,他一直都不放弃、一直都想重新和姐姐在一起。后来他们公司聚会,蓝姐姐把她叫上了,周围全是成年人,她很规矩地躲在角落,忽然胆子大了起来,偷偷喝了一杯龙舌兰,味道既香又粗犷,回味无穷。
她偷喝着酒,习惯性地在人群里去找他的身影。后来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他,还有姐姐。那样炽热的眼神,像是拼命解释什么。而姐姐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一边,像是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隔了那么远,她就在角落里望着他们俩,看着他拼命地解释而姐姐充耳不闻。她忽然烦躁起来,胸口像是有只猫,张牙舞爪,抓得她难受。她抓起包正想走,姐姐摆脱了他走过来正撞上她。
显然蓝姐姐没告诉她自己也会来,因为姐姐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很阴郁,尤其是看到她手里空了的酒杯。她低着头,刚想认错,忽然手腕被人紧紧抓住,酒杯也飞了出去。她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可他的脸庞进在眼前,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挺拔的轮廓,还有眉毛间藏着那颗痣。
她简直不敢相信,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她和他竟真的可以距离这样近。
在这有生之年。
接下来的事情她就不太记得了,感觉如同跌进云雾里一般。大概是酒劲涌了上来,她只觉得胸口里那只猫抓得厉害。
所以当梁洛展阴沉着脸跪下来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那是她的梦!
就算没人祝福,就算他铁青着脸,就算姐姐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就算蓝姐姐想上来要阻止,就算廖习枫站在角落似笑非笑,就算明武端着酒杯一脸高深莫测,她的幸福摆在眼前,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不知道,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我的脑子就昏昏沉沉的,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后来呢?后来是你跑到公司里说答应他的求婚的,现在才后悔吗?”
殷兴颜剧烈地摇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冷不丁地,她忽然伸手抓住殷复颜的肩膀,长长的指甲陷进去,疼得殷复颜直吸气。
“姐,你根本不爱他对不对?你如果爱他,怎么忍心看他受那样的苦?!你如果爱他,早在他第一次跟你道歉的时候就原谅他了,事情怎么可能拖到现在?我说的对吗?你根本就不爱他对不对?对不对!”
“可是我爱他!从第一面起我就爱他!所以明知道他只是利用我才求婚,我还是说服自己,就算没什么希望还是要去争取一下,要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希望了!就因为这个我才答应了他的求婚,我才成了你们之间斗气的工具!”
殷复颜的心像是被车轮碾过,弱弱地争辩道:“兴颜,你不是工具——”
“我是!我知道的,我一直都是!甚至这次进了东梁,他忽然改口又要跟我结婚,我从来都是他用来报复你的工具而已,我知道的……”
她已经无力再说下去,这样心底的一番话说出来,她只觉得心神俱疲,一个字都不能再多说,就像是终于把心口上的毒瘤给挖掉,即使成功了还是很难痊愈!
胸口里的那个东西一直往下掉,像是掉进了无底洞,看不到方向,更没有出口。他偶尔施舍的温柔恰恰是最毒的陷阱,让她心甘情愿醉死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而他,却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可这一切,偏偏正是眼前的亲姐姐,筑成了她的噩梦!
让她如何不恨!
殷复颜实在找不到位自己辩解,又或者,她根本不想辩解。
她只是不说话,伸展着手臂想重新揽妹妹入怀,像刚才那样,像小时候那样。兴颜却奋力地抬手,把她推开。
复颜不由一怔,眼前的这个人,眼神里透露的是极度的憎恶和仇恨,哪里还有同胞的亲情?
“你明明知道他的脾气,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当初他求婚的时候你不拦着我?你就是想让我出丑、就是想知道他有多爱你对不对?!”
殷复颜再也忍不住,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她忍不住。
啪——
对着兴颜的脸颊,她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打断了兴颜的充满恨意的话。兴颜的脸被打得歪向了一边,头发凌乱地盖在脸颊上,嘴角很快就红肿起来。
“你要发疯自己找个角落去,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我们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她怔怔地看着旁边,既不反抗也不转头,仿佛那一巴掌打断的不仅是她的疯言疯语,更是自己都不曾真正相信的痴梦。
殷复颜喘着粗气,刚才说的话尤不解气,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是怒极的野兽,忽然又转过头看着还在发呆的兴颜,接着说道:“当初我确实没有拦过你,可我有没有说: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姐姐都会支持、绝不干涉!因为我觉得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负,就算看起来很难的事情,你也会想要去争取、绝不轻易放弃!拦着你你肯定当时就恨我;不拦着你现在又恨我,你倒是教教我,我该怎么做?啊?!”
兴颜歪着头,眼泪忽然流下来,划过红肿的脸。殷复颜看着这滴眼泪,原本要说的话又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姐,你只要回答我一句话就好。”她幽幽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你问。”
兴颜重新坐好,整理了耳边的乱发,规规矩矩地坐正,就像是待死的人,临死前也要端正仪容,维持那最后一点尊严。
第18章 18章
两人聚首聊了很久,从小时候去厨房偷粥,再到那个死结,工作后近两年的时间空白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冰山,活活冻住她们的亲情。而刚才毫无保留的谈心,一点一点地,把那冰山化开,融化后流下来的水反而滋润了她们,比从前更加亲密。
她们聊了很久,直到深夜。兴颜打着呵欠,明明很困还是死撑着,并不想睡。殷复颜无可奈何,打断了谈话去倒水,回来的时候再一看,沙发的人已经睡着了。
殷复颜笑笑,从房间里拿出被子替那蜷缩的人盖好。当把被角掖到兴颜嘴巴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明明说好不在这孩子面前哭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妹妹……她唯一的亲人……
手轻轻抚上她的睡颜,她完全是个孩子,即使几个小时前还那样仇恨地瞪着身旁的姐姐,现在依然可以毫无戒心地睡地如此香甜,甚至可爱地打着小呼噜。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只知道为了所谓的爱茫然地伸手去抓,全然不顾后果。就像天下所有正处于痴狂、爱恋中的年轻人一样,她也为了所爱的人不顾一切、甚至众叛亲离。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轻轻抬手抹掉。
她动作特别小心,连呼吸都是谨慎的,生怕吵着睡梦中的人。
这是她的妹妹,她最爱的人啊!
小时候她打工赚钱,除了被舅舅抢走的那部分,她买来的食物绝大部分都是留给兴颜的。冒着严寒她要很早很早起床,买回包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褥子里等妹妹醒了让她去吃。因为她们是没有早饭吃的。兴颜知道,那是姐姐留给她的,可她一直奇怪为什么姐姐从来不等她一起上学,偷偷吃饭的时候也不见她的人影。
殷复颜直到今天都没有告诉她答案,兴颜没有早饭吃,她也没有。她的钱少得可怜,每天一个三毛的包子都是拼命省下来的。她愿意让给妹妹,可她还是饿呀。自己毕竟只有十三、四岁,她每天早上都饿得不行。尤其是拿着把包子藏在褥子里以后,她都要仔细舔过一遍手,直到把面的香味舔干净才罢休!她实在不敢想象,让自己看着妹妹把唯一的食物吃完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除了看着妹妹健康成长的喜悦,饥饿是她对童年唯一的记忆……
她轻轻抬手,把兴颜的刘海别到耳后。
傻丫头,你要赶快长大呀!
她缓缓俯下身,吻在梦中人的眼角上,冰凉的泪水滑下来,正滴在她的脸颊上。
吃过了晚饭,梁洛展又和其他人聊了一会,他折腾了两天,确实很需要休息。廖习枫本想多赖一天吃晚饭,珍姨很委婉地下逐客令。
廖习枫耍无赖,蓝羽妮看不下去,拎着他的耳朵就出了门。离开的时候不忘跟珍姨关照道:“出了什么情况赶紧联系我们。”
珍姨感激万分,若不是他们,之前的情况下只有她在,只怕除了报警真没有办法了。
一夜无事,她早上起得很早,端着茶去了主卧室。只见床上的人虽然醒着,两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空洞无神。
她心疼极了,这孩子在她眼里比谁都勇敢,没想到如今也是为情所困。
她顺手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坐到了床边。床立刻陷下去一个角,床上的人回过神来,歪过头来看着她,静静地咧开嘴无声地笑,像是要让她放心。
“好了,你是我养大的,还想骗我不成?心里难过就别笑了。”
他无奈,笑容还挂在脸上,肌肉都有点僵硬。
他尴尬地扯开嘴角:“珍姨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珍姨立刻抢过话:“你给珍姨留条命就好了,好容易把你拉扯大。珍姨都六十几啦,这把年纪了还要被你吓,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眸子一暗,点点头,像是暗下了什么决心,低声说道:“珍姨,我知道错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终于得到了确切的保证,珍姨松了口气,看梁洛展的样子也是睡不着,索性拿了枕头靠在他背后开始聊家常。
“跟珍姨说说,这两天到底跑哪儿去了?”她随手端起茶杯递到他面前,熟悉的香味迎面而来,他望着水面上泛着的菊花瓣,神情恍惚。忽然转过脸,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喝花茶。”
珍姨倒是一怔,前因后果串起来,她笑笑,也不勉强,把茶放得远远的,心中一片了然。
“是因为殷小姐吧?我记得你就是因为她才改掉了喝咖啡的习惯、开始喝花茶的。”
他看了她一眼,眼底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忽然掀了被子,折腾着要穿鞋下床。珍姨连忙过来扶着他,嘴里数落着:“还这么早,再休息一会吧!”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自己穿好鞋子,步伐稳健地打开衣柜换衣服。珍姨站在他身后,想都不想上去拦着:“你这孩子就不让人省心,就多休息一个上午吧!”
他对珍姨笑笑,想让她安心,淡淡开口道:“我离开两三天了,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我怕明武一个人做不了主。”
“不还有习枫和阿武吗?你安心养一两天好了,公司少你半天垮不了!”
梁洛展完全不理会,拎起外套就出了门。珍姨怎么都不放心,一路小跑想拦着,追到门口却是连衣角都没够到。
这个臭小子,连早饭都不吃!
两天没回公司,他有些惭愧。父亲当年和几个朋友走南闯北才拼下的事业,自己竟是如此不珍惜。
21层的大厦,凝聚了几家两代人的心血。就算是再痛苦,他无论如何都要守着它。
Lucia正在工作,见了他,不由地一怔。但她够机灵,又见过世面,随即半弯着腰,脸上露出职业笑容,轻声说:“梁先生好。”
他微微颔首,就开始询问离开滞留下来的公务。Lucia搬出所有的文件,只挑了最重要的放在他面前。
“其它的明经理基本都已经处理掉了,他说必须由您亲自过目才行。”
他有些错愕,有什么是必须自己过目的?
匆匆翻了一遍,全是和“真曼尔”有关的事项。
明武一向冷静且不失分寸。“真曼尔”是殷复颜的设计,一直以来事无巨细都要通过她同意才行。眼下她离开了,明武守着分寸、不碰“真曼尔”一下,也是正常。
没来由地烦躁,他随手把文件全推到桌角,说:“先放这儿吧,我待会再看。”
Lucia答应着,却没有离开。梁洛展有些奇怪,坐直了身体看她:“还有什么事?”
Lucia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殷小姐来了,她一直在会客室,从早上等到现在了。”
他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殷复颜。
脑海里有个莫名的声音在大声叫嚷着,喊的什么却听不清,只觉得脑子迷糊起来,他只能任由本能问了一句:“她来干什么?”
Lucia面露难色,老板果然还是对她残留着想法。
“我也不清楚。我和殷小姐说过可以留口讯,可她坚持要等你。”
他又是一怔,是什么样的事情让现在的她还能坚持等他。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们,已经是回不到过去。
会客室就在他这个楼层,开门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也不是怕惊动什么,莫名的,他动作非常小心。
门毫无声息地打开,沙发上的人一直盯着这里,看到他进来,也缓缓站起来。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两人互相看着。明明是几天前才见过面,这一眼,竟是恍如隔世。
他咳嗽一声,关上门,默默走到她面前。
从没想到今天,他和她会坐到彼此的对面。原来两人感情多好啊,连自称情圣的廖习枫都说忍受不理他俩整日如胶似漆的形影不离。除了在公司里需要保持上司和下属的样子,他们私下里恨不得永远粘在一起。连去她家吃晚饭的时候他也决不坐在她对面,说是妨碍感情,坚持坐在她身边。她一开始还反抗,要把他撵到桌子那头去。他忽然眸子一暗,殷复颜大叫不好,只觉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他腿上。
梁洛展定定望着她,眼里的炽热像是要把她融化掉。她有些呆,全世界只剩他漆黑的眼神,还有宁愿溺死在其中的深情。他得意地笑,忽然凑上来轻咬她的鼻尖,低声说:“要是不坐我旁边,以后就坐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