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前院无人,那边只能躲在后屋里了。
岑一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门,随即径直朝里走去。
刚踏进后屋,便见周遭满是灰尘的桌上正供着一尊一人多高的佛像。
他摸出一直藏在袖间的短刃,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放轻脚步接近佛像。
然后没走几步,岑一便看到佛像的莲花底座旁边露出了一小截十分干净的桌面。
他眸光微闪,立刻知晓佛像应是某处暗道的机关。
岑一垂眸在原地思索了片刻,随后原路返回,随后屋外便响起了碎火石炸开的声音。
那是岑氏暗卫在紧急时刻用来互相联络的,只有岑鸢与五个暗卫听得懂。
没过多久,岑一耳边便响起阵阵马蹄声。
他扭头去看,就见自家少主与岑二两人一前一后出现。
岑鸢看到岑一后立刻长吁一声勒紧缰绳,随即翻身下马。
他几步走至岑一面前,神色严峻,声音冷冽:“发生了何事?”
第十六章
听岑一说着前因后果,岑鸢的唇角越绷越平。
直到他听闻钟毓突然不见,以及随后响起的尖叫声,岑鸢眼底立时闪过一抹戾气。
他深深看了一眼岑一,只留下一句“回去自己领罚”便转身踏入杂草丛生的院落里。
岑一垂首称“是”。
他知道今日自己任由夫人乱来已是失职,在加上此时还不知夫人踪迹,少主罚自己是应该的。
岑二见少主已经走远,连忙撞了撞岑一示意他将马拴好,随即二人也跟了过去。
“少主,”三人走进里屋后,岑一忽然出声道,“方才我已里外查探过,只有这尊佛像有些不同寻常。”
岑鸢刚进屋,就一眼看出这尊佛像的底座被人挪过。
他走至供案前,伸手在那莲花底座周围探了探,然后放至眼前细细察看。
看着手上被蹭到的灰后,岑鸢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佛像应该是屋内某个暗道的机关,”岑一沉声说道,“我怕进了暗道后有埋伏,不但救不出夫人反倒深陷其中,思量再三这才燃了碎火石。”
岑鸢闻言,没有说话。
他抬眼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定在佛像背后的那面墙上。
盯着那面墙看了一会儿,岑鸢忽然伸出手覆在佛像上面,轻轻一扭。
“轰隆——”
只见方才被岑鸢看过的墙壁轰然向两边移开,随着石门拖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声渐渐停下,一个幽深的暗道出现在三人眼前。
岑鸢见状,没有半分犹豫,抬步径直朝门内走了进去。
-
听到忽然传来石门被打开的声音,自从方才发泄完之后便一直沉默盯着钟毓的秋月忽然后退几步走至桌前。
她抱起那颗木头颅,视线落在快要燃尽的蜡烛上,而后幽幽一笑:“不愧是太傅大人的新婚夫人,不到半日便已带人寻了过来。”
听到秋月说话,钟毓的神色反倒是格外的平静。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秋月,眼里只余下怜惜。
其实方才她那般害怕,只是因为自己醒来后,发觉双手双脚俱被人绑着,也不知她此刻身处何地,心中便十分慌乱。
再加上后面秋月突然用一副十分诡异的神态抱着木头颅说话,一时的画面冲击让她瞬间尖叫出声。
直到她看了秋月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以及她残缺的身体,又听了秋月的歇斯底里,联想到先前她口中所讲的章行舟。
钟毓心中的恐惧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故事里的章行舟敲晕狱卒逃出去的那夜......
钟毓眼神复杂。
他应当是去救秋月的。
可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那便只有活下来的秋月自己知道了。
“秋月,”钟毓忽然开口唤她,“你我二人从未见过,你缘何要将我绑来这里?”
“因为你是太傅夫人,”桌上的烛光摇曳着,桌边人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晃动。
秋月说话时的声音里还带着歇斯底里后的沙哑,她微微转头看向钟毓,轻声说道:“是我盼了三年,终于盼来的朝廷的人。”
“我来了。”岑鸢的声音忽然响起。
钟毓瞬间闻声望去,错眼之间,她眼尾忽然瞥到秋月一直抱着木头颅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
“你......”钟毓看着秋月,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岑鸢已经直直走至自己身前,然后蹲了下来。
她微微一怔,垂眸看着向此时正低头用短刃割断自己手上绳子的岑鸢。
直到将钟毓手上脚上的绳子全部除尽后,岑鸢这才将她搀起。
许是双腿之前被绑的时间太久,钟毓还没等站起来,就觉得双腿一软。
倘若不是岑鸢的手在背后撑着她,她险些就要坐倒在地上。
岑鸢的手臂环在钟毓背后,微微用力箍住她的肩膀以免她再次腿软。
将人半抱半搀着往光亮处走了几步,岑鸢偏头看了一眼一直候在旁边的岑一岑二:“扶着夫人。”
“是。”
两人异口同声,随即上前一步立在钟毓两侧。
岑一伸出右臂,沉声唤了句“夫人”。岑二则护在钟毓右侧,眼神警惕着自从他们踏进这里便一直没再说过话的秋月。
见岑一右臂一直抬着,自己又实在腿软站不稳。钟毓只好将手搭在他右臂上撑住自己的身体。
岑鸢见状,松了一直扶着她胳膊的手,然后转身看向桌边站着的女人。
“你是卿云吧?”岑鸢沉默良久,忽然出声问道。
话音落下,秋月猛地抬头看向岑鸢,她不知何时又红起来的双目此刻正死死盯着岑鸢。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岑鸢面色不变,只是缓缓垂下头,躬身行了一个礼。
“建兴两年,向朝廷上书十七封的连山郡太守章行舟……”钟毓听见他的声音顿了顿。
“夫人,我记得他。”
第十七章
话音落下,在场的除了岑鸢,其他人全都心神一震。
钟毓看着岑鸢背对着自己站着的背影,耳边却一边又一边回荡着方才他说过的话。
他唤秋月“夫人”,还说他记得建兴两年,向朝廷上书十七封的章行舟。
所以他言下之意,秋月便是连山郡太守章行舟的妻子,她口中所说的那个故事也根本就不是编纂,而是真的。
既然连当朝太傅都知晓此事......
钟毓眼里忽然闪过一道暗光,那皇帝必然不会不知晓。
电光火石之间,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莫非岑鸢借口自己发热故意留在连山,就是为了三年前章行舟的案子吗?
就在钟毓心中一阵天翻地覆时,另一边的秋月却早已颤抖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张布满骇人疤痕的脸上早已淌满泪水,她将那颗木头颅紧紧按在怀里,整个人仿佛站不住似地靠在桌边。
岑鸢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秋月一会儿,见她神色里没有抗拒,便向前走近了几步。
“建兴两年,新帝登基欲推新政,改制县郡便是他探路所投的第一块石。”岑鸢看着秋月,沉声道,“那时的连山郡太守章行舟,是第一个支持陛下改制县郡的地方官。”
“他接连向朝廷上书十七封,只为让连山脚下的八十三户全部搬到西边,不再遭受涝灾之苦。”
岑鸢说着又上前了一步:“我亲眼看着陛下给拨款的奏折批了红,为了防止有人从中作梗,他还特意召了户部尚书要他盯紧拨款事项。”
“却不想两月都不到,陛下桌案上便多了一封写着连山郡因为搬迁死了人的奏折。”
“其实此事根本没有必要参上朝廷,就算参上朝廷,皇帝也不会专门派人去查。”
“可偏偏拿参奏之人在上面添了一句话,让陛下不得不重视。”
“只因奏折上面写着,连山郡太守章行舟——”
钟毓看不见岑鸢的表情,只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疑吞朝廷拨款。”
“你胡说!”一直沉默着听岑鸢说话的秋月忽然抬起头,她死死盯着岑鸢厉声道,“章行舟他根本没有私吞拨款!”
“他是被人陷害的,是被人陷害的!”
“我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的。”岑鸢打断秋月的厉喝,他十分平静地注视着秋月,眼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建兴两年,十二月十三日,大理寺少卿宋观平奉皇帝之命连夜前往连山郡,彻查连山人命一案。而与其随行的大理寺丞张昭成则在出发前,被陛下秘密召见,要他暗中调查奏折所参章行舟私吞款项一事。”
秋月闻言,浑身猛地一震,好似听到了什么惊天大事。
她愣愣地看着岑鸢,通红的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十二月十五日,张昭成传密信回京。信上说他亲自暗访了连山脚下的八十三户,每户人家都作证朝廷拨下来的补助款早已发放给每家每户。”
“十二月十八日,第二封密信传回京城。大理寺少卿宋观平在调查人命案时,按例搜查死了人的那户新院,却发现了不久前才埋下的六箱刻有朝廷官章的银子。”
“他当夜便召来八十三户人家仔细盘问,所有人都称太守章行舟已将拨款全数分发。”
“十二月二十一日,第三封密信传回。张昭成在信上不但写了那八十三户人重新改口翻供,还写了他已查明那日前往西边平地新房闹事的人中,混杂着根本就不是连山本地的人。”
“与此同时,宋观平接连搜到了能证明章行舟请人暗中熔铸两箱官银的证据,他当场下令,按私吞朝廷拨款罪捉拿连山郡太守章行舟。”
“十二月二十四日,第四封密信传回。”岑鸢忽然顿了顿,再开口时一直平稳的声音忽然有了些许波动,“此封密信上只有五个用血写的字。”
“此后一直到十二月三十一日,”岑鸢背在身后的左手忽然猛地攥紧,他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但还是继续说道,“整整七日,张昭成没有一封密信传回京城。”
“直到......”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直到一月九日,也就是建兴三年的大年初一。”
“大理寺少卿宋观平,”岑鸢看着此时已然泪流满面的秋月,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扶大理寺丞张昭成的棺椁回京。”
“张夫人。”
随着岑鸢极郑重地唤出她的姓,秋月瞬间泪如雨下。
“张昭成送回京城的第四封密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听到岑鸢第二次唤秋月“章夫人”,钟毓突然想起了她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
她分明记得,先前秋月曾说过的,章行舟无妻无子,孤独一人。
“他写的是......是朝中有叛臣。”
还没等她分出心来奇怪岑鸢为何突然问秋月那封密信上写了什么,钟毓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沙哑到险些听不清的声音。
下一刻,说话人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秋月说完那句无头无脑的话之后,便似承受不住重击般躬起身。
她双手十分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
怀里那颗一直抱着的木头颅突然没了支撑,很快便骨碌碌落在地上,然后慢慢地滚向钟毓这边。
就在钟毓下意识想要看清木头上面到底刻的是谁的时候,余光却扫到岑鸢忽然躬下的身体。
他的腰比第一次行礼时还要弯得低,两手交叠置于面前,再度向女人行礼,声音竟含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岑鸢在此拜过——”
“章行舟之妹,张昭成之妻,章卿云。”
话音落下,钟毓好似被惊到般整个人后退了几步。
她面色煞白地盯着地上那颗头颅,耳边却回荡着岑鸢那句如同惊雷般的话。
直到此刻,钟毓才终于看清那颗头颅刻的到底是何模样——
那木头两面雕着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一面额上刻着“章”,一面额上刻“张”。
第十八章
直到钟毓坐上回梧鹊街的马车里后,她因为突然得知秋月真实身份而震惊到僵滞不动的脑袋这才慢慢缓过来。
看着身边已经重新恢复丫鬟模样的秋月,钟毓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揉搓着衣角。
想起先前在暗室里岑鸢说的那些话,再联系秋月最开始所讲的章行舟一事,以及后来的张昭成之死。
钟毓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自从上了马车后便一直未曾开过口的岑鸢,眼里划过一抹深思。
既然他亲口叫了秋月的真实名字,那秋月......
不对,钟毓揉搓一角的动作忽然一滞,她掀起眼皮悄悄看了一眼此时双眸还有些通红的女人。
此刻应该唤她卿云的。
既然岑鸢说卿云是章行舟的亲妹妹,那张昭成必定是在章行舟在京任职那一年与章卿云成亲的。
后来章行舟自请回连山,章卿云则是因为已嫁作人妇,遂留在了京城。
可按理来说,章行舟后来被人弹劾私吞朝廷拨款,皇帝便是有心掩盖,让人暗中调查,也不应该让章行舟的亲妹夫张昭成去查。
更何况......
钟毓脑海里一闪而过先前在暗室里,露出自己真面孔的卿云,心下微微一紧。
皇帝要张昭成前往连山暗查私吞朝廷拨款一案,又为何会让章卿云一介后宅女子跟随?
章行舟与章卿云是兄妹,章卿云与张昭成又是夫妻。
这本应是互相避讳的关系,皇帝究竟为何要下这样的决定?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钟毓缓缓蹙起了眉,心里有些不得其解。
即便是做戏给弹劾章行舟的朝中之人看,那皇帝的真正目的又在何处?
仅仅就只是为了彰显自己推行新政的决心吗?
不,不可能。
钟毓心中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倘若皇帝只是为了证明推行新政的决心,那章行舟的私吞拨款一案就必定不会暗中召见张昭成,还要他传密信回京。
他一定会将此案故意闹得沸沸扬扬。
因为此案只有被人尽皆知,所有人才会清楚知道大梁皇帝对于推行新政到底有多么的上心。
上心到章行舟仅仅只是一个郡的太守,改制县郡仅仅只是推行新政的一个探路石,皇帝都要大动干戈地一查到底。
电光火石之间,钟毓好似突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穿书之前,所看原著的那前几章。
原著在开头就点明了丞相是反派。
所以......
倘若皇帝派张昭成前往连山,实际不是去查章行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