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鼻尖传来的幽幽芳香,钟毓下意识又往金妙仪身边蹭了蹭——
姐姐手也好软,好想再摸摸再摸摸!
金妙仪眼光多毒,哪能儿看不出身边的妙人儿心中所想。
却还不等再说话,余光就见一个身影闪过。
下一刻,紧紧贴着自己的人儿就被拎到了一边。
岑鸢皱眉看着手里十分不悦扭着身子的钟毓,口中的话却是对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金妙仪所说:“我这夫人有些不知分寸,方才如有冲撞,还请金老板见谅。”
瞧瞧瞧瞧!
不就是贴在一起说了两句话嘛,这人便像打翻了醋缸子一般浑身泛着醋味儿。
倘若叫旁的什么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专勾别人新媳妇儿的白面小生呢。
金妙仪看着被拎走的钟毓死死瞪着岑鸢的那副小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好了,不闹了。”她直起身子朗声说道,“福临,今日要招待贵客,替我将老八样准备好。”
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上楼台阶处收拾茶叶的福临应声。
只见瘦瘦小小的人影一闪而过,通往后厨门上挂着的白布角飘了飘。
“她先前受了伤,你看着随便做些便好。”岑鸢扫了一眼金妙仪,然后捏着钟毓的后脖领,将人往桌边带,“岑二带了参,还要麻烦你熬汤的时候加些。”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金妙仪笑着看了一眼岑鸢手里的人,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岑鸢心上什么时候装了这么个小美人了?
眼见着钟毓想挣脱岑鸢的手却挣不开,金妙仪丢下一句“岑大人,你手上轻些,别摔了你心上人”便扭头随岑二出去取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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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金妙仪指挥着福临将热腾腾的菜都摆好后,钟毓才从方才她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所以长得漂亮的人往往眼神都不好使。
钟毓心里冷不丁蹦出这句话,要不然金妙仪这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是岑鸢的心上人的?
她这般想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偏了偏。
看到那人冷淡如常的侧脸后,钟毓又挪回了视线。
“所以你们此次路过春山关,是因为要去凉州城?”
早在方才跟着岑二出去取参的时候,金妙仪便知道了一行人的目的,她同岑鸢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丝毫不避讳,摆好了菜便拉过一个板凳坐在岑二旁边。
岑鸢闻言,淡淡“嗯”了一句。
谁料金妙仪好似只是随口一问,她看也没看岑鸢,反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甜米糕放到钟毓碗里,笑眯眯看着她说道:“我听卿云说你喜欢吃甜的,便做了甜米糕。”
她眼神示意钟毓尝尝:“这米是用茶水泡过的,不像别的米糕发腻。”
“你若是喜欢吃,回头我写了做法交给岑鸢,让他闲了给你做。”
钟毓没管金妙仪要将做法交给谁,虽然晌午吃过干粮,可经过一下午的舟车劳顿,此刻肚里早已空空。
看见金妙仪摆了这么一桌子菜,又见所有人都已落座,钟毓想都没想便执起筷子率先夹了甜米糕放进嘴里。
一旁的岑鸢见人埋头苦吃,将独供给她的参汤往近推了推:“别光顾着吃,喝些汤。”
谁料钟毓丝毫顾不上岑鸢的话,她只吃了一口便眼露喜色:“果真是用茶水泡过,一点儿都不腻,反倒有股淡淡的茶香!”
“金姐姐!”她眉眼弯弯地看着金妙仪,丝毫不吝啬地夸道,“你真的好能干啊!”
“爱吃也不能多吃,”金妙仪顾及着岑二说过她腹上的刀伤,眼神扫过桌上的菜,然后起身将其中三盘挪到了离钟毓远些的地方。
“羊蹄笋与蜜炙黄雀,还有那盘生烧酒蛎都不能吃,顾及些自己身上的伤,等你好了我再做给你吃。”
钟毓也知道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见不得荤腥。
她边吃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们这是......去凉州城找那批猫眼石?”
听见这话,桌上顿时一静。
齐少虞手里刚夹起的生烧酒蛎“啪嗒”一下跌进碗里。
片刻后,他唰地抬起头,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你从哪儿知道我们此番前去凉州城,是要去找那批猫眼石的?!”
齐少虞的肤色本就冷白,再加上此刻他嘴边还有吃酒蛎时候沾上的汤汁,那点浓色便显得格外红艳。
“小世子这般惊讶作什么?”金妙仪的目光在齐少虞脸上顿了顿,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还能从哪儿知道?那自然是我听来的。”
“你又是从何处听来!”听见这话,齐少虞竟一改常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
他剑眉蹙着,眼神牢牢盯着斜对角坐着的金妙仪,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厉色。
钟毓被齐少虞突然的发作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耳边传来女人听不出情绪的一声冷哼——
“小世子,见你仪表堂堂一副倜傥少年模样,怎不知说话好没道理!”
话音落下,金妙仪冷笑一声:“许你们去凉州城寻那批破烂石头,就不许我知道了?”
齐少虞被金妙仪冷嘲热讽噎了一下,登时便意识到方才是自己失态。
他讪讪地挪开眼,视线在桌子上胡乱瞟着,看左看右就是不敢看斜对面的金妙仪。
钟毓见状,自觉没她的事儿,便低下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饭。
“所以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春山关了。”一直未出声的岑鸢放下筷子,他语气平淡,好似早就猜到了原委。
“嗯。”金妙仪瞥了一眼垂头如鹌鹑似的齐少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嗤笑一声,“难道我还能有通天的本事,知道你们那群一个个心里都像拐了十几道弯似的大人们在想什么?”
钟毓闻言,垂头咬青菜的动作一顿,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
这说得多好啊!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连带着将这桌上一大半的人骂了进去。
一旁的岑鸢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他偏头看了一眼埋头正抖着肩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端起先前那碗参汤,然后不轻不重地放在钟毓面前:“别笑了,喝汤。”
抖肩的动作骤然一顿,钟毓的头埋得更低了。
“那群人看着不是大梁人,听他们的口气......”金妙仪不再挤兑那位小世子,她看着岑鸢正色道,“我倒觉得是西蛮人。”
“西......”齐少虞闻言,下意识就要抬头,却在对上金老板凉凉的视线后又缩了回去。
“看到那些人的时候我下意思便觉着不对,但你许久都未传过信来我也不好打草惊蛇,只能让福临去送饭的时候耳朵放亮些。”
“有一日他们喝多了,喊福临续酒,也就是那时候听到了一嘴‘猫眼石’。”
“自从一年前你来信要我留意这边有没有猫眼石的消息,整整一年都未曾听闻过。本以为这件事要没了着落,却没想到在那群西蛮人的口中听到了。”金妙仪的眉紧紧蹙着,她视线落在桌中央摆着的那盘蜜炙黄雀上,“本想寻个机会给你去一封信,却想着此事牵扯到西蛮与齐家,我不放心送信。”
“东西都收拾好了,”金妙仪忽然往门边一扬下巴,“还打算关了店门上京呢,没想到转眼你就来了。”
金妙仪说话的时候,岑鸢一直沉默着不出声。
他手一下一下叩着桌子,直到听见她说收拾好东西打算上京,敲击桌子的声响这才停了下来。
“那群人几日前来的?”
金妙仪闻言,面上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她定定看着岑鸢,没有回答岑鸢的问题,反而说起另一件事——
“他们一日前才走。”
第五十九章
与此同时, 京城钟府。
钟延川负手站在书房里,背对着房间内站着的人,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副飞鸟衔梅图上。
听过手下方才禀报过的话后, 他沉声问道, “你说他们一日前已出了春山关?”
“回大人, 西格迩王爷说派过去的一行人已经过了春山关,现下正往章古台的方向去。”手下垂首, 十分恭敬地回道,“约莫三日后就能到达凉州城。”
“王爷送来的信上还说......”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迟疑, 仿佛拿不准接下来的话到底要不要说出来。
钟延川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看他。
此刻天色已然黑透, 可二人所在的书房却未点一盏灯。
檐下亮着的灯笼顺着窗棂缝隙透进来几分光, 昏昏沉沉地打在钟延川脸上。
手下等了半晌也未等到尚书开口, 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桌后站着的人。
目光却在触及到那双十分温和的目光后倏地垂了下去。
他心里十分清楚, 就是这样一位有着善目的大人,却在方才亲口下令,叫人用滚油烫了一个探子的皮。
想起那人临死前的惨状, 手下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看了眼前的人一会儿,钟延川忽然开口问道:“他说什么?”
“王爷说......说您最后不要做釜底抽薪之事, ”手下闭了闭眼,豁出去一般将密信上的原话复述出来,“还说此番如若真的拿到东西, 他就要在您先前许的承诺上再加一条——”
“倘若您口中所说的那位公主真的还活着,事成之后,他要您将公主送给西蛮, 做......做他的......”
“做”字连说了好几下,后面的那个词他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
钟延川听着手下颤巍巍的声音, 沉默片刻后竟然笑了起来。
手下被他笑得浑身一哆嗦,霎时便紧闭上嘴生怕泄出一丝气息。
“这位西格迩,还真是不拘一格。”钟延川忽然收了笑,说话的声音仿佛淬了寒霜,“竟然想让我将大梁的公主送去西蛮,做他手上的玩物?”
他目光落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手下头顶上,好半晌后才重新说道,“写信告诉他,就说我允了他的条件。”
“只要他的人能替我将齐少虞藏在凉州城的猫眼石带回来,事成之后,他想要的公主我自会奉上。”
手下人闻言,立刻躬身称“是”,见钟延川不再吩咐其他,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但他没看到的是,就在他躬身退出书房后,钟延川忽然伸手打开了桌上放着的一个小匣子。
窗外的灯光洒进来,刚好照在小匣子原本放着的地方上。
此刻那个匣子被打开,灯光将那里面装着的物件照得一清二楚。
钟延川看着那块月白色的布,然后面无表情地笑了一下。
只有皇室一族才用得起天蚕锦,也只有皇子公主才有机会穿天蚕锦制成的小衣。
他面上的神色忽然变得阴狠起来。
所以成安二十二年的那场大火没有烧死你吗?
于漆黑之中弯起的唇角忽然无声念出一个名字——
大梁的长公主,程羡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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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书房的门合住,手下才直起了腰。
他伸手在额上抹了一把被吓出的冷汗,缓了缓心神然后转过身。
这位西格迩王爷虽是位西蛮人,可他如厉鬼一般的名号却是大梁人人避讳不及的。
坊间传言此人有两大乐趣,一个是喝酒的时候喜欢看人杀人的表演,还有一个就是入了他房里的女人,没有一个能活得过一晚上。
当年西格迩随使团来访大梁,不顾身处别国京城,第一夜便从酒楼之中带走了两位唱曲儿的戏子。
那时候旁人还羡慕泼天的富贵竟落在这两位戏子的头上,傍上了西蛮唯一的一位异姓王,想来金银珠宝一个也少不了她们。
却没想第二日,那两位便裹着一层红纱横尸于酒楼外。
曾有胆子大的撩开那两位戏子身上裹着的纱衣,却在看清内里的模样后好似撞见了鬼。
只因那雪白的皮肉上处处横着深刻见骨的鞭印,胸前两小座驼峰如同被金子所塑,连接着皮肉的地方泛着触目惊心的油光。
而最可怕的却是,这两人小腹以下竟看不见一块皮,肚里的东西血哧呼啦地淌满一地。
从那次过后,这位西格迩王爷算是彻底在大梁人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回想起关于这位西蛮王爷的传言,手下不禁有些唏嘘。
也不知大人先前提到过的那位长公主究竟还活着没有,若是她确实丧生于宫里的那场的大火之中,兴许还好些。可若是她真的如大人所说那样被热救了出去,那找到她的那日......
他忽地苦笑一声,自己做的都是些替大人们送命的差事,哪里来的时间为别人感叹。
他摇了摇头,摒了心中杂念,疾步往出走去。
直到看见他闪身出了钟府,早已藏在对街巷口暗处的两位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处。