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复颜愣在原地,她不擅长安慰人,只得缓缓拍蓝羽妮的肩膀。小时候她很调皮,只要一哭妈妈也会拍她的肩膀,很温柔的动作。所以她只会这么做,除了这么做,她真不知道面对一个痛哭的朋友该怎么办。
“复颜,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我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她苦笑,她还真的没遇过这种情况,“他、他会要这孩子吗?”
蓝羽妮狠狠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以前提过,说不喜欢小孩子,觉得多个孩子很累赘。”
殷复颜立刻站得笔直,盯着蓝羽妮的眼:“你总得告诉他吧?难道你想一个人偷偷地把孩子生下来?Elaine你疯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是那样一个人,天生怕束缚。如果说出来,他会不会、会不会直接离开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蓝羽妮还是摇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掉下来,滚落在衣襟上。那布料并不吸水,晶莹的水滴顺着衣褶滚,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上。
殷复颜垂下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她敢打赌,廖习枫即使知道了这事,他也肯定不知所措。他们就像孩子,住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一旦遇到这样严肃的问题,他们就手脚大乱,没了方寸了。
“不管怎么样,如果你真想要这孩子,就坐下来跟廖习枫好好商量商量。你们都不是小孩子,这问题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刚好趁这机会解决。他不是不在乎你吗?刚好弄清楚。”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真的不在乎,让我把这孩子打掉,我该怎么办?”
她声音哽咽,万分艰难地吐字,哭得太急,芭比娃娃似的美丽眼睛红肿得不像话,怔怔地看着殷复颜,看得她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小妮,”她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蓝羽妮哭得更厉害,殷复颜很少这么叫她,只要遇到廖习枫的事,只要自己又因为他哭,殷复颜才会这么叫她。
殷复颜直直盯着她的眼,从未有过的严肃,忽然又叹了口气,像是无限惋惜:“如果真是那样,小妮你就是时候醒悟了。”
蓝羽妮早早下了班,做了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她坐在桌边,手臂搁在桌沿上,坐立难安,脑里不停盘旋殷复颜白天里对她说的话。
醒悟?
她是该醒悟?或是该继续沉沦?
她不知道,真不知道。
手无意识地抚上依然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个小小的生命在成长,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生命就是这么伟大,也是如此奇妙,在没人发觉的时候、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这个世上。
蓝羽妮摸着小腹,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廖习枫总嫌她胖,他嘴一向毒,说完了不一定能记得,可说的时候非常恶毒,好像真的厌恶一样。蓝羽妮很伤心,总说要减肥,美食当前却管不住自己的嘴。直到有一次,她替他修指甲,两人趴在沙发上,沙发很软,他们深深陷进去。他头枕着她的腿,伸出手任她修剪。他指甲很长,平时从不花时间打理,很不工整。她却最擅长这样的生活琐事,并且乐在其中。殷复颜就很鄙视她这样的小女人情节。
先是拿剪子,小心地打磨剪掉多出来的指甲,再用指甲锉打磨突起的地方。他的指甲很硬,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打磨圆润。她使劲捏着矬子,来来回回地和那难看的指甲做斗争,眼睛几乎成了斗鸡眼。
大拇指往往是最硬的,她最后才修,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修好,放远了看,甚觉满意。她松开他的手放到他面前,表情有些得意:“看看,还满意吗?”
廖习枫张开五指,放在眼前细细打量。蓝羽妮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莫名地有些紧张,直到他眯起眼点头,她才觉得舒了口气。
“不错不错!我早说过你有当女管家的潜力。”
她大方地挥挥手,伸手去抓他另一只手,同时不舒服地动了已经麻木的腿:“你赶快起来,我的腿都麻了。”
他根本不听,重新闭上眼,享受得不得了。她无奈,又舍不得赶他,只得继续埋首于手里的工作。好容易十指都收拾干净,她动了下腿,已经完全麻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而始作俑者却闭着眼睛,舒服得不行。她忍无可忍,只得勉强动动腿抗议一下。
“你起来啊,我腿都麻透了。”
“不要,你的腿肉肉的,枕在上面舒服得很,我才不起来。”
她一愣,他不是总嫌自己胖吗?
“你、你不是说我太胖吗?怎么现在又觉得舒服了?”
他依然闭着眼:“说着玩的话你也当真。胖胖的有什么不好,其他女人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瘦得什么似的,有什么好?”
她高兴,忽然又不高兴:“别拿我和你以前的女人做比较,我又不是她们。”
他差点咬舌,好好的居然自己提起了以前的事,蓝姐姐最忌讳的事。
他终于睁开眼,讨好地拉着她的手:“哎呦,我的蓝姐姐,我早就知道错了,早就不去找那些女人了。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那你以前嫌我胖,也是假的?”
他哈哈大笑:“当然是说着玩的,这种话你也当真。而且胖有什么不好,肉肉的枕上多舒服,更何况你又不胖。”
她心花怒发,看得廖习枫莫名其妙。
忽然无声而笑,她重新坐好。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事。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她触电似的立刻坐得笔直。
廖习枫往常似的进了门,换鞋的时候大概闻到了香味,欣喜地问向蓝羽妮:“是不是做了水煮肉片?”
水煮肉片是渝菜,他特别爱吃,于是她去学。她手巧,本来就有天赋,很快就上手。
她站起来,站到一半又坐回去,手指着桌上的菜,脸上却是苦涩的:“嗯,我刚做好的,还热着呢。你坐下来,我们边吃边说。”
他随后把外套放到一边,飞快地做好就开始动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蓝羽妮的话,更没看到,近得就在他对面的人,此刻却一脸矛盾。
“习枫,我怀孕了。”她很冷静地说出来了,起码自己这么认为。复颜说得没错,该来的总要面对,这孩子她要定了,不管他父亲要不要他。
如果、如果他不在乎,那真的是自己清醒的时候了。
廖习枫依然忙着吃菜,筷子一刻也不停:“你说什么?”
“我说,我怀孕了。”
他没忍住,一口汤就喷了出来,洒了一桌子,却顾不上擦。他瞪大了眼看着蓝羽妮,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你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再说多少遍都是一样,我有孩子了。”
他不可置信地向后仰着身子,眼睛越睁越大,仿佛吞了苍蝇一般打量着她,就是不说话。蓝羽妮也不主动开口,她主动了二十几年,早受够了。两人就这样,忽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时间拖迟一分,她的心就死一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都觉得就这样离开算了,反正是早就猜到的结局。
很久很久,廖习枫终于吞下了嘴里的食物,尴尬地讪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呵呵,小妮,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呵呵。”
她不搭话,却是直直盯着他,眼底越发绝望,像是快死的人,连最后一根稻草都被人夺走的绝望。廖习枫独自讪笑,没多久,他终于意识到了蓝羽妮认真的表情,终于意识到,她可不是在开玩笑。
“你、你是认真的?”他不敢相信,就像平常的日子里莫名其妙被人打了后脑勺一样。忽然他低下头,直直瞪着蓝羽妮的肚子。
那里,竟然有了一个孩子。
他的孩子。
她无力地张开嘴,终于勉强开口:“廖习枫,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要是嫌这孩子累赘不想要大可以说出来,何必一遍一遍地问我。难道你觉得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愣愣点头,慢慢抬头看着她的眼,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的是什么,立刻拼命摇头:“没有,我不是怀疑这个!只是、只是,小妮你查过没?去过医院了没?是不是真的有了?”
她点点头,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掉到万丈深渊:“我查过了,两个月了。现在我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终于说了出来,不是解脱反而是折磨,她只觉得心忽然又被提上来,赤裸裸地放在他面前,任他宰割。
廖习枫张大了眼,毫无意识地后仰着身体,椅子前脚离了地。蓝羽妮坐在他对面,端正着身体直视他的眼神。
她必须这么做,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义无反顾。
耳边忽然向起刺耳的摩擦声,对面的人站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就冲了出去,连椅子倒下都没注意。
蓝羽妮看着满桌的菜,还有已经空了的对面,鼻间还萦绕着菜的香气,可是让她做这些菜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忽然捂住嘴,终于哭了出来。
她没猜错,现实从来不会眷顾她,连幻想都不屑。
他不想要,她要不起。
第7章 第7章
“你就这样跑出来,然后什么都没说?!”梁洛展翻着文件随口问道,虽然廖习枫语无伦次,但他总算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讲了出来。
“你说我该怎么办!这事换到你身上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实话,他倒真没有离开蓝羽妮的想法,只是这消息就像重磅炸弹,他被炸晕了,完全没了方向,除了逃跑没有任何对策。
他受刺激了,很大的刺激。他一向自诩情场浪子,保护措施做得非常好,从未遇过这种问题。这孩子如此忽如其来,他被杀得措手不及。
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应付这种事情?
他大声吼出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出了一口恶气。梁洛展撇撇嘴,低头还是看着文件。
“洛展,这事情、这事情我真没遇到过,你倒是给点意见呀!”
梁洛展失笑:“我能给什么意见?你没遇到过我就遇到过了?要不我带你去问有经验的人,比如你妈?”
廖习枫立刻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你打住吧!这事儿它能让我妈知道吗?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二话不说、拎着我耳朵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和蓝羽妮结婚!”
“和蓝羽妮结婚不好吗?你倒是说清楚了,跟人家在一起那么久了,难道就想一直跟她这样耗着、永远不结婚?”
“我、我……”他一时语塞,脑子想的全是他顶着黑眼圈、带孩子的场景,竟真没想过结婚这个问题。
她提过结婚这个事,他怕那张证书,怕手指上那个铁环,总是不遗余力地推。如今到了这份上,怕是再也不能当乌龟、缩着脑袋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梁洛展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冷饮,随手扔给他一罐:“习枫,不是我说你,人家女孩子容易吗?没名没分跟你住一起那么久,现在连孩子都给你怀上了,是时候结婚了。”
“难道、难道就没其他办法了?”他左右为难,既内疚、又不想跳进那个“婚姻”陷阱里去。
梁洛展挑眉,音调不自觉地高起来:“你想让她去把孩子做了?!”
“当然不是!”廖习枫连忙摆手,别说那是他的孩子,他也舍不得让蓝羽妮吃那种苦。
“那就要,而且得赶紧。其实习枫你也别怕,你现在跟结了婚的男人有什么区别?Elaine跟廖太太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一张纸而已。而且……”他拍着廖习枫的肩膀,声音忽然低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你很幸福了,既然有了孩子,怎么能不要?”
廖习枫光顾着紧张:“真要结婚?”
他,廖习枫?已婚男人?
想想就不搭调!
“这真的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吗?”他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看向梁洛展。
没来由地,梁洛展忽然心烦起来,很想打眼前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蛋。为了防止自己付诸行动,他连忙站起来踱到那巨大的落地窗户前。夜深得很了,醉死人的黑色,他莫名地心冷起来。
“我先睡了,你慢慢想。”他随手向后挥挥手,不顾廖习枫的求救眼神转身上了楼。
廖习枫毫无办法,梁洛展不理人,这事又不能让他妈知道,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郁闷极了。
多想无益,他渐渐发现一个人大晚上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所以,他睡觉。
还是那个客房,还是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床,他翻来覆去、迷迷糊糊间好像睡着了,梦里总有个声音在叫他,特别稚嫩,特别清脆。他到处找,却在角落发现了个婴儿,挥舞着肉肉的小手,傻傻地冲他笑。也不知这孩子有多大,只能看到他长的两个可爱的小虎牙,白白的,特别可爱。廖习枫也是愣在原地,心底泛起欢喜,忽然想起来要伸手去抱他,却发现这孩子出奇的重。他怔了一下,抬手一看,竟是一手的血,触目惊心。他吓了一跳,仿佛当年父亲忽然去世时那样的惊心,全身都在颤抖,完全没了方寸,世界都在某个瞬间一点一点坍塌,一个角都不留下。他怔怔地抬头,孩子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血,红了整个世界。他忽地一蹬腿,却是忽然醒了,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黑色,身下还是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床。
他抬手擦擦额头,满脸的汗。
还好,只是场噩梦。
第二天早晨糊里糊涂地吃了早饭,吃的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开例会的时候是心不在焉,蓝羽妮就坐在不远处,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色。梁洛展面上不动声色,照顾他们俩的情况整个会议都没理会,散了会却二话不说拎着廖习枫进了办公室一顿痛骂。
“你要是不想开会、没心思上班就请假去,大不了打个报告上来辞职继承你妈的KTV去,我不需要这种不干实事的人!”
廖习枫却低着头,任他骂,一句争辩也没有。他的生活已经脱离了轨道,措手不及。
骂完了、消了气,梁洛展替自己泡了杯茶,反而有点担心。
“要不你跟Elaine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看看到底是要结婚还是要怎么办,老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你住我家里不过是添双筷子,可人家下半辈子还指望你呢。”
“我不结婚,坚决不结婚!”廖习枫忽然扭过头,闷闷地开口,像极了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他想了一夜、愁了一夜。那个梦吓了他一跳,有个孩子可不比蓝羽妮养的蝴蝶犬,买点好点的饲料、时不时拉出去遛遛就行。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重而又重的责任,他挑不起。
梁洛展怔了一下,没想到他思考了一夜,到头来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你想清楚了?准备怎么跟Elaine说?”
“就这么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要结婚,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赌气般一股脑全说了出来,站起来扭头就向门口走,却愣在了那层台阶上。只是二十余厘米的距离,他竟不敢迈步……
梁洛展站起来,这才看到刚好被廖习枫挡住的蓝羽妮,她手里拿着份文件夹,黑色的,特别厚重。她紧紧抓着,关节都泛了白;紧紧咬着唇,只怕一松开,自己就会哭出来。她怎么还能再哭?她不允许自己再哭,自己怎么能再哭?为了同一个人,关于不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