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我——米如【完结】
时间:2024-04-02 14:46:45

  “爸!妈!妈、啊!”
  背后忽然挨了一鞭子,剧痛感瞬间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失声尖叫。舅舅却毫不留情,皮鞭一鞭一鞭落在她背后,很快皮开肉绽。
  她翻了个身,紧紧皱着眉,梦中的自己哭喊着求饶,背上仿佛真的有伤,碰一下就撕心裂肺地疼。她浑身发烫,又全身是伤,只想真死了倒也真的解脱了。
  舅舅毫不犹豫,很快她就被打得没了力气,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力地□□。身边有人停下,她虚弱地抬头,却被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熟悉的味道,即使在睡梦中,她也不可能忘记。
  于是她哭出来,紧紧抱着他的腰。他更加用力地回抱,温柔地蹭她的脸颊。
  “傻瓜,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他心疼极了,声音都在发颤。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碰到她的伤口:“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不信?”
  她信啊,她什么都信,只要是他说的,她什么都信。
  他说过,她的一切都会接受。
  不堪回首的过去、不够干净的身体、没有未来的未来……
  她难受地□□,带着哭腔。她真的很想哭,真的很想知道上天对她的考验还有多少?
  多年前那次□□她挺过来了,流产时的痛苦也经历了,甚至弄伤了身体不能做妈妈也好像接受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呢……
  他真的接受了,和她一起,可是,她却来不及了……
  她侧过脸,眼泪忽地就流出来,顺着脸颊滚到了枕头上,瞬间就被吸收。
  那年,她才19岁,某次无意的深夜晚归,在无人的黑色巷子里,她被陌生的男人□□。
  就那一次,她怀了孩子。打掉以后,她就不能再生育了。
  以为这是最坏最坏的情况了……
  那个陌生人,他是艾滋病人。
  艾滋病毒潜伏7年后,她也是艾滋病人。
  过了两个星期,发烧的情况有所好转,医生开始治她的眼睛。他不爱说话,殷复颜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病了以后面目可憎,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不懂中文。
  眼睛的情况有所好转,皮肤上开始出现疱疹,棕色的皮肤斑,布满了手臂和后背。她倒不关心这个,反正是冬天,没人能看见。就算到了明年夏天,大不了不穿短袖就是。
  当然,前提是她能活到那个时候。
  眼下她只担心一件事。
  虽然医生通过翻译告诉她说脑部没有出现异常,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系统是不是开始病变,自己是不是开始痴呆。
  因为她忽然记不起以前的事,很多的事,都是对她很重要的事。
  跟他在一起的事。
  她没办法,买了笔记本和笔,不管想到什么都会赶紧记下来,她真的怕自己会忘掉。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在国内从没有这么多清闲的时间,现在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都来不及。她可以尽情坐在窗边发呆,偶尔看看东京这个陌生的繁华城市。
  她记了很多事情,厚厚的本子,很快就写完了。她以为自己快忘了,竟然还能想起这么多。往回翻看,阵阵墨香味。
  她一字一字费力地看,普通的记事本,白纸黑字。原来这就是自己,好像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待自己。她想哭,又想笑,看着那日记,看戏一样。活了这么多年,真正经历过的事,竟好像是别人的事,和自己不相干。
  日记里好多关于他的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竟还记得他穿的衣服,藏青色的,款式很随意。他一向爱穿风衣,这么多年最偏爱这个,家居服饰也以风衣为主。而且他偏爱深色,那么多风衣,满满一柜子,感觉都差不多。
  她低着头站在一旁,不卑不亢。下班的时候他和她碰巧进了同一个电梯,那时候她刚进东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董事长,她的大老板。
  她站在角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倒是梁洛展,他微微侧过头,微微笑:“你好吗?”
  他的头发短短的,特别精神,左边的嘴角微微弯起来,笑得特可爱。他那样严肃的人,笑起来她竟觉得可爱。左边的嘴角弯起,露出几颗牙齿,雪白。她一愣,忽然就想到了“唇红齿白”这个词。她语文不好,一时竟只想到这个词语。
  “很好,谢谢董事长关心。”她点点头,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
  “唔,那就好。”
  他还是笑,好像认识很久一般,对着她浅浅地笑。
  哦,她还记得后来谈到这第一次见面,总说他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勾引女孩,跟廖习枫一样。梁洛展大叫委屈:“明明是你勾引我的好不好!”
  她大笑,抬手就打,他笑着躲躲闪闪,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毫无预兆的,轻轻贴上她的唇。他特别爱吻她,有事没事就爱做这种运动,而且出其不意的。她总觉得要狠狠拒绝才行,上瘾了怎么行。可她做不到,真正和他接吻时,先沦陷的其实是她。
  对,就是这样的事情,她几乎忘光了。曾经的温暖,她仅有的温暖,竟快被忘光了。
  第一面想起来了,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她拼命想,支离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拼不起来。脑子里模糊一片,血淋淋的红色,撕开的疼痛,可她不想停止,强迫自己去想,强迫自己一定要把那些都找回来……
  思绪无边无际地飞,她几乎忘了一切,只剩下眼前漫飞的东京的雪。直到内山也丰来找,她才茫然地开始回忆,她到底在日本多久了?
  她一直住在酒店里,病得糊里糊涂,面如菜色、形容枯槁,头发似乎也有三天没洗了,内山也丰来得突然,她就傻傻地坐在对面,良久蓦地想起来,用“难民”这个词形容此时的自己怕再合适不过。
  内山也丰皱着眉,坐得尽量离她远一点。他推着眼镜,拿到一卷图纸坐到了她身边。他的头发花白一片,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彬彬有礼。
  “我看过你的蓝图,创意倒是很好,只是这么多,你确定这些都能派上用场?”
  她轻轻地抬头:“不光是‘真曼尔’的,这阵子有灵感,想到什么就画出来。”
  内山也丰一怔,重新看向手中她的图纸,感叹又遗憾:“我又想说那句话了,如果你接受过系统的教育,能早遇到我两年,肯定不止现在这个水平,起码能超过我。”
  殷复颜轻笑,复又看向窗外,晶莹的雪花成群结队地飘落下来,打着漂亮的旋,飘向她的窗户,飘向对面的酒店屋顶,飘向东京塔,飘向远方,飘向她看不到、猜不到的地方……
  “老师,我想回去了。”
  她忽然幽幽开口,吓了内山也丰一跳。
  他摘下金边眼镜,放进盒子里,仔细地摆好:“你确定你的身体还撑得住,这样回去没问题吗?”
  “我已经能看见了,发烧的情况也好转,我觉得没问题。”
  他不再询问,他太了解这个女孩,太倔强了,却从不肯示弱。她这样,只会让人生气,根本不会去为她心疼:“我帮你订机票,会尽快的,放心吧。”
  “老师!”她终于转头,脸色苍白。她的嘴唇一张一阖,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有感激,也有歉疚,却始终不知从哪句说起。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释然地一笑,只很轻地说了句:“老师,对不起。恐怕,我不是上天派来继承你衣钵的学生。”
  内山也丰哈哈大笑,头发虽已然雪白了,却全身散发着一如既往的日本武士的气质:“你当然不是,你的设计风格不够成熟,怎么会是我的继承人呢?所以养病就好了,根本不用对我感到抱歉。”
  “谢谢你,我、我、谢谢,老师。”
  除了这句,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没说的。她的人生竟是如此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对周围的人说。
  她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离开国内,她该回去了。
  就在老师进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被落在角落的记忆……
  那是她第一次去东京学习的时候,登机之前,两人在机场大厅告别。不知道别的情侣怎么相处,她又没有恋爱经验,可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她总觉得别扭地慌。他毫不在意,毫无顾忌地搂紧她的腰,挠她的痒痒,她闪躲不及,他不管不顾,甚至又要吻她。
  她连忙后退,保持两人的距离:“怎么没完没了了?”
  他坏坏地笑,忽然手腕一用力,把她拉向自己。她惊呼,待反应过来已经被深深吻住,他紧紧箍紧她的腰,任凭她拍打自己的背,反而更加大了力气,坚决不放手。
  她实在没办法,他力气大得很,她推不过,只能祈祷这时机场的人不要太多才好,千万不要碰到熟人才好……
  大概过了很久,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抬头看向她,眼底还残留着狂乱,迷茫一片。她愣愣的,其实她一直愣愣的。她一向聪明,唯独对这毫不擅长,经历多少次还是没有吸取到任何经验,每次都让他主导。
  他笑得更厉害,又啄了下她的嘴唇:“到那边以后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她怔怔点头,抬起眼睛盯着他的头发。
  “遇到什么困难别一个人抗着,一定记得跟我说。”
  “嗯。”
  “一定要早点回来。”
  “嗯。”
  “最迟一个月就得回来。”
  “嗯——啊?不行!一个月怎么够?”她是去学习,又不是旅游。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我知道,当然知道。可是,你离开太久我会担心,别让我担心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个孩子,坚决不肯松开大人的手。
  “怎么撒起娇来?我就是离开几个月去学习,又不会怎么样。”
  他怔怔的,盯着她的脸,眼神淡淡的,却不像在看她。良久,却重重叹口气,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腹温软:“我爸爸当年就是这样,说是只出差一阵子,结果一拖再拖,最后……”
  她一怔,接下来的事她知道,他父亲当年是出车祸去世的。他很少提到这事,她也体贴地从来不问。这样忌讳的话题,还是第一次被两人提起。
  他神色平常,只是一如既往地盯着她的眼。她笑笑,很浅很浅,手伸上来抚上他的:“我知道了,很快就会回来。”
  他终于笑了,不再是淡淡的脸色:“这可是你答应的,时间一到我立刻抓你回来。”
  她呵呵地笑,那天她到底怎么上的飞机,那段路是怎么走的,她完全不记得了,满心满脑,只想着他的眼。她不信那些天长地久的话,那是骗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如今真轮到了自己才明白,当时的失态、荒唐,只是情深情浅。
  一个月的时间,她不能让他担心,她舍不得。她答应过的,不会离开他身边太久。对他的承诺,她竟然几乎忘了。她得赶快回去,她不会离开,死也不会。
  冬天,伴着大雪,空气里干冷得很,吸进肺里隐隐作痛。她一个人站在机场的大厅,周围是听不懂的日语。四周空荡荡的,那里空荡荡的。
  她只有一个心思,她要回去,赶紧回去。
  回家,回心里的家,让心放下的地方。
第5章 第5章
  她回家了,可是一场大雪,把她困在了机场。
  她从没想过,南京居然还会下这么大的雪,漫天遍野的,全是旋转下落的白色。她下了飞机才知道,很多航班停飞了。东京到这里的还在航行,所以她很侥幸地回来了。
  可是,还有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她下了飞机,竟不知怎么回去。部分航班还在飞,机场到市区的高速却已经全部被封,根本没有车能出去。很多人困在了机场,她也是,一样逃不过。电话倒是还能用,她想了想,似乎只能打给Elaine。她打过去,廖习枫接的电话。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困在机场了?”他大呼小叫,吵得她耳朵疼。
  “对啊,所以打电话问你,看有没有办法救我。”
  “我有什么办法啊!现在高速全封了,我根本不可能过去接你。要不你看看附近,能不能先找家旅馆住下来,明天天亮了我再想办法。”
  她愁眉不展:“要是能找到旅馆、酒店什么的我找你干什么。所有人都困在了这里,附近能住的地方全都满了,根本没有房间。”
  廖习枫毫无办法,正一筹莫展着,旁边的蓝羽妮忽然接过了电话,她更加大呼小叫,大声喊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之类”。殷复颜皱着眉把话筒拉远,她音调高得和廖习枫有得一拼,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在干着急,说着没什么可行性的方案。她无可奈何,只得先挂了电话。那话筒通身冰凉,握在手里,竟滑得要命,几乎握不住。她轻轻抚过,长叹一声。
  抬首四顾,周围喧闹得很,大批人流涌进来、涌出去。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聚在一起,为首的在打电话,扯着嗓子叫。角落里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坐在行李上,唉声叹气。不远处的座位上坐满了人,离她最近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在书包里翻检了好久,最后取出了一件半旧的大衣裹在了身上。
  她茫然四顾,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的那种。这么多年,她也算是有了些历练,却是头一次,有了如此绝望的感觉,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厅里贩卖机全空了,什么都不剩。虽然附近的商店还有吃的,但却没有热饮料。天气干冷透了,她嚼着起司面包,嘴里干干的,渴得要命,又特别冷。她瑟瑟发抖,心里白花花地茫然一片,偌大的城市,她竟不知该去哪里。
  一个面包吃完,她随手放进垃圾箱,抬头的时候,不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向她走来,步伐沉稳。她猛地闭眼又睁开,脑子忽然炸开,竟不明白看到了什么。梁洛展怔怔地看着她,只看着她,一步一步,坚定无比地走过来。越过多少人、多少事,他只知道坚定地走向她。
  要不然,他也不知该怎么走。
  他走到她面前,定定盯着她的脸,忽然递过一杯热咖啡,抓着她冰冷的手,握着咖啡杯子。花花绿绿的杯子,盛的大概是卡布基诺,诱人的淡淡香气在两人之间盘旋。她傻傻的,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先喝杯热的暖一暖,等会我带你去找住的地方。”
  他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大衣,看着就让人莫名暖和,让人心安。鼻子嗅到淡淡香气,是他身上传来的,好像是樟脑丸的味道。
  他的手附在她的手上,忽然拉住她另一只手,转身就朝门口走。她头晕目眩的,又没有力气,竟忘了挣扎,任由着他拉着自己,塞进车里,开往未知的地方。
  也不知开了多久,两边景色逐渐萧条,比郊区还郊区。在南京生活了二十几年,殷复颜从不知道这城市里还有如此的地方。
  又或者,他们已经出了南京?
  她不想问,实在没力气,也不想管他到底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只要他高兴,卖掉她也无所谓。她浑身软软的,只想沉沉睡一觉,什么都不管美美睡一觉。她歪着头,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好像听到了兴颜的声音。她张着嘴在说着什么,自己竖起了耳朵,却一个字都没听懂。兴颜转身离去,她慌张追去,身旁却有人摇,摇得那么用力,她终于醒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